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傅家寶想不明白。 他早就聽下人說過那鋪子不大,但擺設得別致,因此雖對娘子要保密一事感到不解,但心中的期待還是壓過了這點不虞。 車子剛剛拐過彎,到達露華軒附近時,傅家寶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婦人尖利的嗓音,他探頭往外看,就見掛著“露華軒”招牌的小店外圍了一圈人。 傅家寶眼睛一亮,哇,生意這般好!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勁了,瞪大眼睛瞧了瞧,怎么有個貌丑無鹽的婦人站在門口撒潑?這是欺負他娘子的店沒有男人撐腰嗎? 傅家寶眉頭一豎,十分不悅,正要從車里鉆出去,就聽見那婦人一同噼里啪啦的指責后,叫出來八個跟她一樣的丑八怪! 人生得丑也就罷了,居然還往他娘子的店里潑臟水!簡直是禽獸不如! 眼見局面越來越亂,傅家寶立刻叫人找來銅鑼用力一敲,站在馬車上阻止他們。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別提唬住那群混在其中不知是要“伸張公道”還是渾水摸魚的人了。果然,聽見他說拿十兩銀子出來,那群人眼睛都綠了。 雖說在阿下的提醒下,傅家寶終于想起來自個兒沒有十兩銀子,不過沒關系,反正這群人又不知道,先將他們唬住,等會兒再好好收拾! 傅家寶一抬肩膀撞開身邊不懂眼色的阿下,高聲道:“露華軒的胭脂我家娘子用了一個多月,現在美得跟天仙兒似的,怎的就你們出了事?該不會是往臉上糊了層東西來騙錢的吧!” 傅家寶這話一出,那從頭到尾都十分鎮定的婦人目光閃爍了片刻,立刻拉著身邊同樣滿臉面皰的姑娘道:“啊呸!你們這群人,全都是吸我們老百姓血的jian商,若不是整張臉都被這家黑心店給毀了,我們這些婦道人家,又何苦拋頭露面叫人在這里看笑話?” 傅家寶冷哼一聲,“你說的是真的?” 那婦人立刻道:“今日我說得若有半句虛言,叫我這輩子不得善終!大家伙兒想想,城里差不多的那樣的胭脂,哪家鋪子不是賣個幾十文?怎的偏生他家那般便宜?這里頭一定是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阿紅氣紅了臉,怒道:“你這婦人怎能顛倒黑白胡亂攀咬,也不怕將來下拔舌地獄!” 那婦人馬上嚎道:“你們瞧瞧,這黑心店家毀了我的臉還不夠,還要詛咒我!” 她身邊的姑娘們都捂著臉哭泣起來,這群姑娘個個生得高挑苗條,此刻低著頭、又拿袖子遮住臉哭泣,圍觀眾人不由露出幾分憐惜來,對這賣毒胭脂害了姑娘一輩子的黑心店愈發嫌惡。 人群中便有人喊道:“傅少爺,你們傅家是城里首富,可不能為富不仁,做出和這黑心店沆瀣一氣的事兒!” 有了一人帶動,其余人紛紛舉起手支持,嘴里說的無一不是把這店主告到衙門去。 傅家寶才不管他們說什么,也不管這店里的胭脂不是真的有問題,他只知道,這是他娘子的店,他今天決不能讓人毀了他娘子苦心經營了一個多月的店鋪! 他掏了掏耳朵,又猛地重重敲了下銅鑼,咚的一聲巨響把眾人的話音又壓了下去。 傅家寶站在馬車上,高聲說道:“你們說得好,我傅家寶身為首富之子,理應做出表率,將那些殘害無辜百姓的jian商繩之以法,但我也絕不容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砸毀一家無辜的店鋪。” “傅少爺的意思是,想要幫露華軒?”