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顧鸞被他說得一臉羞憤,她先前不知道周廷焱就是曾經宮宴上遇見的人,親手把心上人推給了顧瀾,如今還被心上人嘲諷,臉上憤怒、羞惱。怨恨交織在一起,再加上被茶水燙到的微微紅腫,顯得面龐上一陣扭曲。 周廷焱厭惡的偏了偏頭,最后盯著顧瀾那張清麗秀雅的臉給自己洗眼睛。 顧遙之此刻終于看不下去了,訓斥道:“你還杵著,給侯爺賠禮,然后回去閉門思過吧?!?/br> 顧鸞丟了這么大的臉,豈肯善罷甘休,她氣哼哼的朝周廷焱福了一禮,臨走之前惡狠狠的瞪了顧瀾一眼,那意思遲早找她算賬,顧瀾眸中微動,嘴角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快的瞧不清。 中午,周廷焱勉強留下來用飯,他與顧遙之相看兩厭,僅有的幾句話還是為朝上那點事打機鋒,若不是念在顧瀾在他身邊,還乖巧的給他夾菜添飯,周廷焱早就掀桌子離開了。 好不容易吃完這頓別別扭扭的回門飯,周廷焱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顧瀾也看出來,便說:“侯爺,我去收拾些母親的遺物,您稍微等等我。” 看她模樣可憐,周廷焱皺了皺眉,道:“去吧?!?/br> 他原來沒想跟顧瀾一起去,帶著周順在前廳等著,可顧遙之每每伺機從他這里打探些通州知府貪墨的案子,周廷焱不耐煩,叫了個下人帶路,往顧瀾住的那院子里去了。 顧瀾回到自己院里,讓彩珠把門插上,她與奶娘到了宋氏那屋里,她娘生前住不進正院里去,一直是與她一起住的,奶娘尤氏進去從床底下摸出來一個小箱子,用帕子撣了撣灰,放到桌上,當著顧瀾的面打開。 “姑娘,先前夫人吩咐,等你十六歲生辰才能打開,里面給你安排好了去處,可是現如今你已經有了歸宿,我就打開給你看看?!?/br> 這些顧瀾是知道的,因為她娘臨死前與她說了,已經給她定了一門親事,是她的遠房表哥,將來要她嫁個平凡的丈夫,安安穩穩的過一生。她原是想遵照母親的話等表哥那邊來人的,誰知道竟會嫁給了周廷焱。 尤氏把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拿下來,咔噠一聲打開了箱子上的鎖,箱子里面的東西簡簡單單,就是一封信和一張紙,顧瀾撿起那張紙看了,是一座宅院的地契,不在帝都,而是在宋氏的老家常州府。 她放下那張紙,打開了她娘留下的信,才看了兩眼,眼圈就是一紅,眼淚止不住落下來,一滴一滴打濕了信紙。 信上說,她娘給她留個一所宅院,宋家如今落魄了,她手里也只有這些東西,剩下的就是當初嫁過來帶的嫁妝,只是宋氏又說了,若是顧家不給,不必跟他們爭,要顧瀾遠遠的躲出去。 她娘還說,給顧瀾定下與表哥的親事不是為了強迫她,是為了給她留一條后路,如果她見了表哥不愿意,可以解除婚約,跟奶娘幾個回常州府的宅子里過活。 顧瀾臉上的淚越來越多,一雙眼睛揉的通紅,跟個兔子似的,奶娘不識的字,就勸她:“姑娘,別再哭了,你身子骨弱,再病一場,不是要我的命嗎?夫人也不想看你這樣?!?/br> 顧瀾哭的身子打顫,雙手抱著手臂,蜷縮在那張舊床上,她心里一直有一個結,她不明白為什么顧太傅娶了她娘,要這么對待她們母女,若是不喜歡,那干脆就別娶,若是不想要她這個女兒,她娘還能一個人生出孩子來不成。 尤其是顧瀾九歲那年,她本該有一個弟弟或meimei的,可宋氏卻忽然小產了,那天她娘流了好多的血,疼的都流不出眼淚了。 后來沒過多久,宋氏就去了,留下一個顧瀾,若不是奶娘尤氏忠心妥帖,也活不到這么大。 