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林老實端起紅茶喝了一口,肯定地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在威脅你。畢竟我是個生了重病一無所有的人,也不怕再失去點什么了?況且這帝都,也沒人認識我,丟臉什么的我也無須在意。” 柳眉氣得頭一陣陣疼,詫異地望著林老實,這還是以前那個沉默只知道干活拿錢回家的老好人嗎?太壞太惡心了,竟然威脅她。 他一個鄉巴佬拿那么多錢干什么?柳眉覺得他這更多的是敲詐自己,另有目的。按住太陽xue,柳眉強忍著爆發的沖動質問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林老實,你還認不清現實嗎?我們跟你已經不一樣了。難道你還想讓我媽跟你回鄉下天天種地養雞,又或者你想跟她進城?這不可能好嗎?那是我老公的房子,我媽是來給我帶孩子,我再把你帶過去,像什么話?再說,你進了城,你能適應城里的生活嗎?你會用燃氣灶,會說普通話,會帶孩子去打預防針上早教課嗎?” 林老實舉起手,制止了她這沒邊沒際的猜測:“別,你想多了,我可不敢跟你們一起過,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主就還有一個jiejie,但遠嫁到隔壁縣去了,幾年才見一面。他在這世上幾乎可以說沒什么比較親近的親人了,真要被錢玉芳偷偷給弄死挖個坑埋了,對外說他是病死的,都沒人會去追究。 這就是孤寡老人的悲哀。哪怕這幾率萬分之一,他也不會冒險。 柳眉的心倒沒那么毒,或者說她很愛惜自己,沒想過以身試法。聽到林老實竟然以這樣的惡意來揣度自己,很不爽:“我們母女可不會做違法的事。我這次給你五萬,以后每年給你兩千塊生活費,你在鄉下又沒什么開銷,吃的糧食自己種,雞蛋自己養的雞下,蔬菜也是自己種的,平時就買點日用品和小零碎的東西,根本花不了多少錢,夠用了,你見好就收吧。” 她倒是算得很精。林老實也懶得跟她扯這些爛賬,再次表達了自己的訴求:“我要五十萬。這不虧,柳眉,我把你從5歲養到25歲,供你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研究生,光是學費也遠遠不止五萬吧,更別提還養了你二十年。我也不要求你同樣養我二十年,用五十萬,買斷我們之間的關系,以后你就不欠我了。” “你媽上次說過,你月薪兩萬,還有年終獎,五十萬算下來,也不過是你兩年的收入罷了。這要求不過分。” 柳眉撇嘴,哭窮:“說是兩萬,我不交稅不交五險一金,不置裝打扮,平時不開銷啊,一年能存幾塊錢。林叔,我是真拿不出這么多錢來,少一點吧,我給你八萬可以吧,以后每年給你四千!” 她是真沒多少錢。剛上班工資低,要租房要買衣服化妝品,要吃飯,要跟朋友應酬,雜七雜八地算下來,一年也攢不了多少錢。 結婚后,她休了好幾個月的產假,收入跟著降。雖然家里的日用,孩子的花銷都不要她開支,但她每個月總要私底下給她媽一點零花錢,自己也要打扮給孩子買點東西吧,還要養一輛車,所以根本就存不下多少錢。 畢業三年,滿打滿算,她也就攢了十幾萬,距林老實開口的五十萬還差了一大截。 至于說問老公要什么的,柳眉的丈夫也只是個普通人,家里的開支,孩子的花銷,還有租出去的那套房子的貸款都是他在付。平時他還喜歡玩玩游戲,每個月要往游戲里充值上千塊,所以到月底也剩不了多少。 她老公家說起來條件不錯,可所有的錢都壓在了兩套房子上,其中大的這套寫的是她公公的名字,沒有貸款,出租的那套寫的是她丈夫的名字。是她丈夫在認識她之前就買的。 兩套房子,大的這套上千萬,小的也好幾百萬,確實值錢,但現在都不可能變現成錢,更不可能隨便她花。 她公公和丈夫手里是還有一定的存款,但她以什么名義問他們要三四十萬? 她本來就算高嫁,再為了林老實給丈夫和公公心里種下一根刺,多得不償失。 柿子專挑軟的捏,所以她當然要朝林老實這邊下功夫了,畢竟她自問對林老實還算了解。這個人心軟,好說話。 可這次,林老實再度讓她失望了:“醫生說了,我這動手術都得上十萬,現在你媽跟你公公結了婚,不可能管我,住院期間還我也總得請個護工吧,動完手術還要休養。這些都要花錢,而且以前為了供你上學,給你媽治病,我那舊瓦房一直沒修過,總是漏雨。