第57節
在傅家寶跟著明景走時,林善舞去了一趟露華軒。 這個世界的脂粉,多是用鉛粉來做,有的甚至為了調出更漂亮的色澤,加入了長久使用后對肌膚有害的東西。林善舞制作脂粉的方子卻是從那個武俠世界弄來的,用了之后不說能改善肌膚,但最起碼是對皮膚無害的,長久使用也不必擔心隱患。 露華軒經營了大半年,已經在這樂平縣徹底站穩了跟腳,鋪子里的東西是好是壞,那些用了大半年的姑娘心里自有一桿秤,因此露華軒的東西雖說花樣少,品種也沒有別家那樣繁復,但生意依舊越來越好。相較之下,其他鋪子幾乎要被擠得沒了生意。 林善舞走進露華軒時,阿喜正笑容滿面地送一位挑選了許多脂粉的夫人出門,她一回身,就看見了戴著冪籬走進來的林善舞,立刻驚喜地換了一聲,“少奶奶!” 林善舞微微點頭看她,此時的阿喜,已經看不出半點當初畏縮怯弱的樣子,反而落落大方,很有獨當一面的樣子,看來在鋪子里當伙計的確很鍛煉人啊,就連阿喜這丫頭都脫胎換骨了。 林善舞任由阿喜引著她到鋪子后頭的小院里坐下,看了眼院子里晾曬的花草,認出其中有好些是用來調制胭脂的,說道:“小月來了?”左家那案子結了沒多久,官府就賣掉了錢家充公的財物,還給了左知嫣一些補償,大概相當于她家當年被迫賣掉的那鋪子的價錢,錢不算多,但也足夠她開間小鋪子或是買上一些地過活了。不過左知嫣堅持不肯離開傅家,而是想要留下來報恩。如今露華軒賣出的大部分胭脂,都是她帶著另外幾個丫鬟在做。 阿喜搖頭道:“小月姐沒有來,那花草是阿袖曬的,她病好以后,就四處找活兒做,最后阿紅姐做主讓她來鋪子里幫忙了,等鋪子關門后,她再將這花草帶回去給小月姐。” “阿袖?”林善舞疑惑地一挑眉。 許是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阿袖從一間小屋中走了出來,卻原來是袖紅。 “少奶奶安好。”已經改名叫阿袖的袖紅走到林善舞跟前,有些不自在地行了禮。 林善舞自從那天給她請了大夫后就沒再過問了,此刻見她已經完全恢復,便點點頭不再關注。因為這時候,阿紅聽說她來了,快步過來,低聲道:“少奶奶,萃華軒的老板求見。” 當初錢老板的月容莊是這城里第一大的胭脂鋪子,那萃華軒便是第二大,生意比不上月容莊,但也不錯,只是如今露華軒在城里名頭響亮,一些小鋪子見競爭不過轉行做了別的,只有這萃華軒還在硬撐著,自打過年以來就學著露華軒在節日里做活動,送東西甚至送得比露華軒還要大方,只是脂粉這東西,就跟廚師手里的菜一樣,客人用的好了才肯買賬,否則你送的東西再多,價錢再便宜,人也不樂意搭理。 如今萃華軒的生意越來越不景氣,林善舞目光微微一轉,就差不多明白了萃華軒老板的來意。 她道:“請那位佟老板在雅間坐下,我稍后就來。” 露華軒如今的店面大了,便找了個地方用屏風隔出個小間來,擺上一副桌椅,時不時也有客人會用上,那屏風上的花草圖是林善舞自己畫的,比不上那些浸yin多年的大家,但瞧著也是賞心悅目,靠著這幾幅畫,把這小地方稱作雅間倒也合宜。 佟老板走進露華軒時其實是有些尷尬的,盡管這店里的伙計對他很客氣,但他心里總有股難言的別扭。同行相輕,他在城里經營胭脂鋪子這么多年,比不得錢老板也就罷了,畢竟那人手段見不得光,他自詡是正經人,不肯用那種鬼蜮伎倆搶生意,所以生意差些也沒有不平的地方;錢家倒了以后,他滿以為自己用心經營,早晚能更上一層樓,誰能想到那小小的露華軒竟然背靠傅家,眨眼就買下了錢家原本的鋪子,如今生意好得連月容莊最盛時也沒法比,更是把他家萃華軒比到了塵埃里,而這鋪子,聽說傅老爺沒有經手半點,全是他家兒媳一步步做起來。 佟老板想到這兒就不由臉紅,可露華軒一沒打壓人,二沒搶生意,人家的貨是實實在在的好,任誰也不能說什么。眼見自家的生意越來越差,上個月竟還虧了幾錢銀子,佟老板終于坐不住了,深思熟慮后,還是親自來了露華軒。 而這露華軒里還有一兩個個認識他的熟人,佟老板眼見那兩人要轉過來,連忙抬袖遮臉,不敢叫那些人瞧見。 