尤氏給她擦眼淚,像小時候那樣把她抱在懷里哄,“姑娘,侯爺還等著呢,你聽我的,擦把臉就回侯府吧,你如今吶,是個有家的人了,侯爺脾氣是怪,可他待家人那是真心維護,你說是不是?” 顧瀾慢慢的也不哭了,小聲的抽噎,等終于平靜下來,尤氏給她拿來濕帕子擦臉,把早上的妝都擦凈了,如今一張小臉晶瑩剔透,出水芙蓉一般,她隨了宋氏,氣質婉約,嬌小玲瓏,讓人看著總能心疼幾分。 兩人收拾妥當,叫上外頭的臘月和彩珠一起出了院門,不妨正撞上了帶著丫鬟嬤嬤的來堵人的顧鸞。 她用帕子捂著半邊還沒消腫的臉,指使著丫鬟婆子攔住顧瀾,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顧瀾,你已經嫁人了,我顧家的東西你可不能拿。” 顧瀾剛才哭了一陣,聲音還啞啞的,帶著點鼻音,“jiejie,我來拿我娘的遺物,那是天經地義的?!?/br> 她這樣不卑不亢的的態度,讓顧鸞有些意外,隨即她又了然一笑,諷刺道:“當了侯夫人你就以為能在我面前耍威風了,可別忘了,這婚事是我顧鸞不要的,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什么?”顧瀾打斷她的話,似笑非笑的問。她在廳里就看出來,顧鸞見到周廷焱時臉色不對,如今再看,顧鸞眼里那點嫉妒像燒著了的火,藏也藏不住。 “你后悔了?”顧瀾眨眨眼,一臉可惜,嘆道:“晚了呀?!?/br> 果然,她的語氣把顧鸞氣的倒仰,幾乎是瞬間就抬手一個耳光招呼過來,顧瀾感受到那掌風,就想偏頭躲過去,可有人比她反應還快,一只手就這樣鉗住了顧鸞的手腕。 顧瀾驚訝的抬起頭,就看見周廷焱臉色陰沉的捏著顧鸞手腕,也不知用了幾分力,顧鸞的手腕都發出了骨頭的輕響。 周廷焱畢竟是個武將出身,他的手勁就是大男人也沒幾個人受得了,不過片刻,顧鸞就憋紅了臉喊疼,可鎮北侯天生不會憐香惜玉,隨手一甩,顧鸞就跌出了好遠,一屁。股坐在鋪了鵝卵石的小路上,顧瀾看著都替她疼。 她還沒欣賞夠顧鸞的狼狽,周廷焱已經強勢的一攬,把她像個小孩子一般牢牢掌控在懷里,讓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口,大手輕輕撫著她的頭,再順著后頸拍她的背。 顧瀾無端掙扎了一下,她覺得這姿勢也太像抱孩子了,無奈侯爺正生氣,對妻子的憐惜之意源源不斷的涌出來,將她箍在懷里不讓她動彈。 “她打你了?” 顧瀾點頭,隨后又搖頭,那巴掌也沒落到她臉上。 “罵你了?” 也不算罵吧,顧瀾尋思著,又輕輕搖頭。 鎮北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看著周圍一圈顧鸞帶來的丫鬟婆子,目光冰冷:“她們可有欺辱你?” “沒?!甭裨谒麘牙锬锹曇魫瀽灥?,否定的話更像是掩飾,周廷焱伸手一指尤氏,“你來說?!?/br> 尤氏得著機會告狀,遂委屈說道:“侯爺,姑娘想把夫人的遺物帶走,大姑娘非是不讓,帶了這些人來攔著不讓姑娘走。” 周廷焱冷冷一笑,吩咐:“周順,把夫人的院子搬空,本侯給錢?!?/br> 他也懶得占顧家便宜,就要用錢來換,尤氏在一旁又提醒:“侯爺,還有嫁妝,夫人留下的嫁妝說好給姑娘添妝的。” “一并搬了。” 有了周廷焱這句話,尤氏腰也挺直了,跟臘月彩珠幾個就進院把顧瀾留下不好帶走的物件都收拾出來,等著周順帶人來搬。 周廷焱無意久留,把顧瀾護在懷里就大步走出院子,朝顧府大門走,經過顧鸞身邊時,他看都懶得看一眼,顧鸞心里更是恨了。后院動靜這么大,顧遙之也不得不過來,看見神情狼狽的顧鸞,他沉了臉色讓她滾回去。 