人群中有人喊道。?????阿?????蓉?????獨?????家?????整?????理????? 傅家寶也不管那說話之人是誰,他一擺手,阿下立刻恭敬地呈上來一只陶罐。 他指著陶罐對那婦人道:“這是我傅家的藏寶庫里頭取出來的,只要這小小一罐,就能讓你的容貌恢復如初,你可要上前一試?” 聽到那普普通通的罐子有如此神效,周圍頓時發出一片驚呼。 阿紅眼珠子一轉,立刻沖那婦人喊道:“反正你的臉也成了這副模樣,試上一試又何妨?” 然而那婦人卻言辭閃爍,不肯上前,而她身邊那幾個因為容貌被毀的姑娘也并未動作。 這一幕令周圍人感到疑惑,按理說,女子的容貌及其重要,這婦人口稱因毀了容而遭夫家休棄,甚至尋死覓活,對容貌應該極端在意,可是現在傅家寶拿出能治好她的東西,她不但不上前,面上連半分欣喜也無,難道她方才說得是假的,她并不在意容貌? 這可怎么可能? 這婦人也發現了周圍人態度的變化,立刻說道:“我問了那么多大夫,人人都說沒得治,你這罐子里裝的什么誰也不知,我怎么知道它能治好我的臉,萬一用了以后我……”說著又嚎了起來,“蒼天吶,是這黑心店害了我,如今連傅家這樣有權有勢的人家也要幫著這黑心店,今后可叫我怎么……”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傅家寶從馬車上跳下來,打開那陶罐就往她臉上一潑,那裝在罐子里的水頓時潑了婦人滿臉。 水珠從她臉上下雨似的淌下來,眾人震驚地發現,那婦人的面皰,竟然有幾個掉了下來。 傅家寶原本也是一試,見狀目光大亮,讓阿下抬來一盆水,抓起瓢子就往那婦人還有她身邊的幾個女子臉上潑。 露華軒里的阿紅和阿喜也猛地反應過來,抓起帕子便沖過去用力揉擦那婦人的臉,隨著阿紅的動作,那婦人臉上的黑斑和面皰都被洗了下來,露出一張豐腴白凈的臉龐。 婦人見事情敗露,連忙和她身邊的姑娘想要逃,可先前她們鬧出的那一番動靜早就將街上行人都引了過來,此刻被那些人緊緊圍在中間,哪里能擠得出去?縱使那婦人力氣大甩開阿紅,也很快被行人抬手攔住。 他們原先還同情這婦人,心道她可憐,此時卻是滿腔怒火,覺得自己方才受到了愚弄。 而那幾個“毀容”的姑娘更慘,被潑了幾瓢水后,她們的妝脫落下來,竟叫人認出了身份。 “咦?那不是小艷兒?” “還有那個,不是春花?” 小艷兒和春花都是城里某個窯子的妓.女,此時圍在這里的男人就有不少去過那地方,此刻聽人這么一說,又朝著另外幾人仔細看去,這才發現其他姑娘也生得眼熟得很,可不都是那窯子里的姑娘? 傅家寶大喝一聲,“好啊!原來先前都是你們裝的!露華軒好好一家鋪子,險些被你們給毀了!這種禽獸不如之事你們竟然也做得出來!來人啊,把她們抓去官府!我要報官!” 一聽到報官,那婦人和幾個妓.女頓時慌了神,那婦人連忙朝著傅家寶跪下,口中哭喊道:“大少爺,求您了,這可不是我們自愿,全是那月容莊的老板指使我們這么干的,我們全都是受他脅迫的!” 月容莊的錢老板! 眾人露出震驚之色,阿紅和阿喜驚訝過后卻恍然大悟。 阿紅道:“難怪好端端的這些人要來找事,原來是月容莊搞的鬼,他強買我家配方不成,便使人誣陷,真的是好毒的心腸!”若非今日少爺來了,這店只怕早就被這些是非不分的人給砸了。 傅家寶立刻道:“大家幫幫忙,把這些人拿到官府去,咱們樂平縣,絕不能有這樣心腸歹毒的蠹蟲!” 眾人紛紛響應。將那幾個哭喊著的女人押著去了衙門,而見情勢不妙,那躲藏在人群想要趁機砸店的漢子,全都悄悄閃出了人群,一名早就等在外邊的大夫見狀也縮了縮脖子,飛快溜走了。 