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唐璜緊張地問道:“哥,這么隆重,今晚到底是要和誰吃飯?” 唐慎瞥她一眼:“你猜是誰。” 唐璜凝神想了想:“……莫非,是你的先生?” “還有我的師兄。” 小半個時辰后,傅渭和王溱陸續來到細霞樓。 傅渭是先來的,他一進屋,第一個注意到的是掛在墻上的一張畫。傅希如雙眼一亮,走上前。仔細端詳過后,他看向唐慎:“吳道子的畫?” 唐慎笑道:“不敢瞞著先生,是,是畫圣的畫。” “這可是好東西。雖說不是吳道子傳世的那幾張畫,但也要花不少銀子吧。”傅渭看了看,感慨道:“畫得真不錯,確實比老夫好上一些。” 而王溱進屋后,也瞧見了墻上的畫。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轉首便看向站在唐慎身旁,有些緊張忐忑的小姑娘。 平心而論,唐慎和唐璜長得并不像。 唐慎身材頎長,清俊秀雅。他長了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是天生的笑眼,笑起來時眼若星辰,彎似月牙。不笑時,又顯得俊俏青澀,一眼看去便是個泉水竹石般的少年郎,而事實上他今年才十七歲,本就是個翩翩少年。 和唐慎相比,唐璜長得卻更加英氣點。不是說她一個小姑娘長得男相,而是比起兄長的俊俏,她五官深刻,雙目炯炯有神。她望著王溱時,雖說有些害怕,但目光深處是不可動搖的堅毅。 是個固執堅強的小姑娘。 王溱得出這個結論,他對唐慎輕聲問道:“你meimei?” 唐慎介紹道:“是,這是我meimei,單名一個璜字。” 互相認識后,四人圍坐桌旁,開始吃撥霞供。 不知不覺中,窗外又飄起了雪花。蒼茫大雪與熱氣騰騰的火鍋搭配在一起,簡直令人心曠神怡。 吃完飯,唐慎給陸掌柜使了個眼色。陸掌柜心領神會,把墻上的吳道子的畫取了下來,用帛布仔細地包好。唐慎將這幅畫送給傅渭。因為這是吳道子的畫,哪怕是傅渭,都大為詫異:“景則,你將這幅畫送給為師?” 唐慎:“本就是為先生尋的。我知道先生一心向畫,正巧聽人說姑蘇府有人在賣這幅畫,就為先生買了下來。先生請一定收著。自前年我來盛京,如今算來,已經過了三年。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不是有先生教導我,我定然不知所措,一事無成。謝謝先生教導小子,小子銘記在心,不敢遺忘!” 厚臉皮如傅渭都紅了臉,心道:我有教過你? 他哈哈一笑:“那為師便收下了。” 酒足飯飽后,唐璜跟著陸掌柜去查看今日細霞樓的生意流水。傅渭得了一幅畫,高興至極,當場便拿著畫回府,說是要好好品賞。雅間中,頓時只剩下唐慎和王溱。 王溱拂了拂茶湯上的一層茶沫,輕輕喝了口碧螺春。 窗戶開著,屋內是淡淡的檀香味。王子豐浴著月光,一身白衣,靜靜地品茶望月。說不來是這月色更加皎潔,還是月光中的人更氣質出眾。 唐慎不由得看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他立刻從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錦盒,遞給王溱。 王溱接過錦盒,笑問:“這是賄賂?” 唐慎愣住。 王溱這話不是無的放矢。 傅渭是翰林院承旨,他管不到唐慎頭上,唐慎給他送禮無可厚非。但王溱是戶部尚書,如果真要管,完全管的到唐慎這個中書舍人的頭上。更何況他們還一起在勤政殿當差。 唐慎無奈道:“師兄又揶揄我。是與不是,您自己不知道么。” 王溱:“小師弟近日越發大膽起來。” “我如何大膽了?” 王溱學著唐慎的語氣,道:“如何大膽,您自己不知道么。” 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笑。 王溱打開盒子,看清楚里面東西的那一刻,哪怕他早已做好準備,卻還是心神一驚,失神了半晌。 