顧鸞委屈的捂臉往回跑,長這么大,顧遙之從沒對她說過滾,這一切都是顧瀾造成的。 侯府的下人往外搬東西,顧遙之雖覺受到了羞辱,但他向來喜歡隱忍后發,竟然只是看著未發一言。 顧瀾跟著周廷焱往門口走,男人的步子太大了她跟不上,他還維持著摟著她的姿勢,察覺到她的吃力,周廷焱手臂下移,落在她的腰上輕輕一環,顧瀾就覺得自己是被他拎著走出顧家的。 她一雙小腳上的繡鞋險些都掉了,臉上紅紅的,比早上抹的胭脂還要紅。 到了馬車旁,那雙在腳上掛了許久的繡鞋,終究是不堪重負掉在地上。 顧瀾急了,“侯爺,我的鞋?!?/br> 周廷焱皺了皺眉,把她塞進馬車里,伸手一撈那繡鞋,放在手心顛了顛,那鞋子還不如他手掌大。 他上車后,不理顧瀾的羞澀推拒,徑直捏著她的腳踝把鞋給她套上,顧瀾心驚rou跳的,她想起顧鸞被捏出響的手腕,身上就是一抖。 “冷?”侯爺把車上的披風給她罩上。 他從這種關懷和照顧上得出一種隱秘的樂趣來,臉上透著一股愉悅。 第9章 鎮北侯府那架寬敞的能裝下好幾個人的馬車上,顧瀾挨著角落坐下,一件披風把她從脖頸以下裹的嚴嚴實實,周廷焱略覺滿意,只有一點,顧瀾那雙兔子眼睛真是讓他火大。 “你哭了?”他臉色驟然轉冷。 顧瀾低頭作羞愧狀,這時才覺得眼睛酸澀的難受,周廷焱見此不滿的哼了聲,也不知是不是看顧瀾的樣子過于可憐,竟然沒再多說什么。 他素來覺得哭哭啼啼的女子最是麻煩,如今身邊就有一個,卻拿她沒辦法了。 “以后不許哭了?!彼械搅俗爝叺挠柍舛甲冏鬟@一句毫無力度可言的命令,顧瀾好看的眉眼不由彎了彎,周廷焱一眼看到女子嘴角來不及掩藏的弧度,臉色僵了一瞬,轉頭看向窗外,對著周順催促:“還不快走。” 鎮北侯府的兩架馬車一前一后離開顧府,又有不少侯府的侍衛從顧府搬了幾個箱子出來,路過的百姓好奇的圍著觀看,只因沒見過回門時從娘家帶走這么多東西的,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就變了味。 都說鎮北侯跋扈,這不連當朝一品的岳父都怕了他,還在他與顧家姑娘回門這日送了不少禮。 這些傳言馬車里的夫妻倆是一概不知的,顧瀾從馬車動起來就開始犯困,她強撐了許久,還是在越來越難纏的困意中漸漸閉上眼睛睡著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微張著嘴,呼吸聲十分有節奏。 周廷焱正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一睜眼就看見那一頭柔軟順滑的長發慢慢向自己靠攏,最終貼在他肩膀上,還像個貓兒似的蹭了蹭。 嘖,他神情不自然的抬手,分明是想讓她坐好,可手指觸及女子額頭時,卻頓了頓,然后拐了個彎,撫著她的頭小心側了側肩膀讓她枕得更舒服些。 真是個孩子,鎮北侯如是想。 馬車一停,顧瀾悠悠轉醒,察覺到自己枕著周廷焱的肩膀,她趕緊坐直身子,借著余光偷偷打量他。周廷焱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低笑了一聲,動了動僵硬的手臂,率先下了車。 顧瀾微紅著臉跟著他下車,望著男人伸過來的手怔了怔,才把一只瑩白如玉的小手放進他掌心里,被他一牽,再用臂膀的力量一帶就下了車。 回到雪園,周廷焱先去了書房,顧瀾則與尤氏幾個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一回來,就自覺往榻上一倒,想把馬車上沒睡夠的覺再補回來,尤氏過來拉她:“姑娘,可不能睡了,快洗把臉,我給你準備點姜茶你喝了?!?