這露華軒的掌柜雖是個女子,還是個瞧著年紀不大的丫頭,但佟老板絲毫不敢小瞧她,剛巧那傅家兒媳,這露華軒的老板也在,佟老板就被請進雅間里坐著。 入了雅間,那屏風擋住了他的身影,佟老板總算舒了口氣,抬起袖子擦了擦臉。 不多時,便有一頭戴冪籬的女子走了進來,佟老板心知這便是那位林老板了,連忙站起來打招呼。 林善舞摘下冪籬,看了眼站在面前身量不高、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含笑道:“佟老板快請坐。” 接著,阿紅便端進來兩盞花茶,佟老板掀開茶蓋,一看沉在水底層層疊疊的一朵小花,微微吃驚,他在林老板端起茶杯后,也跟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清甜微甘,再細細一品,只覺得滿口留香,的確是好茶,他立刻恭維了一句,道:“貴點這茶水,若是拿出來開一間茶樓,想來生意一定興隆。” 這花茶只是林善舞挑出一些合適的花朵隨意泡的,聽見佟老板夸贊,她不置可否,開口道:“佟老板有話不妨直說。”早早把事兒辦完,她好回去給傅家寶慶祝,要是回去晚了,那小氣的夫君指不定又要念叨。 佟老板確實是有求于露華軒,見被林老板看破也并不奇怪,畢竟這女子能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他可不敢拿她當尋常的內宅婦人看待。因此也不多猶豫,就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 原來在生意每況愈下甚至虧本后,佟老板便大膽地做出決定,不再向原來的貨商進貨,轉而向露華軒進貨。將來意說出后,佟老板便有些忐忑地等待林老板回復。 林善舞早就猜出佟老板是在生意上有求于她,沒想到竟然是想要向露華軒進貨,要知道他們可算得上競爭對手啊! 她微微沉吟,“佟老板想要向露華軒進貨,這價錢可不便宜啊!” 佟老板苦笑道:“我知道。”只是萃華軒已經開始虧錢了,而他自家又沒有上好的胭脂配方,在這么下去,要么轉行,要么關門大吉。他做了這么多年生意,若是轉行,又得重頭開始,實在是冒不起這個風險。 佟老板所想的是,萃華軒和露華軒兩家鋪子離得遠,露華軒在城北東街最繁華的地段,萃華軒在城南,佟老板不止一次看見城南的客人為了一瓶胭脂,專跑到城北去買,甚至托人代買,這一來一回得小半天,耽擱不少功夫。佟老板想,若是他能在露華軒進貨,打上露華軒的招牌,生意好起來了,也方便了城南的客人,兩家都能賺錢,豈非皆大歡喜? 他以為這項提議,林老板怎么找也該考慮一會兒,誰知林善舞聽了,卻是搖頭道:“佟老板應當知曉,我家的胭脂都是自個兒做的,平日里自個兒鋪子里都供不應求,又哪里有多余的賣給佟老板?” 佟老板聞言,大失所望,有些喪氣道:“耽擱林老板了,我……”他想說這就回去了,卻被林善舞喊住。 只見這生得面容秀美,眉眼間卻又幾分英氣的女子從容含笑道:“佟老板且慢,我這兒有另一樁生意,不知佟老板可要考慮一二……” 林善舞談完生意從露華軒里出來時,天已經擦黑了,她趕緊讓車夫回去,等快到傅家時,就見大門口的燈籠下面站著個人,個兒高,身子卻略顯單薄,瞧著有些瘦削,身上披著件狐貍毛的大氅,在二月的夜里耷拉著腦袋,似乎有些沮喪。 林善舞心里不由涌起了幾分愧疚,她光顧著談生意,竟錯過了時辰,也不知他站在門口等了多久。 馬車奔馳的動靜傳來,傅家寶轉過頭一看,見到拉開簾子朝他這兒望的娘子,目光一亮,隨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暗淡下去。 “娘子,你回來了。”他慢吞吞地走近,正要伸手扶著娘子下來,卻見林善舞已經跳下了馬車。他剛要遞出去的手頓時縮了回去。 林善舞卻沒注意到這點,以為傅家寶犯懶,見他走得慢也沒在意,她道:“你等多久了?” 傅家寶悶悶道:“沒等多久。” 林善舞露出幾分歉意來,“我答應過要給你慶祝的,我去準備。” “不用了。”傅家寶搖頭,“我吃過了。” 