我準備治病前先把這房子掀了重新蓋一棟新的,二三十萬總是要的。” “不是,你一個人建什么新房子,住得了那么大嗎?”柳眉覺得他這純粹就是浪費錢。 林老實瞥了她一眼:“就是因為我一個人才更要建。省吃儉用幫別人養大孩子有什么用?一輩子新衣服都沒穿過幾年,也沒住過好房子,萬一哪天死了,什么福都沒享過,這才不值呢!我也要住新房子,過兩年舒心的日子。” “柳眉,你也不用多說了。你五歲就跟著你媽到了我家,戶口也上在了我名下,后來上大學才遷走的。我從小把你養大,不管你是不是我親生的,按照法律規定,你對我有贍養義務。如果你今天不答應我的要求,那我也只能去找你的領導,找你老公的領導,找你公公以前上班的單位領導說道說道了!這要還不行,那我就只能找人打官司了,聽說有什么援助律師,不要錢,幫我這樣的窮人苦命人伸張正義。” 當然這些都是下下策。林老實的最終目的還是拿到他應得的錢。真去打官司,按照律法規定,也就頂多判柳眉一個月給他幾百塊的生活費就完了,柳眉恐怕求之不得。 至于去她公司鬧,她的公司是私企,只要員工好好干活,老板才不會管員工的私生活,頂多也就同事朋友嘲笑她一圈,有什么用?她老公那兒,估計也差不多,她公公已經退休了,即便讓他們丟臉,不高興,對柳眉母女生出不滿,那又怎么樣? 柳眉連兒子都給生了,總不可能就因此跟她離婚,把她趕出去吧?估計也就鬧一陣就完了,不痛不癢,人家繼續生活。 而他現在身體不好,還跟著鬧,拿不到足夠的錢,養不好身體怎么辦?不劃算,與其這樣,還不如跟柳眉談判,先把自己該得到拿到手再說。 至于其他的賬,不著急,再慢慢算。 柳眉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鄉巴佬給威脅了,精致的臉扭作一團,忍了又忍,惱火地再次強調道:“林叔,不是我不給,是我真的沒這么多錢。” 林老實譏誚地看著她:“你們娘倆不是都嫁給了城里的有錢人嗎?還差這五十萬?你也別想托詞了,這五十萬是我應該得的,真算起來還是你們占便宜了。” 林老實還真沒多要。 原主前前后后在她們母女倆身上怎么也花了一二十萬吧。十年前的錢,二十年前的錢,購買力不可同日而語。這么多年,通貨膨脹,物價翻了多少倍? 哪怕他就是一直將錢存成五年期的死期,一年年下來,也得翻個倍吧,更別提要是提前建了房子或者去縣城買了房,早翻好幾倍,遠遠不止五十萬了。 柳眉看著他陌生的眉眼和寸步不讓的樣子,明白現在無論自己說什么都沒了轉圜的余地,只能認栽:“我現在手里沒這么多錢,你寬限我幾天。” 林老實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張,推到她面前:“好,我給你三天時間籌錢。準備好錢后打到這張銀行卡,我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碼也在上面了。你以后恐怕都不想見到我了,正好,我也不想見白眼狼!” “你……”柳眉看著林老實遠去的背影,氣得差點把咖啡杯砸過去。這個老頭子實在是太可惡,太可恨了。 太氣憤,加上不知道該怎么弄到這筆錢,柳眉無心上班,吃過午飯,見工作不是很忙,干脆請了半天假,提前回去。 聽到開門聲,錢玉芳從廁所探出一個頭,瞧是柳眉,很意外:“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柳眉把包丟到了沙發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仰著頭,靠在沙發背上,閉上了雙眼。 錢玉芳瞧她一臉疲憊的樣子,趕緊擦了擦手,放下洗到一半的衣服,走過來,問道:“怎么啦?工作上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柳眉睜開眼四處看了看,問道,“洋洋呢,睡著了?” “嗯,在屋里睡覺呢。”錢玉芳給她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柳眉接過水喝了一口,又問:“爸呢,不在家?” 錢玉芳抱怨道:“吃過飯就去找老王頭下象棋去了,下午只要沒事就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下的。” 