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鵝毛大雪從天空中密密而下,雪中寒風刺骨,可唐慎的心卻熾熱地跳動起來。他緊緊握住傘柄,在雪中思索了許久,一咬牙,下定決心,轉身走向戶部衙門。他鼓起極大的勇氣,來到戶部衙門,誰料官差卻道:“尚書大人半個時辰前去了宮中,還未回來。如今已經下了衙,尚書大人今日或許不會再來戶部了。” 唐慎心中澎湃的烈焰瞬間被這大雪澆滅。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撐著油紙傘,默默地又往回走。 白雪細密,輕輕落在傘面上,雪落無聲,世界驟然靜謐。唐慎走到御史臺衙門時,遠遠地瞧見一頂轎子停在門口,他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低首望著地面漸漸積累起來的雪層,心中平靜又失落。 走到御史臺門前,只聽一道清潤溫緩的聲音響起,唐慎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仍舊繼續往前走。 直到那聲音又含著笑意,喊了一遍:“小師弟。” 唐慎猛然回頭,只見白茫茫的大雪中,王子豐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靠在轎子旁,輕笑著看他。雪花落在他漆黑的長發上,如同點綴,顯得清冷又濯然,黑白交映,風華驚人。 唐慎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王溱。 望著他這番模樣,王溱心中嘆了口氣,哪里又能不心疼。 他伸出手,輕聲道:“過來,景則。” 唐慎定定地站著,似乎沒聽見,也沒走過去。 王溱用寂靜的目光望著他,良久,他終究是認輸了。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接著直接走上前拉住了唐慎的手,撐著他的傘,將他帶進了轎子里。 轎中溫暖的空氣讓唐慎一下子驚醒,他發現自己竟然和王溱坐在一起,轎中空間較小,王溱還牽著他的手。 唐慎下意識地想掙開:“師兄……”聲音突然停住,唐慎沒想到他還沒掙扎,王子豐居然主動松開了他的手。 唐慎慢慢抬起頭,看向王溱。 王溱對他微微一笑,如同往常一般,聲音溫和:“正巧從御史臺路過,雪下得這般大,就想著順路載你一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唐郎:我師兄他……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第128章 唐慎默了默, 道:“多謝師兄載我一程。” 王溱:“并非什么大事。” 轎中有片刻的安靜, 并沒有人開口。還是唐慎先說了話:“師兄此次回金陵許久, 可是發生了什么要緊的事?” 頭幾天唐慎真的以為王溱是生自己的氣,才回了金陵,避開自己。但五六天后他便明白, 王溱此去定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王子豐回金陵是能理解的,但他為了兒女私情一走了之就是十多天,那決然不可能。 王溱看了唐慎一眼, 他喜歡的何嘗不是唐慎聰慧又謹慎的模樣。他說了一個名字:“姑蘇兵部銀契莊。” 唐慎驚訝道:“原來師兄回金陵是為了此事?” 王溱反問:“不是為了此事, 又是為了何事?” 唐慎啞然無言。 他本以為王溱是因為自己的話,一氣之下才回了金陵。如今看來, 根本和自己毫無關聯。王溱本就要回金陵,他借回鄉省親的名頭, 私下去辦事,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心中泛開一陣酸澀又鼓脹的滋味, 王溱不是因為生自己的氣才回去,這讓唐慎松了口氣。可他不是因為自己才走,那他一別十多天, 自己在盛京所思所想, 又是在做什么呢。還有,十多天前的事……王子豐當真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嗎? 唐慎心里百感交集,萬般思緒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王溱掀開轎簾:“似乎到了采祁齋。” 唐慎:“嗯?” “記著五年前小師弟剛來盛京時,我常送采祁齋的糕點與你。那時你才那般大一點, 還是個孩子。”王溱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唐慎,那眼神中已然沒有了愛慕,更多的是包容與感嘆。他對轎夫道:“去買些糕點來。” 轎子停下,轎夫很快買來一包熱乎的糕點,交到王溱手中。 王溱:“小師弟可還喜歡吃糕點?” 唐慎下意識道:“我其實從未喜歡吃糕點過。” 王溱一愣:“如此嗎……當年我看小師弟吃了不少,原以為你是喜歡的。”他把這包糕點又封了回去,輕笑道:“原道是這樣,只是因為是我送的,所以長者賜,不敢辭。小師弟只能一次次地吃了?” 唐慎睜大眼,他忽然察覺到自己又說了錯話。 尋常人聽到唐慎那話,恐怕還不會想那么多。但王溱一聽便知,唐慎當年對他送去的糕點一概全收,僅僅因為他想討王子豐歡心,不敢駁了他的美意。王溱現在還是給唐慎面子,只說是因為“長者賜”。 王溱將糕點放到轎子的暗格里收著,他閉目養神,沒再說話。