/br> 顧瀾今日在顧家哭過一場,出門又吹了冷風,按照尤氏的經驗,她肯定得病一回,是以先讓人煮了姜茶預防。 待顧瀾哼唧兩聲,撒嬌一般來摟她的脖子時,尤氏就知道還是晚了,一摸她的額頭,果然十分燙,她立時叫來彩珠把顧瀾扶到床上躺著去。 尤氏一邊給顧瀾用濕帕子降溫,一邊吩咐彩珠:“快去稟報侯爺,給夫人請個大夫?!?/br> 彩珠急急忙忙就往書房去了,沒走到地方她就遇到了迎面走來的周順,于是趕忙都與他說了。 書房里,周廷焱剛處理完幾封緊急公文,就聽周順來回稟,他皺了皺眉,一下午的好心情不復存在,出去一趟吹吹風就病了,她這身子骨也太弱了,他又想起查到的結果,捏著眉心問:“趙太醫可回京了?” 周順:“快了,最遲一兩日?!?/br> “屬下已經先讓人去宮里把陳太醫請來了,這時候應該到了。” 周廷焱放下手頭的事,與周順先行去了顧瀾的院子,一進來先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讓他腳步都亂了幾分。 “怎么回事?” 尤氏慌忙回答:“姑娘喝水嗆著了。” 就這功夫,顧瀾順了氣又扒著尤氏手里的水杯喝水,周廷焱看她燒的滿面通紅,額上冷汗陣陣,心里涌上了一股陌生的情緒,竟然上前接過了尤氏的活計,給她喂水。 周廷焱那只大手很牢固,顧瀾搶不過沒有剛才喝的急,也就不再嗆了,但她很不滿意,可憐巴巴的拽著他衣袖。 “我還要喝。” 周廷焱只好又讓尤氏去倒一杯,顧瀾喝飽了水乖乖躺在床上迷糊著,片刻后,陳太醫到了,周廷焱尚坐在床邊,此時想起身,卻發覺外袍的袖子被顧瀾抱著,他微微一扯,見扯不動就放棄了。 陳太醫一臉驚奇,他也算是常與鎮北侯府打交道,可從沒見過周廷焱對誰這么上心,病了還寸步不離的陪著,不過這些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并未表露出來。 等到陳太醫給顧瀾診了脈,他才真是變了臉色,面對鎮北侯的無聲詢問,猶疑不定,“這,夫人這脈象?!?/br> “如何?” 陳太醫不信邪的又細細診過,難以置信說道:“恐怕壽命不長。” 他又是驚訝又是害怕,觀顧瀾的癥狀不過是染了風寒,怎么竟會傷及性命呢。 周廷焱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最初聽周順稟報時,他只當其中有夸大之言,如今聽陳太醫也這么說,他才真正意識到,顧瀾或許真的命不久矣了。 陳太醫斟酌著說道:“也許是老朽醫術不精,不如等趙大人回來讓他再診治,我只能給夫人開些退熱的藥。” 他覷著周廷焱冰寒的臉色,看見他點頭,才出去外間開方子,尤氏在一旁滿腹心事,欲言又止,但想起顧瀾的叮囑,她還是沒有多言。 周廷焱陪了顧瀾一下午,她病中與平時不大相同,愛撒嬌,粘人,甚至會流露出幾分壞脾氣來,他覺得新奇,愣是沒挪動就著這樣的姿勢坐了兩個時辰,直到顧瀾翻了個身,后背對著他,他那衣袖終于是被她放下了。 尤氏端了一碗剛熬好的藥過來,周廷焱順手接過,把顧瀾扶起來靠在床頭,極有耐心的吹涼了一勺藥準備喂她。 奈何顧瀾從小是個藥罐子,感受不到侯爺的體貼之情,只想著長痛不如短痛,迷迷糊糊的就從周廷焱手里搶走藥碗,咕嚕咕嚕幾下就把一碗藥都喝完了,等周廷焱接過來一看,只剩個碗底。 他搖頭失笑:“你倒是乖得很。” 尤氏把碗接過去,問他是否要擺飯,周廷焱便說:“備點清淡的粥和小菜,讓她吃了再睡。” 他在這耽擱了許久,還留著很多事沒處理,看顧瀾安穩下來,他就決定先回去,明早再來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