聽說公公不在,柳眉也不再隱瞞,直白地告訴了錢玉芳:“林老頭來了,上午還去我公司樓下找我了。” “什么?他怎么跑到你公司去了?我沒告訴過他你在哪兒上班啊!”錢玉芳也吃了一驚,見女兒臉色不對,她擔憂地問道,“他跑去找你干什么?問你要錢?” 柳眉點頭。 錢玉芳氣得咬牙切齒:“這死老頭子,竟然跑到帝都來跟你要錢,真是太不像話了。以前還總說拿你當親生的,誰會這么對親生的閨女?小眉,他在哪兒,你告訴我,我去找他。” 錢玉芳氣勢洶洶地說。她還當林老實是以前村子里那個任憑她搓圓捏扁的林老實。 但柳眉知道,林老實今非昔比,他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打發。因為上大學后就很少回去,她這十年都很少跟林老實打交道,所以也沒察覺到林老實的變化,只意識到他不是那么好相與的,自己這個只會胡攪蠻纏的媽還真不他的對手。 “行了,媽,你別去找他,你搞不定他。”柳眉抓起一直抱枕靠在上面,有氣無力地說。 錢玉芳不服氣:“我怎么搞不定他?我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我還不知道他是什么樣子。放心,有媽出馬,鐵定把他趕回村里去。” “媽,行了,我都說不過他,更別提你了。”柳眉按住頭,有氣無力地說,“他腦子里長了腫瘤,是良性的,要動手術,得花不少錢。他問我要五十萬,以此了斷,以后就再也不找我們了。” “五十萬?”錢玉芳尖叫起來,“他當咱們在開銀行啊。做夢,一分錢都別給他。” 柳眉郁悶地說:“不給他就去我單位鬧還要去阿軒單位鬧,還要找上爸的老領導,甚至還要起訴我。你說給不給?” 錢玉芳懵了:“他告你,他憑什么告你?” 柳眉跟她解釋:“回來我就查過了,有撫養關系的繼子女,有贍養繼父母的義務。” 錢玉芳慌了:“那怎么辦?難道要真給他五十萬?你們公司不是有保安嗎?把他趕出去啊,他穿得破破爛爛的,怎么好意思去你們公司。” “人家不進門,就在大門外喊,你能怎么樣?”柳眉惱火地說。公司門口的馬路又不屬于個人或單位的,就是保安也不能把他怎么樣。到時候鬧大了,她在公司里怎么做人? 倒是她媽,天天家長里短,帶孩子做家務,完全沒這顧慮。所以她也理解不了自己,柳眉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不想說話。 錢玉芳被搞得六神無主,焦急地站在一旁問道:“那咱們怎么辦?你拿得出五十萬嗎?” 柳眉睜開眼說:“我只有十幾萬。晚上我問問阿軒,看他那里能不能湊出點錢來,回頭你也問問爸,爸手里應該還有錢。” 錢玉芳只能答應:“好吧。” 等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后,柳眉側過去,湊到正在玩手游的阿軒面前,問他:“老公,你手里頭還有錢嗎?我上次不是跟你講了,我有個同事她老公是證券公司的嗎?聽說有個好項目,咱們也跟點。” 柳眉都想好了,她可以說錢被套住了,等回頭攢了錢,再拿回來,這樣她丈夫也就不知道了。 阿軒頭也沒抬,手指不停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嘴里漫不經心地說:“沒有,本來有兩萬塊,上周老余問我周轉,就借給他了,也沒多少錢,我忘了跟你說。算了,這項目也別投了,這兩年經濟形勢不好,穩妥點。” 丈夫沒錢說什么都白搭,柳眉也懶得再提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母親那邊,她知道,這個家里就公公手里最有錢,婆婆死后,家里的積蓄都在他手里。 第二天,柳眉故意找借口,沒跟丈夫一道出門,留在了家里,等公公被錢玉芳支出去買菜后,她馬上湊過去問道:“媽,怎么樣?爸那兒有錢嗎?” 錢玉芳懊惱地說:“我一提起要三十萬,他就問我要干什么。我總不能告訴他是要給林老實吧,我就說你姨打電話過來告訴我,家里有個商鋪便宜出手,肯定能賺錢,所以比較心動。結果他說小地方的商鋪沒投資價值,讓我不要買。” “哎呀,你怎么不說是姨家里出了事,急需用錢啊。”柳眉不高興地說。她媽真是的,扯什么投資啊,帝都人民看得上去幾千里外的窮鄉僻壤投資小商鋪 ?錢多了沒事干啊。 錢玉芳也很后悔:“我當時沒想到。