林善舞微微有些驚訝,這可不像傅家寶平日的作風,不過轉念一想,他今天被明景請了去,沒準退卻不過,在明家用了飯,于是道:“也好,那我明日再幫你慶祝。” 她說完,卻見傅家寶目光糾結地看著自己。 林善舞疑惑,“怎么了?” 傅家寶欲言又止,然兩人在門口站了半晌,他終究是什么也沒說,長長嘆了口氣,而后轉身走進傅家大宅。 林善舞:?? 第85章 傅家寶這兩日有些不對勁,雖然他和往常一般每日早早起來讀書,不過林善舞敏銳地看出他有些不對。比如,不再像以前一般動不動就湊到她身邊蹭來蹭去,不會在入睡前使盡法子占便宜,不會在去洗澡前一步三回頭地和她說些有的沒的;只會在她專心致志干活時,用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幽怨目光盯著她。 林善舞有心想問問傅家寶怎么了,奈何近來實在有些忙,她要幫左知嫣看看她弄出的新配方,要choucha新一批胭脂成品,要找新的花田,還要忙著和佟老板的生意,晚間又要查賬看賬,還得抽出時間修煉內力……這么多事情一下子集中到一起,令她壓根抽不出功夫和傅家寶談心,索性也就由著他了,反正傅家寶沒主動跟她提,她也就暫且擱置,等忙完這陣子再同他好好說說。 于是林善舞專心扎到事業里去。 傅家寶覺得娘子近來有些不對勁。她每日早早出去,很黃昏時才回來,吹過飯后不陪著他練拳了,只會坐在房里看賬;他練完拳后她也不關心他了,只會坐在房里看賬;他去沐浴出來后她不給他擦頭發了,只會坐在房里看賬…… 有時候傅家寶甚至覺得,自己娶的不是娘子,而是一位管賬先生。 他有心和娘子談談心,可是每當他想要說話,娘子總是來來去去地忙碌,他只好一次次欲言又止,那些話憋在心里都快把他憋壞了,卻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更叫傅家寶失望的是,他明明表現得這樣明顯了,就連老頭子都問他是不是不開心,可娘子呢?娘子卻一直沒有發現,一天到晚就知道忙忙忙…… 誰家娘子像她這樣啊! 傅家寶心里又是不滿又是傷心。因為種種跡象告訴他,娘子似乎真的不愛他。 一想到這兒,傅家寶腦袋就垂了下去,看書也不精神了。可是沒多久,傅家寶又想起來娘子當初救他的事。 當初他可沒有給家里寫贖身信,娘子是怎么發現他被綁的?一定是因為娘子當時在乎他,時時念著他,才會發現他被綁了,才會那么快趕來救他,她還給他編織了一雙草鞋,如果娘子不愛他,娘子怎么會冒險救他? 還有還有,娘子每天都教他打拳(雖然最近不教了),自從堅持練娘子交給他的那套拳法后,傅家寶覺得自己身體一日比一日壯實了,手腳也一日比一日有力氣了……如果娘子不愛他,怎么會傾囊相授? 傅家寶坐在書房里,抓著筆寫寫畫畫,舉出了好多例子證明娘子是真的愛他。他看著面前這張寫滿了的紙,不覺笑出聲來。可是下一瞬,他想起席家三姑娘看明景的眼神,便又xiele氣。 可如果娘子愛他,為何不用那種眼神看他?為何不愿同他親近? 如果真的中意,是騙不了人的,他娘跟他說過,如果當真鐘情一個人,就會忍不住看他,想他,親近他……可是娘子從來沒有對他這樣! 傅家寶想起自己每次偷偷碰觸娘子,輕則被娘子推開,重則被娘子棒打的畫面,心口便微微有些酸澀起來。 怎么能這樣呢?傅家寶想不明白,曾經他那么討厭娘子,一心想和娘子和離,當時娘子怎么也不肯同意,現如今他好不容易中意娘子了,想跟娘子親近了,娘子卻在推拒他。 等日后他考中秀才,有了功名,娘子就真的愿意和他圓房了嗎? 傅家寶想起娘子高深莫測的武功,便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 他想去找史寇和明景商量,想讓這兩個好兄弟幫他出謀劃策,但是一想到他們發現他還沒圓房時的驚詫模樣,傅家寶便覺得羞于啟齒。 他待在書房里思量了一天,最終決定用實際行動試探娘子,他要證明,娘子肯定是愛他的! 