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側頭看了眼跟在她們身后一直默不作聲的蘇沐。她淡淡的表情,好似從未聽見前面人的對話,可她知道,她們的對話全都叫她聽見了! 輕嘆口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方才齊老夫人的那番話顯然是有意說的,意欲為何,她也不愿深究。 行至佛像前,眾人皆虔誠跪拜磕頭,唯有蘇沐不知所蹤。 “這個蘇沐關鍵時候就不知哪去了,到寺廟福堂如此莊嚴之地還不知天高地厚!我佛慈悲,可千萬莫言怪罪啊!”齊老夫人是佛教的堅實推崇者,在她看來,蘇沐如此是對佛祖之大不敬,是會受到懲罰的! “娘,方才我見jiejie她往盥洗室的方向去了,相信jiejie她也并非有心的!”沈清幽看著齊老夫人黑沉的臉,如暴風雨的前夜欲要爆發連聲解釋。 “哼,她那種品性如若能及你半分我也會少些cao心!”齊老夫人甚是愛憐地看著沈清幽。心下不禁懊惱,怎的自己這兩個兒子眼光如此大相徑庭,納進府中的妻子一個我見猶憐,而另一個卻口蜜腹劍。 罷了,總算齊燁納了位賢妻,這也圓了她多年的心愿。 彼時,寺廟后院那個被兩人討論的蘇沐正在一顆許愿樹旁駐足。 她一人立于樹下,像是在思索什么,眉頭緊皺,不時望望身旁的荷花池,又不時瞧瞧院內來往的信徒。 “大夫人,您就這樣過來怕是會觸怒老夫人的,還是早些回去吧!”一旁的月素見蘇沐安然若素的樣子甚是心急,怕被齊老夫人發現怪罪,連聲催促著。 哪知蘇沐一臉閑適淡然,手執帕子在樹下踱步,絲毫未有回佛堂的意味。甚至好心情地從袖腕處取出一盒東西。 外邊看來像是凝露膏,輕旋盒蓋將其打開,頃刻間一股清香彌散開來,聞著倒讓人心生愉悅。 “大夫人,這是什么?”一旁的月素看著她手中的東西好奇出聲,那東西瞧著晶瑩剔透的只是不知為何物。 “尋常的香料罷了,我聞著這寺廟中焚香的味道不甚舒服,想著拿出些別的玩意兒驅散下不適。”蘇沐沒多做解釋,只隨意從中挖了一小塊涂抹在指尖,繼而旋上蓋子放了回去。 “月素,我記得這寺廟中有只野貓常出沒在后院,怎的今日還未瞧見?”蘇沐將手中的凝露膏推散抹勻,置于鼻翼小心聞了聞,嘴角笑意浮現,甚是滿意。 “回大夫人,那貓許是躲在哪個角落里睡覺。若是夫人想看看,奴婢聽您去尋尋!” 月素知曉自己的主子向來愛貓,從前做姑娘時也曾養過貓。但是沒多久那貓便病死了,樣子甚是凄慘,從那以后她也未再養過貓,只是平日里見到貓時會忍不住逗弄兩下。 蘇沐輕輕點頭,“我隨你一起去!” 說著就朝拐角處走去,現在是逢春的季節,還有些涼意,那地方正好是休息的好地方。 果不其然,還未行至院角,就見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蜷曲露出,毛色烏黑間白。許是寺廟香火旺盛,它那樣子看起來倒沒多像是野貓。反而看起來圓嘟肥潤,叫人總想上前撫摸親近。 這貓性情溫和,平日里見著人就喵喵叫,若是給它喂些吃食,它愣是會隨你一道走著想要同你回家。 此前蘇沐也來過幾次,回回都會給它扔些好吃的,許是將軍府的廚子廚藝過于精湛,這貓吃過后愣是忘不了,往后只要是見著蘇沐就蹭蹭往她身上跳。 可今日倒是有些稀奇,這貓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只幽幽轉過頭看了看,起初見著是蘇沐還有些驚喜,藍色的眼睛滴溜直轉,正要起身過來,不知怎的又忽然停下,叫聲有些悲戚。 隨著蘇沐的靠近,那貓就像當頭被人敲了一棍子似的往后退著,樣子看起來并不想與蘇沐親近。 “大夫人,它這是怎么了?早幾次叫你都恨不能往您身上撲,怎的現在還不準許您靠近呢?”月素瞧這貓與往常不甚相同,就連看人的眼神都隨著他們的靠近而愈發變得兇狠。 月素看著有些驚慌,生怕這貓回做出些什么傷害人的事,畢竟這畜牲雖然性子較其他野貓略微溫和些,可總歸是只野貓沒有接受過馴養,若是被它傷著咬著可如何是好! “大夫人,我們還是遠些好,萬一被傷著可就麻煩了!” 誰曾想這月素的話音剛落,蘇沐就快步向前,直逼那貓。還伸手要去抱它。 那貓見蘇沐如此咄咄,而身后是院墻,退無可退。于是后腳一剎,像是鼓足了勁兒似的縱身一躍,直撲向蘇沐。 “大夫人小心!”