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尤氏震驚的張大嘴,許久忘了合上。 此時,門邊的人聽到這里挑了挑修長好看的眉毛,周順張了張嘴,想問問他家侯爺是否要開門進去,周廷焱就像背后長了眼睛一般,對他微微一晃手指,周順默默閉了嘴,陪他聽起了新夫人的墻角。 房間里,尤氏終于找回了自己聲音,“姑娘,可你也沒見過侯爺啊。” 她不明所以,發自內心的疑惑了。 顧瀾臉上又顯出緋色,帶著羞意道:“是沒見過,我在夢里看見的就是一張朦朧的臉,但我覺的侯爺長得真是英武俊逸,站在那里讓人一眼就被他的氣勢所攝,挪不動步子也睜不開眼睛。” 尤氏聽了她的話臉上都是茫然,不過只片刻,她也察覺到顧瀾的異樣來,分明剛才還隨意憊懶,怎么轉瞬竟真的像一個新嫁娘了。這時,她看見顧瀾朝她看了一眼,手指點了點門口,尤氏立刻明白了顧瀾的意思,門外有人。 想到這里,尤氏決定配合自家姑娘,可想了半天搜腸刮肚,她腦子里竟然只有昨天打探到的關于鎮北侯的那些兇惡傳言。 幸好顧瀾也沒指望她,又換了個話題,“奶娘,我聽說侯爺十幾歲就上了戰場,那之后無往不勝,用了幾年時間就把羯族趕回了西北大芒山外,從此我們大齊再不用受外族侵擾,百姓安居樂業,都感念侯爺的功德呢。” 這話說的很漂亮,更難得的是語氣十分真誠,尤其是說話之人滿臉崇敬,又有一絲緊張忐忑。 “奶娘,侯爺是不是快要過來了,你快幫我看看,方才我心里慌就想歇一歇,誰知怎地就睡著了,還夢見了……” 顧瀾似乎不好意思說下去,喚來尤氏給她整理鳳冠,兩人悄悄對視一眼,一起松了口氣。 門外,周廷焱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有那雙幽深的眼里顯出幾分狐疑,他看了猶在偷聽的周順一眼,不滿的哼了聲,周順頓時把貼在門邊的耳朵收回來,不敢再聽。 周廷焱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明暗交雜,良久問道:“這個顧鸞,今年多大?” 周順想了想,“似乎是十七。”他也不敢確定,只不過聽老夫人提過一句。 周廷焱聽著屋里那甜膩幼稚的聲音,總覺得不像,顧鸞他也在宮宴上見過兩次,那張臉和聲音跟顧遙之一樣惹人厭惡,可里面這個,他竟然覺得聲音很令人舒服。 周廷焱雙手攏在身后,對周順說:“在這等著。” 周順應了一聲,覺得主子是要像來時說的那樣把夫人從雪園趕出去了,一時間還有點可憐這位新夫人。 周廷焱直接推門就進去了,也不管里面兩人是如何的慌亂,他走到床邊,只看見一個飄起一角的紅蓋頭慌忙落下,和蓋頭下女子那一閃而過的微尖的下顎。 周廷焱就這樣審視一樣盯了她半天,看著面前的女子頭越來越低,兩只手無處安放的捏著袖擺。 他終于出聲,冷的像刀子,“顧氏,從今以后你安分待著,我周廷焱不屑為難女子,但你也休想借侯夫人的身份與我耍花招。” 她方才說的話,周廷焱一個字也不信,怪只怪她是顧氏女,顧遙之的女兒。 面前的身影瑟縮了一陣,周廷焱也無意再嚇唬她,上前一步,揭了那蓋頭,看也不看轉身就往外走。 “夫,夫君。”一道發顫的聲音讓周廷焱身形微微一頓,他覺得有一股直通胸口的酥麻感縈繞不退,他眸子一瞇,頗為憤怒。 “顧鸞,你,懂不懂何為矜持?”他回頭就是一句責問,而這時女子已經靠近兩步,正不知所措的盯著自己的腳尖,低頭時,細膩白凈的脖子露出來,纖細脆弱,像個天真的幼獸,絲毫不知危險將至。 周廷焱莫名覺得憋悶,明明已是深秋,怎么還熱的惱人,他看了女子一眼,沒說什么,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深沉。 顧瀾低著頭,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嘴角,她突然覺得,這位鎮北侯甚是有趣。 于是,顧瀾又用她那一激動就朦朧含淚,天真怯懦的眸子抬頭看了男人一眼,在明確看到周廷焱耳根后那一抹紅色時,她福至心靈。 他該不會從未應對過如此場面吧,世人都傳鎮北侯不好女色,許是個斷袖,看來是假的。 被那雙水眸看得想逃,這對周廷焱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自從他十六歲上戰場,用了六年徹底擊退羯族,后來又一步一步在朝廷立足掌控權勢,至今從未生過退意,一個小小女子,她有這般能耐? 周廷焱心里的波濤翻涌顧瀾可猜不到,她又靠近男人一步,神情很是惶恐。 “夫君別生氣了,妾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周廷焱心中的惱怒無處發泄,皺眉沉聲道:“說。” 女子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妾名為顧瀾。” 周廷焱這時才將方才胸中那陣異常壓下,就聽女子說了這么一句,他心中詫異她這突然報上名字的舉動難道有什么深意。 他難道不知自己娶得是誰? 可周廷焱隨后又有些懷疑,面前這女子抹上濃妝,好似與當年看見時有幾分相像,可她的聲音卻完全不同。 他不著痕跡問道:“顧什么?把舌頭捋直了再說一次。” 想起顧鸞,周廷焱腦中閃過一些令人厭惡的畫面,聲音本能的帶上一絲嘲弄。 顧瀾眸光明澈,假裝自己聽不出他的厭惡,細聲細氣重復道:“妾名顧瀾,波瀾的瀾。” 她說完蹙了蹙眉,自己也陷入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里,幸而這時周廷焱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她臉上。 從小這名字是橫在她心里的一個結,偏偏是她最愛的娘親取的,顧鸞,有鳳凰之意,可見顧太傅對這個女兒的寵愛和期許,兩個名字念起來甚至容易混淆不清,可卻天差地別。 顧瀾小時候也曾追問過娘親自己的名字有何寓意,可那時娘親目光蒼涼,只摸著她的臉,聲音空洞又無力,悔恨的情緒強烈無比。 她說:“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顧瀾少有的情緒外漏只一瞬就收斂了,她一臉忐忑看向周廷焱,發現他眸色黑沉,眼里片刻間凝聚了狂風驟雨,她心中如明鏡,臉上卻十分驚恐。 果然,下一刻周廷焱目光陰森,發出一聲冷笑,“顧遙之這個老東西,竟敢耍我,看來上次的教訓不夠痛。” 顧瀾這次真心實意的打了個哆嗦,她記得在皇上賜婚前,顧太傅有一次神色狼狽的回到家中,那次連顧鸞都觸了霉頭,被他罰了,顧瀾無辜遭殃,在祠堂里跪了一宿,她想起曾受過的苦,再次抖了抖。 周廷焱畢竟身在朝堂已久,怒氣只在臉上顯露了一瞬,便找不到痕跡了,他重新看向顧瀾,忽然就覺得這張臉順眼一些,雖說都姓顧,但周廷焱想著,念在她聲音舒服眼神也干凈又會說漂亮話的份上,明日就不給顧府送一具尸體過去了。 “說吧,你如何與本侯解釋?”周廷焱一改之前被她撩撥的混亂,氣定神閑的坐下,想看這女子準備如何脫身,全須全尾的回到顧府。 顧瀾見此心念一動,微微抬起頭看向他,又像是不敢目光相對,便瞄著周廷焱的下巴,睫毛輕輕顫動,一張嘴聲音弱的聽不清。 “我,我想……”她咬唇一臉難為情。 周廷焱不耐:“快說。”他在這小院里已經耽誤夠久了,還是因為一個女女子,嘖。 顧瀾看他不耐煩了,便豁出去,抬起頭一臉的視死如歸:“我仰慕侯爺,我,我能不能留下?” 周廷焱只覺腦子里頓時一陣嗡嗡的響,好半天他摸到手邊的一盞茶,心神恍惚的把茶杯朝門口摔去,守在門邊聽的周順嚇得一個激靈跳了老遠。 周廷焱站起身,盯著顧瀾許久,留下一句:“不知所謂。”而后就滿臉怒容往外走,盛怒之下,他也無心研究這怒意里是不是參雜了別的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系統升級了,看不到別人的評論,我很惆悵啊,你們有什么悄悄話想跟我說,真的只有我能看到哦~ 第3章 顧瀾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響,退后一步坐在床上,心情頗佳的彎彎嘴角。 周廷焱怒氣沖沖的從新房里出來,周順跟在他身后,本想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于是大氣不敢出一聲,可誰知道前面的人走著走著竟會突然停下,神情陰郁道:“好你個顧氏,敢戲耍本侯。” 周順剛才在門口也沒聽太清楚,但那句“仰慕侯爺”他可是聽見了,便道:“侯爺息怒,屬下這就讓人把她送走。”周順面色平靜,畢竟從前碰到這種事都是如此處置的。 “送走?”周廷焱無甚情緒開口,眼神卻極冷。 周順只當他是有所吩咐,道:“遵命,屬下……” 誰料下一刻,周廷焱回頭便給了他一腳,看著比剛才更生氣了。 “送去哪?顧府?” 周順默默揉著小腿,不敢吭聲,一抬頭就看見周廷焱神色不明的盯著新房中跳動的燭光看,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微微抿著唇,神情時而煩躁,時而氣惱。 