最遲還有兩日,他就又要去青林縣讀書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許是因為下定了決心,傅家寶覺得時間過得格外快,不一會兒就到了黃昏,娘子應該快要回來了。 傅家寶于是立刻沖去了廚房…… 沒過多久,林善舞從露華軒回來了,她沒有回東院,而是直接去了正院,傅老爺和辛氏已經在坐在那里等著了,見林善舞一人過來,辛氏有些驚訝道:“怎么只你一人?家寶呢?” 林善舞回頭看看,說道:“許是夫君讀書讀到忘了時辰。”林善舞這幾日都是固定時間回來的,平日里傅家寶總會在門口等她,見她回來以后,兩人再一道走到正院吃飯,今個兒沒在門口見到傅家寶,林善舞還以為他已經來了正院。 傅老爺笑道:“讓阿麥去喚他就成,你今個兒在外頭奔波一天也累了,快些坐下吧!” 林善舞便依言坐下,沒一會兒,阿麥回來說少爺病了,來不了了。 “病了?”傅老爺有些吃驚,“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辛氏趕忙站起身道:“快去請個大夫。” 阿麥便道:“少爺說只是偶感風寒,家里還有些藥,不必去勞煩大夫。” 傅家寶和辛氏面面相覷。 還不用勞煩大夫?這傅家寶什么時候這般體貼人了? 林善舞便道:“公公婆婆不必擔心,夫君應該沒有大礙,我先去看看。” 見傅老爺和辛氏點頭,林善舞便轉身,腳步匆匆回了東院。 一進東院,阿下便道:“少奶奶,少爺正躺床上難受呢,您趕緊瞧瞧去吧!” 林善舞應了一聲,腳下不停往臥房走。繞過屏風撩開珠簾,她就瞧見床上那繡著海棠花開的月白色錦被下,蓋了一個臉色潮紅的傅家寶,許是聽見動靜,他抬眼朝著她望了過來。 傅家寶本就生得俊俏,皮膚又白,此時面色潮紅躺在床上睡眼朦朧地望過來時,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里仿佛含著春波,漾開一池柔情,便是陌生人看了,心底也要軟下幾分,更何況是已經有了幾分感情的林善舞。 她目光柔和下來,走上前去,“怎么突然病了?” 傅家寶見娘子關心他,心里又有些高興起來,忍不住笑了一下,才假裝咳嗽兩聲,小聲道:“不妨事的,我睡一覺就好了。” 林善舞原以為不怎么嚴重,可抬手去摸他額頭,卻跳了一跳,“怎的這般燙?” 傅家寶聲音聽起來很虛弱,“許是今早著涼了,我忘了關窗戶。” 林善舞聞言,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這二月的風還是冷的,你怎么能忘了關窗戶?阿下怎的也沒有幫你關上?” 傅家寶努力展現自己的勤奮與寬容,“是我讀書讀得入了神,你別怪他。” 林善舞瞧他躺在那兒動也不動的虛弱模樣,再多的氣也沒了,她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額頭,又去握他的手。 手腕被娘子軟軟的手搭著,傅家寶只覺得心跳都快了幾分,看著娘子的目光也愈發溫柔起來。他就知道,娘子肯定是愛他的,發現他病了,娘子連晚飯也顧不及吃,立刻就趕過來了,娘子還親近地摸他臉、握他的手。 傅家寶心里甜得仿佛喝了幾口蜜,卻沒意識到娘子看他的目光已經變了。 林善舞原本很擔心地握住傅家寶的手,急急要給他號脈,甚至擔心傅家寶身子弱想給他渡一點內力,好壯大他的元氣,幫他盡快熬過這場病。然而剛剛搭上脈搏,她擔憂的神情便是一滯,面上顯出幾分狐疑來。她不敢確定,又仔細感受了一番,反復確定了三次,傅家寶的脈象比她還穩,好得不能再好! 林善舞看著傅家寶的目光不由古怪了起來。 傅家寶卻還在裝柔弱。他躺在那兒,許是身邊放了太多東西,擠得他有點悶又有點熱,臉色也不由更紅了,這紅暈在方才的林善舞看來是發燒導致的,但現在看來卻是身體太好滿面紅光。傅家寶卻不曉得自己暴露了,還做出體貼大方的樣子說道:“娘子不要太擔心,你先忙去。我睡一覺就好了,你不需陪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