月素嚇得愣在原地,等反應過來時只見到那貓縱身一躍帶出來的一道黑線,臉頰旁邊隱約還卷起一陣風。 照著這貓攻擊人的架勢,大夫人恐怕是難逃一劫了。不多久,耳邊傳來‘噗通’一聲,像是有重物落地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貓啼聲,斷斷續續,拼盡全力般甚是哀轉凄異。 月素被那聲音震得膽戰心驚,壯著膽子望去,卻著實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就見那貓匍匐在地上,不停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那柔軟的肚皮不住地在堅硬的地板上摩擦著,顯出絲絲紅痕,身上因著方才落地時候激烈的撞擊蹦出縷縷血跡,交叉錯落,看著實在驚心。 反觀蘇沐,她優雅地站在一旁,雙手半舉,十指交叉相握置于身前,全然沒有半點受傷的樣子,仿佛方才的事情并未發生在她身上。 月素看她這樣安然無恙也放下心來,若是蘇沐被這野貓傷到,齊老夫人雖不至于將她如何懲治,可大少爺就不一定了,被他知曉這傷勢的來歷,估摸著會剝了她一層皮! 慌亂上前檢查蘇沐是否受了傷,不過看她如此安然若泰的樣子應該是無甚大礙的,“大夫人,您可有傷著哪兒?快給奴婢瞧瞧有沒有受傷?” 蘇沐淡淡瞥一眼她,又轉眼看看地上躺著的那野貓,眼神輕挑卻兇狠,嘴角帶著運籌帷幄的笑容,有一種事事盡在掌握中的傲視。 “無妨,我們回去吧,莫言要給老夫人怪罪了去!”絲毫不被方才的事所影響,將手肘搭在月素手中,讓她扶著自己走。 待二人遽行至佛堂內時,眾人早已朝拜完畢,準備到后院傳聞中很是靈驗的井中取水求子。 齊老夫人見著朝這邊走開點的蘇沐很是憤怒,心中郁結許久的怒氣像是找到了出氣孔,正蓄勢待發,預備著噴薄而出。 這邊的蘇沐自是看懂了老夫人眼中磅礴的怒氣,可她絲毫不畏懼,依舊挺直身板直面走去,“娘,媳婦方才身子稍有不是,沒來得及通報娘一聲就離開,還請娘莫要怪罪!” 老夫人冷哼一聲,直牽著沈清幽的手,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無妨,我佛慈悲,向來獎善懲惡,也定不會叫糊弄他的人得所好報!” 蘇沐被這話說得臉煞白,不知該如何接話,從前只道這老夫人為人冷淡不愿搭理。而今沈清幽進府才知道原是這老夫人根本就不將自己放在眼里,更不用說是放在心里了! 她本是覺著這老夫人畢竟是老人家,與她這輩的恩恩怨怨無甚關聯,所以也未將自己與齊言間的感情不合算在她身上,倒也真心地想要認認真真地孝敬她。如今看來,還是不用了,她對她再多的孝順都不及沈清幽一句話! “娘這話從何說起,媳婦不過只是去了趟盥洗室,還未有娘所說的誠心不足!”蘇沐直直就頂撞了回去,繞是從前的她是斷不會如此言語的,如今倒是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jiejie回來地正好,我們才準備去后院,一起去吧!”沈清幽在一旁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趕緊出言相勸緩解此時的尷尬局面,“娘也莫要怪罪jiejie了,如此佛堂重地,斷是不可生氣的啊!” “你看看清幽,如此懂規矩識大體,就未在你身上見著半分!”齊老夫人又是一句冷哼,說完便眼神示意沈清幽摻著自己離開。 沈清幽雖無奈,卻也只能跟著上前,往后對著蘇沐歉意一笑。她也是沒想著會被齊老夫人拿來衡量蘇沐,如此,還真是有些對不住她了! 蘇沐看著兩人親密離開的背影,看著齊老夫人對著沈清幽言語時的溫柔和藹,再想想她同自己說話時帶著的諷刺與傷害,心中憤恨難平,就像有一團火在燒著,可她卻躲不過,只能任由自己的心被烈火焚燒,無可退縮! 沈清幽,是因為你我才如此悲哀,如此難堪,如此不值一提。你很得意是嗎?那我就讓你得意不起來!你等著吧,笑到最后的一定會是我! 第18章 “大夫人,這二夫人不過才剛進府便如此得老夫人歡心,這日后您的處境實在是堪憂啊!”月素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不禁唏噓感嘆,更是口無遮攔地將心中所想悉數道出。 