周順愣了,他還從沒在周廷焱臉上看到過這么豐富的表情,要知道當初在戰場上受再重的傷,他們家侯爺也眉頭都不皺一下,這可真是奇了,這侯夫人能有這么大能耐啊,把侯爺氣成這樣,周順由衷感到佩服。 周廷焱回過神發現周順一臉傻樣的看著他,怒道:“還愣著,給爺照路。” 周順提著燈,茫然問道:“那還送嗎?” 周廷焱看也不看又踹了他一腳,口中說道:“送什么送?讓她老實待著。” 周順一瘸一拐的跟著,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周廷焱不滿道:“院子里連個下人都沒有,丟本侯的臉。” 周順連忙應聲:“屬下明日就挑幾個給夫人送過來。” 周廷焱冷哼一聲,沉了半天的臉色終于有所緩和。 兩人走遠后,丫鬟彩珠飛快的跑進去報信,“姑娘,侯爺走了。”奶娘尤氏看她跑的滿頭是汗,就給了她一杯茶,彩珠咕嚕咕嚕幾口喝完,笑的眼睛瞇起來:“謝謝娘。” 尤氏無奈,這丫頭還笑得出來,不知道剛才多驚險呢。她回頭看著靠在床頭困得打盹的顧瀾,走過去心疼道:“姑娘,咱們換了衣裳再睡。” 顧瀾迷迷糊糊應了一聲,覺得頭上一輕,是尤氏在給她摘下鳳冠,尤氏一邊忙活一邊說:“你剛才嚇死我了,怎么能直接說你是顧瀾呢,萬一侯爺震怒之下拿你撒氣怎么辦?” 顧瀾笑的有些虛弱,從周廷焱進來時說的那一句話,她就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但表明身份還是有幾分賭一把的意思,以周廷焱的勢力,偽裝顧鸞沒兩日就會被發現,那時死的才慘呢。 “奶娘,我這是在自救。”說到底那是周廷焱與父親的恩怨,與她有什么相關,而且看周廷焱的神情,他似乎很討厭顧鸞。 無論如何,她顧瀾這個人與周廷焱毫無恩怨,更不可能對他有什么威脅,他今日不處置她,就代表默許了她侯夫人的身份。 尤氏又問:“那姑娘怎么不跟侯爺解釋你是被逼無奈才替大姑娘出嫁的?” 顧瀾笑了笑:“我說一百句,都不如侯爺自己派人查出來的真相。”她想,明日一早,顧瀾這個人短短十五年的生平必定會完整的出現在周廷焱面前。 臘月端著水盆進來,尤氏去拿帕子給顧瀾擦臉,然后又給她脫下沉重繁瑣的嫁衣,更衣時一摸顧瀾后背,尤氏大驚:“怎么流了這么多汗?” 顧瀾虛弱擺手,道:“嚇的。”她本來就虛弱,要應對周廷焱不能有一絲放松,一個弄不好就是身首異處。 誰都不知道,剛才她看起來游刃有余,其實面對周廷焱時,心里是真的沒底。 第二日,晨光熹微,書房里,周廷焱平靜的表情下暗藏洶涌。 如顧瀾想的一樣,周廷焱連夜派人查到了她的身份,周廷焱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張紙,那張紙上完整的記下了顧太傅是用如何手段威逼顧瀾替嫁的。 一旁的周順站著回話:“侯爺,這顧瀾也算是嫡女,只不過她是繼室所出。” 周廷焱抬眸,示意他說下去,周順接著說道:“顧遙之的原配妻子是洛王的嫡女云曦郡主,兩人成婚不到兩年,郡主生下一雙兒女就去世了,半年后,顧瀾的母親宋氏就進了門,聽說顧遙之對原配妻子情深,不喜這位繼夫人,因此對她所出的二姑娘顧瀾也多有苛待。” 周廷焱在他說完冷笑了一聲,既然情深,何故在妻子尸骨未寒時續弦,姓顧的老狐貍還是那么虛偽。 周順看著他的臉色,謹慎道:“這位宋氏在顧瀾十歲那年就因病去世了,顧瀾從小體弱多病,曾被一位姓張的大夫斷言活不過十六歲。” 書房里一片寂靜,周順提心吊膽的看著周廷焱,只見他的臉上由震驚到憤怒,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雙傲然凌厲的鳳目里透著一股森寒。 快死了嗎?所以趁著她死前再狠狠利用一次?還是怕她死得太慢,送過來讓本侯替你做刀。 周順不敢出聲,憋了太久有些喘不上氣,這時,周廷焱身上的氣勢終于收斂了些,說道:“你下去吧。” 周順剛要走,到門口時又折返回來,“侯爺,老夫人那邊……” 周廷焱不耐:“再說吧。” 周順心想,他們家侯爺畏懼老夫人催婚,成日里躲著,他們這雪園與侯府就一墻之隔,可侯爺整日以公事繁忙推脫,已經很久沒去請安了。 這趟苦差事難保不落在他頭上,周順嘆氣,可巧這時,有個下人進來稟報。 “侯爺,老夫人那邊來請,夫人已經過去了,她問您什么時候過去。” 周廷焱皺了皺眉,順手把桌案上的紙捏成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