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不知為何,轎夫行走的速度也比往常慢。 唐慎心里實在堵得慌,終于,他忍不住開口道:“師兄……” 王溱仿若未聞。 “師兄……” 王溱仍舊閉著眼。 唐慎咬緊牙,道:“子豐師兄!” 王溱睜開眼,驚訝地看他:“何事?” 唐慎:“你可還在生我的氣。” 清雅的雙眼漸漸睜大,王溱詫異道:“我何時生過你的氣了?” 唐慎:“……當真沒有?” “自然是沒有的。” 轎子繼續向前走,一個顛簸,兩人的手背不小心靠在一起。唐慎的體溫向來較高,王子豐的手卻有些涼。兩人皮膚相觸,唐慎愣住,他還沒反應過來,王溱便不動聲色地挪了開去。 唐慎的心驟然墜入冰窖,一桶冰冷的水從他的頭頂直直澆下,在這寒冬臘月,冷得他渾身發寒。 他恍然間意識到一件事,自金陵回來后,師兄變了,變得……好像不再喜歡他了。 眼前晃過一幕幕情景。 五年前于荷花池畔初遇,他巧舌如簧,竭盡全力地接近對方,只為留下一個深刻印象。 往后,是這人一步步帶他進入這深不見底的官場,為他除去前行路途中的荊棘。 那是王子豐啊,他怎么會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他! 他早就知道的。 從一開始,他便打著拿對方當踏腳石的目的,想要借其一步登天。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敬重師兄、仰慕師兄,他再也無法做那般無情無義的人,他開始真心將對方看成自己的兄長、摯友。 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不是王子豐,還能是誰? 虛極樓上,是這人對他問心:“同門為朋,同志為友。” 刺州城中,是這人披星戴月,將他抱入懷中,救他于水火之中。 王子豐曾經有過一幅喜歡至極的畫,他將那幅畫當作珍寶,愛護愛惜,無法割舍。只是許多年來,他從未下過決心,要去決定那幅畫的命運。那時的唐慎只當自家師兄是有什么秘密,如今他終于明白,他便是那幅畫,王溱便是那愛畫之人。 王溱早已對他有過心思,可這條路上太多艱辛,他不忍心拖自己下水,所以他隱忍多年,從未表露于外。 為了自己,他忍了這般多年,可自己卻什么都未曾做過,反而一次次地傷了這個人的心。 他問自己:你瞧見了嗎,我的一顆真心。 唐慎忽然眼眶一熱。 他早就瞧見了,這五年來他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瞧見了,王子豐待他如何好的一顆真心! “師兄……” 王溱依舊閉著眼,沒有回應。 唐慎急促地喊道:“師兄!” 王溱正在心中打算,再聽一聲就睜眼算了。所謂適可而止,逗弄得太過,只會適得其反,還需要慢慢謀劃。 唐慎輕輕地說:“王子豐……” 王溱心中有些驚訝,他察覺到好像這次逗得過了些,他正要睜眼,忽然,一個熾熱的溫度貼在了他的臉頰上。此刻哪還有什么算計謀劃,王溱刷的睜眼,只見唐慎目光游移,不敢看他,嘴巴緊緊抿著,手指縮在袖中。 在親下去的那一刻,唐慎其實就后悔了。 要是王溱真不喜歡他了,他這樣只會讓兩人之間的關系被打破。 果不其然,被親了一下后,王溱并未表現出什么喜悅的情緒,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唐慎。唐慎被他看得心中咯噔一聲,他咬緊牙,解釋道:“師兄別介意,是我唐突了。我也……我也未曾想到,你千萬別放心里。” “我別放心里?” 唐慎:“是,師兄千萬別生氣……” 王溱倏然笑了一聲,他輕快地說道:“我別放心里?我怎能不放心里!” “唐景則,你是我的了。” 唐慎錯愕地抬起頭看向王溱,還沒看清楚,一個滾熱的吻就落了下來,封住他一切的話語。 幾乎沒有任何意外,仿若本就是如此,王溱一邊撫弄唐慎的嘴唇,一邊細細地吻著。他做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動作流暢之至,簡直令人發指。唐慎被他親得身體僵硬,不知該如何是好。 終于,王溱松開了他,但仍舊用手指摩挲他的嘴唇。 “我太歡喜了。” 唐慎嘴唇張了張,沒說話。 王溱語氣真誠地說道:“我本已經放棄希望,再也不做奢求。沒想到你突然說了那樣的話,做了那樣的事……景則,我如何能忍得住。是的,忍不住啊。”給自己找完理由,王溱微微俯首又要吻上去,一只手卻倏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王溱微愣,隨即他順勢在唐慎的掌心上親了一下,他抬眼:“嗯?” 震驚過后,唐慎那顆聰慧的大腦終于開始工作。 他明明才說了一句,王子豐就做出這樣反應,一切根本不給他辯駁的機會。這哪里像是不喜歡他的樣子?哪里像是剛才那副冷冰冰的冷漠樣子! 唐慎牙根泛酸,他咬牙切齒地看著眼前的人,問道:“師兄,我突然有了些疑惑,你可否能為我解答一二?” 王溱:“哦,是何疑惑?” “今日師兄為何對我如此冷淡?” 王溱驚愕道:“冷淡?有么,小師弟為何如此說。” 唐慎:“……” “那師兄方才說,你原本已經放棄了希望,不想再談及……”頓了頓,唐慎接著道,“不想再談及與我那事。” 王溱嘆了口氣,目光真切:“是啊,只是我未曾想到,小師弟也心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