你呢,阿軒有錢嗎?” “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大手大腳又還玩游戲,有兩萬塊余錢就借給了朋友。”柳眉嘆了口氣說,“我再想想辦法,回頭找朋友、同事和同學借借。” 錢玉芳看到女兒愁容滿面地去上了班,心里很不是滋味。本來她現在過得好好的,要不是林老實突然冒出來要錢,威脅她家小眉,哪有這些事。 這老頭子,不在鄉下安安生生地過他的小日子,跑到城里來找她們母女的麻煩!不行,她得去找他,把他勸回鄉下去。 說干就干,錢玉芳馬上拿出手機給林老實打了個電話過去,問道:“你在哪兒?我聽小眉說你來了帝都,我去看看你。好的,你稍等,我去拿筆記下來,好,你說,我記住了。” 問到了林老實的地址,等柳眉的公公楊東進回來后,錢玉芳馬上對他說:“你看會兒洋洋,我剛給他換了尿不濕,喂了奶,他睡著了。下個月是我舅媽的七十歲大壽,我去給買點東西回頭讓小眉寄回去。” 楊東進說:“要不等洋洋睡醒了,我們一起去?” “不用了,洋洋這兩天有點輕微的咳嗽,還是別去人太多的地方了。你看著他,我一會兒就回來。”錢玉芳找了個借口拒絕。 然后她拿著錢包和手機,匆匆地出了家門,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林老實給她的地址。 出租車司機飛快地發動車子,七拐八繞,開了近半個小時,停了下來,對錢玉芳說:“到了,一共89塊。” 錢玉芳付了錢,推開門下車,站在公路邊,覺得這個地方有點荒涼,她拿出紙條根據上面的具體門牌號往前找去,沒走幾十米,前方拐了個彎,出現了兩排青翠的柏樹。 應該就是這里了,錢玉芳收起了紙條大步走過去,等走到柏樹的盡頭,前方出現了一個大門,她走近了才發現,門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一行大字“xxx公墓”。 這……這是什么鬼地方?錢玉芳有點害怕,尤其是這附近都沒什么人,只有值班室里有兩個保安在看門,從公墓大開的門里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郁郁蔥蔥的松柏,下方掩藏著不少墓碑墳塋。 難怪這破地方到處都是松柏呢。林老實真是瘋了,挑什么地方不好,非要挑這個地方跟她見面。 錢玉芳火大地拿起手機打了過去:“老林,我……我來了,你在哪里?” 電話那端,林老實似乎很意外,頓了兩秒,譏嘲道:“你還真去了啊,我騙你玩的。不過人這輩子遲早都要歸于此的,你就當提前去給自己選好風水寶地吧。” 第44章 被拋棄的繼父 錢玉芳回去就病倒了。她發了高燒, 等送到醫院才發現是肺炎。 楊家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因為錢玉芳現在可以說是家務和帶孩子的主心骨, 她這一倒下, 家務沒人做, 孩子沒人照看,還要騰一個人出來照顧她, 將她和孩子隔離開, 免得感冒傳染給孩子。 楊東進比較大男子主義,一輩子幾乎沒干過什么家務活,平時在家連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 所以他幾乎幫不上什么忙。 這一攤子事全落到了柳眉和楊軒身上。 小兩口輪流請假回來照顧孩子和病人, 每天都過得像打仗一樣。柳眉每天忙完孩子,趁著孩子熟睡,讓公公看著, 又馬不停蹄地帶母親去醫院輸液。 大城市看病不便宜,隨便一個小小的感冒, 掛號、檢查和醫藥費加起來都要好幾百。更別提肺炎了, 肺炎沒個十天半月好不了,天天輸液, 幾百塊就去了,兩天下來就去了一千多。估計得花幾千塊才能好, 錢玉芳沒有醫保,只能自費。 要是以往, 這點錢掏也就掏了, 也就柳眉小半個月的工資而已。但今時不同往日, 林老實那兒還有五十萬的債務呢。 一想到這個,錢玉芳就心口痛,輸個液都不安生:“小眉,錢你湊齊了嗎?” 柳眉按住額頭,焦慮地說:“沒有,這兩天忙死了,我哪顧得上這個啊。”而且缺口太大,也不好借。 “要不算了,咱們不給,他愛鬧就讓他鬧去。”錢玉芳出主意道。她一直都不想給林老實這么一大筆錢,尤其是被林老實戲耍了一回,她更不甘心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