趁著這個空檔,傅家寶立刻大聲給自家娘子的鋪面宣傳起來,“各位父老鄉親,露華軒的胭脂是我買過的價格最公道的,如今卻因為又好又便宜遭到同行錢老板的嫉恨,若是就此放縱下去,那其他jian商也紛紛效仿錢老板的做法,將來只怕人人都沒有好東西用了,為了日后還能買到價格公道的好東西,我請你們都為露華軒作證,對錢老板這種人絕不姑息!” 聽了這話,原本還覺得事不關己想要離開此地之人,頓時被激起了一腔憤懣,決定隨同前往。 傅家寶也興沖沖地想要跟著去,半道上卻被一只手給拉住了,他回頭一看,是個頭戴冪籬的女子。 即便對方沒摘下冪籬,傅家寶也一眼認出來這是自家娘子,他連忙將方才之事都敘說了一遍,趁機為自己邀功。說完便道:“娘子咱們快去,把那姓錢的整死!” 林善舞搖了搖頭,道:“讓阿紅跟著去就行,咱們上馬車,先回去找公公商量。”那婦人和幾個姑娘都是同一個窯子里出來的,妓.女本就遭人輕賤,光靠她們的供詞,很難給錢老板定罪。 傅家寶一時沒想到,但他向來聽娘子的,聞言毫不猶豫地跟著上馬車。 兩人坐在車廂里往傅家行去時,林善舞問道:“你怎么知道那婦人的面皰是假的?” 林善舞其實已在附近看了好一會兒了,這個時代化妝技術粗糙,那婦人化得卻很高明,足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在她眼里,這種程度已經算得上易容了,見那些圍觀之人全都被蒙在鼓里,連阿紅和阿喜也看不出來真假,林善舞本來打算出手,見到傅家寶出現才暫時觀望,卻沒想到傅家寶竟然能看出來。 傅家寶聽到娘子發問,不禁有些得意,說道:“我原本也沒那么快發現,但是我粗粗數了一下,瞧見那幾個姑娘每人臉上的面皰居然都差不多是十六個,額頭幾個臉頰幾個下巴幾個,哪里有這么巧的?” 林善舞:“所以你就覺得是假的?” 傅家寶有些得意地朝她歪了歪身子。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沒好意思告訴娘子,那就是:就那幾個婦人粗糙的妝容,也好意思在他面前班門弄斧? 傅家寶對自己的手藝那是相當自傲的。 作者有話要說: 傅家寶:這就是女裝大佬的自信! 第57章 兩人回到傅家時,傅老爺已經在家里等著了。 兒媳開的店,傅老爺自然是有吩咐人看顧的,因此發現有人在露華軒門口鬧事,那人立刻就去告知了傅老爺。 林善舞便將露華軒的事兒一一告知了傅老爺。 傅老爺皺著眉頭道:“錢樂為此人,早年我便覺得心術不正,因此當年他來找我談胭脂生意時,我便避開了他,后來我開始經營綢緞莊,也并未涉足脂粉。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他生意做大了,心胸卻越發狹窄,竟使出這種下作手段傾軋同行。” 傅家寶道:“那現在怎么辦?咱們去衙門?” 傅老爺撫須道:“你們不必著急,在家里待著,我上衙門看看去。”只是如此一來,兒媳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傅老爺征詢地看向兒媳。 林善舞心中輕輕一嘆,隨即笑道:“公公只管放心去吧!還要謝過公公為我cao勞。” 傅老爺哈哈一笑,正要說話,卻聽傅家寶道:“娘子,一家人不必說謝字。” 傅老爺離開去衙門了,林善舞看著那位老人的背影,心想:她不愿意讓人將露華軒和傅家聯系在一起,便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將來傅家寶與她和離,她那間鋪子沒有借過傅家的力,那她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做自己的買賣,可要是借了傅家的力,那這人情債可就不好還了。 