待她反應過來自己所說之言實屬不敬,可說出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是無論如何都收不回的。只好頂著被責罰的風險側頭探去。 果不其然,聽完月素的話后,蘇沐臉色鐵青,雙目更是瞪圓就這樣直直地盯著她看,眼神冒火,似是要在她的臉上灼燒出幾個洞才罷休。 不知怎的,看著此時的蘇沐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方才那只野貓躺在地上痛苦蜷縮,極力□□的樣子,霎時間豆大的冷汗從身上的毛孔滲出,沾濕了衣裳,被這初春還帶著些涼意的風一吹更是刺骨般的寒冷。 哆嗦一下后,‘撲通’一聲就跪在蘇沐面前,語氣中滿是驚慌與害怕,“大夫人,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說了不該說的,奴婢該死,求大夫人饒恕!” 邊說著邊不停地磕頭,頭與地面接觸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叫人光是聽著便覺得驚駭。 蘇沐淡淡掃一眼匍匐在地上的月素,心中百感交集,她方才所說也不無道理。這沈清幽自幼便于將軍府中的人有來往,再者齊燁如今又是將軍府的頂梁柱,往后她在這府中的日子當真是不會好過的。 “你起來吧!我也未說過要怪罪于你的話!不過你這口無遮攔什么話都敢說的性子倒是該改改了,否則日后被有心人尋了間隙,還道是我沒管教好身邊的丫鬟!”蘇沐冷哼一聲,話有所指。 這月素可是自己的陪嫁丫鬟,若是此時不克制自己的脾性對她做些什么叫她積郁積恨的事,怕是日后自己身邊都不會再有個可靠的人了,如此才真叫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是,大夫人!”月素起身,額上因著方才大力的撞擊而有些紅腫。見著主子不同自己計較方才的事心里也是長吁口氣。才放下心來就又被蘇沐接下來的話所驚著。 “月素,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心可是向著我的?”蘇沐說這話時嘴角帶笑,眼神溫柔卻也像極了可以互訴衷情的知心jiejie。 月素聞言心里咯噔一下,尋常時候主子從未用這種神情與自己說如此深沉的話,今日不知怎的,她就像變了個人,深不可測,難以親近。 “奴婢的心自然是向著夫人的,只是夫人怎的同奴婢說起這個了?”語氣帶著試探。 蘇沐看著她,哂笑出聲,“你倒是聰明,我同你說這個只是想要告訴你,你我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若是有一天這船翻了……我們只能死無葬身之地,你知道這道理嗎?” 月素怔愣,憶起那碗鮮貝盅,恍然大悟般,是啊,她們是一道兒的人,若是此事被抖露出去,自己恐怕難逃一死! “奴婢明白!”這種時刻,月素唯一能做的便是順從。 蘇沐瞧著她心驚到有些打顫的身子,安撫著,“你放心,既然我們主仆同心,那我斷不能讓你受了委屈。”說到這兒時,頓住,將手附在她的手背上輕拍兩下,似是在給她力量,“你要懂得,一朵花縱使開得再嬌艷光鮮也不過只是一時,待有一天這花期到了,也會枯黃凋謝,被人唾棄。” “是,奴婢明白,多謝大夫人教誨!”月素依舊垂著頭,眼神直盯著地面,不敢稍加逾越。 “既然如此,你附耳過來!”蘇沐向來喜歡這種聽話懂事的下人,聽到她的應答,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讓她傾身過來同她耳語。 ***** “你說這蘇沐,我還沒死呢!她就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若是有一天我走了,她可不就無法無天了!”這邊的齊老夫人見蘇沐再一次不知所蹤實在是忍無可忍,一只腳抑制不住地在地上狠跺幾下,恨不得此時腳下踩著的不是堅硬粗糙的地板,而是那個行事乖張不知收斂的蘇沐。 一旁的沈清幽見齊老夫人激動難抑,扯著嗓子指責蘇沐的不是甚至已經開始有咳嗽喘不過氣的趨勢,嚇了一跳,忙伸手撫著她的后背,順著脊柱一直往下為她順氣,“娘,您千萬莫要激動,不要傷到身子了!” 齊老夫人緩緩,猛吸幾口氣,就如離開水的魚重新回到水里似的大口汲取著氧氣,這樣來回幾次后,她的呼吸也不像方才那般困難。 “清幽啊!你說我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這輩子攤上這么一個好媳婦,偏生要氣死我這把老骨頭才甘心啊!”邊說著一手大力地拍著自己的腿,一下較一下用力。 “娘,你快別如此說了……”話只到一半,就被打斷。 “娘怎的如此生氣?誰惹著您了嗎?”說話之人便是蘇沐,只見她一臉淡然,絲毫沒有愧疚之感,連出口之話都帶著理所當然。 齊老夫人看清說話之人后,胸中的火氣直往上竄,方才才壓制住的激動此時又爆發出來,“你還好意思問?我同你講,天地是有規矩的,你這樣的女子若是能生個一兒半女才是老天不長眼!” 齊老夫人是當真被氣到了,有些口不擇言,挑到什么狠的話就直往外說。她從前不愿與她多加計較也是因著她平日里行事還算懂規矩;誰知她今日如此表現,實在是令她心焦。 沈清幽也是被這話驚到了,沒曾想齊老夫人竟會說得如此重,不過就是途中不見人影罷了,生生氣,罵罵人就可,怎的會鬧成現在這樣兩邊不好下臺的境地? 而一旁的蘇沐只覺心臟驟停,心痛難忍,她沒想到一句簡單的話,幾個字就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當真是字字誅心啊! 自嘲一笑,若是她在這之前還有所顧慮,有所收斂。那在齊老夫人此番話出口后,她便不再猶豫,只想順著自己的意欲而為! “娘若是在生蘇沐的氣,那蘇沐道歉,是我行事不周惹得娘動怒了,要如何懲戒都還是請娘回府中再說,如此佛堂清凈之地實在不該大動家法!”蘇沐一改常態,低調認錯,那態度倒也端正,不像是一時的權宜之計而說出的話。 齊老夫人嗤笑一聲,也沒再同她計較,畢竟蘇沐方才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沈清幽看蘇沐一臉冷然,有些心疼,幾步上前,有意避開齊老夫人的目光,拉著蘇沐的手以示安慰。 蘇沐朝她笑笑后就將眼神移開看向月素,后者微頷首。 “不是說來這井里討水求子嗎?”蘇沐見眾人只站著不行動有些好奇,今日來這佛堂的目的便是求子,怎的現在香油錢進了,香也上了,這水卻一直沒有喝到。 沈清幽懊惱,她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若不是為了等她一起來,她們說不定早就離開了,怎的還會一直呆在這兒,“娘說是要等著你一道兒!” “說來也是奇妙,這寺廟倒是個有靈氣的地方,還只是三月的天氣,這荷塘的荷花就有要盛開之勢!”蘇沐也無聊,隨意指指井旁邊的荷塘與她說起來。 沈清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那荷塘里的荷花已經開始長苞了,才想說些什么,月素便朝著這邊走來,手上多了兩碗井水。 月素兩手端著托盤,才走過來就被一個小小的毛茸茸的孩子攔住了去路,定睛一看,原來是齊淮。 “小少爺?”月素不知所以地望著齊淮,不明白他是想做些什么。 “月素,我有些口渴,可不可以喝這個?”齊淮說起話來奶聲奶氣,嬌滴滴一點都不像個小男生。 月素被他的話驚到了,恍惚間像是聽見什么驚天奇聞,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本能地拒絕他的請求,“小少爺,這井水是有靈氣的,是用來求子的,您是萬不能喝的!”說完月素抬腳就走,想著快些脫離他的視線,不然他一直如此央求,她還真是不知怎么辦才好! 誰知齊淮聽到她拒絕的話小臉瞬間耷拉下來,見月素直接就要走,一下慌了手腳,想要追上去,哪知他緊跟著月素剛伸出一只腳就將月素絆倒了,由于慣性使然,手中的托盤在空中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線拋出,而上面呈著的兩碗井水也都無一例外地朝著正前方的沈清幽身上灑去。 “夸擦”一聲,瓷碗應聲碎裂,而沈清幽的身上難以幸免地被灑滿了水。即使身上穿著棉綢的布料吸了不少,依舊有水從衣服上不斷滴落。 “meimei,你怎么樣?”一旁的蘇沐看著被水潑了滿身的樣子心驚道,連忙從衣袖中拿出方才一直握在手心里的手帕為她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