只是現在,她和傅家寶應當不至于走到和離的那一步。 瞥了一眼黏在她身邊的傅家寶,林善舞輕輕一笑,問道:“夫君,今日的功課背了沒有?” 兩人往東院走去,傅家寶氣定神閑道:“自然是背了的,否則我怎么敢出去玩?” **** 晚間時候,傅老爺回來了,高興道這案子妥了。 林善舞有些驚訝,僅憑那個婦人的證詞,錢樂為就能招供,傅老爺道:“這事兒還多虧了阿紅這個丫頭。” 阿紅當時得了少奶奶的吩咐以掌柜的身份跟著去了衙門,原本那窯子里的姑娘指認錢樂為的時候,錢樂為是不肯承認的,還一口咬定那妓.女是被露華軒收買來誣陷他的,后來阿紅站出來,說錢樂為早就與露華軒有恩怨,當日他被阿紅掃地出門的情形許多人看見了,如此一來,錢樂為陷害露華軒的動機便足了。 縣令當場判了錢樂為寫下向露華軒致歉的文書貼在大門口,并送一百紋銀給露華軒賠罪,又打了錢樂為十板子。 阿紅興奮道:“少奶奶您是沒瞧見,那錢老板被打得一直叫喊,跟一頭待宰的豬似的,可煩人了。” 林善舞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而見到少奶奶笑出來,阿紅卻面露歉疚,“少奶奶,對不住,那日錢樂為來找麻煩,本來應該告知您的,可我后來給忘了。” 林善舞搖頭,表示并不怪她,阿紅這次做得其實很好,面對詆毀時她一直很積極地維護露華軒的名譽,最后也不忘說幾句鞏固露華軒的名聲。以她這個年紀來說,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用過晚飯回到東院時,林善舞跟傅家寶坐在屋里說起這件事,既然錢樂為已經受到了懲罰,林善舞對這個人的態度就很淡了,傅家寶卻不同。 “娘子,錢樂為此人當真是為了錢不擇手段,他見咱家鋪子的胭脂又好又便宜,想賤價買咱家的方子,買不成后居然找幾個丑八怪過來鬧事,說是用了咱家的胭脂才會毀容,簡直是喪盡天良。要我看,這種人就該……” 嘩啦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音忽然在屋外響起,傅家寶的話被這聲音打斷,他抬頭望去,就見一個模樣清秀的丫鬟站在屋子門口,正睜著一對淚眼,欲語還休地看著……他家娘子。 傅家寶眉頭一皺,覺得這女子又是一個來裝可憐的。 他拿扇子敲了敲桌面,開始趕人,“沒瞧見我和少奶奶正說話嗎?趕緊走。” 豈料那少女竟是仿若未聞,徑自沖過來撲倒在林善舞跟前,“師……少奶奶,求求您幫幫我吧!我愿意一輩子給您當牛做馬!” 林善舞一愣。 她看了眼摔碎在門口的胭脂,再看看跪在她面前淚眼婆娑的小月,恍然明白了,問道:“你想說的……是跟錢樂為有關?” 小月點頭,哽咽地抱住林善舞的腿,“求您了少奶奶,只要您肯幫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傅家寶忍不住傾身過去拿扇子敲小月的手,“有話好好說,作甚動手動腳。” 明明本該是壓抑的情境,但是傅家寶這話一出,林善舞卻忍不住露出微笑來。 小月跪在地上愣愣地抬起頭,她此刻心頭原本一片哀戚,可在見到少奶奶的笑容后,卻仿佛明月破開霧靄,照得心頭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