只見小巧精致的錦盒中,放著一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 這是個奇怪的琉璃瓶,通體透明,形狀方正,很有棱角。在瓶口處,用細細的金線鍍了一層。瓶身上,又嵌著一朵梅花。說它精美奪目,巧奪天工,這絕對不為過。至少過去的二十六年中,王溱從沒見過無色的琉璃瓶,哪怕在皇宮國庫,都沒這樣的玩意兒。 可要說它精致,它金線描摹的手藝又略微差了點。只不過因為瓶子里盛著淡黃色的液體,能讓人忽視上面勾畫的金線。 王溱湊近聞了聞:“這是黃金縷?” “是。” 王溱又看了會兒:“這個琉璃瓶,是從何處得來的?” 琉璃制品,大多為皇族所用。皇宮外能找到的琉璃器具不多,更不會這般精致,幾乎比得上貢品。 唐慎:“我為師兄親手做的。” 聞言,王溱倏地抬頭,定定地看著唐慎。 唐慎笑道:“與師兄相識三載,收獲頗多。這是今年的新年禮物。” 王溱望著唐慎,良久,他語氣悠長地說道:“小師弟為我準備了禮物,我卻未曾備下。看來,是要還了啊。” 王溱要給他送禮物,唐慎當然不會拒絕,還會雙手雙腳地贊同。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然而等了兩天,唐慎都沒等到王子豐的禮物。 “想不到啊,連王子豐都會騙人了。男人的嘴果然不能信。” 唐慎感慨過后,收拾行囊,與唐璜一起回鄉過年。 不錯,今年唐慎決定回姑蘇府省親。 姚三還有事情要辦,就留在盛京。唐慎帶著自家meimei和書童奉筆,登上船,順著大運河一路南下。十天后,回到姑蘇府。 三人剛從船上下來,便聽到鑼鼓震天,彩炮齊鳴。 唐慎嚇了一跳,只見唐舉人和唐氏族長快步走來,道:“景則,你可回來了。我們等你一年了!” 第67章 離了碼頭, 唐舉人立刻給唐慎套上了一身簇新的錦袍。頭戴雕冠, 腳蹬玉靴, 腰間系著的是寶石腰帶,連手中拿的都是前朝古扇。唐慎去紫宸殿被皇帝欽點探花郎的時候,穿的都沒這么隆重! 唐氏一族, 無論是唐慎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給他塞各種禮物。 等到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唐氏宗祠,奉筆手里已經捧了一大堆錦盒。 唐慎跟著唐舉人、唐氏族長進入宗祠, 兩邊的太師椅上, 唐家的各路叔伯坐得滿滿當當。唐舉人先跪下,道:“唐氏先祖在上, 今唐家二房唐慎,高中探花, 光耀門楣。身為其伯父,吾輩深感欣慰。得此麒麟兒, 我唐氏一門必然能昌盛百年!” 唐氏族長站在一排排的先祖靈位前,展開族譜,對著上面唐慎的名字, 朗讀起家規。 在這個時代, 考中進士是光宗耀祖的事。如果考的是狀元,在考上的第二天就得由十六個差役舉著狀元牌匾,跟著新科狀元郎回鄉省親,這叫奉旨還鄉。和唐慎同一屆的狀元姚僐就奉旨還鄉過,不過他家在盛京, 直接在當地辦一場就行,沒耽誤什么事。 唐慎是去歲考上的探花,整整一年半他沒回過姑蘇府,唐氏族人一天天的望穿秋水,就差直接上盛京找唐慎,當面問他還想不想回鄉省親了。 如今唐慎終于回來了,唐氏族人怎能隨意對待。 唐舉人激動地說道:“慎兒,我們唐氏一族就出過你這一個探花郎,甚至就你一個進士。你可是我唐氏一門的榮耀,大伯父在這里謝謝你了!” 唐慎道:“都是一家人,何須此言。” 唐舉人高興得雙眼泛紅,他想再對唐慎說點什么,可是在新科探花郎、當朝四品大員面前,他露了膽怯,沒敢多說。 到晚上,唐家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整個姑蘇府的人都來唐家道賀。他們為的不是吃這一頓流水席,而是為了沾沾探花郎的喜氣。 姑蘇府人才輩出,自古就是鐘靈毓秀的風水寶地。然而哪怕是人才濟濟的姑蘇府,在開平年間,也只出過五個進士,其中只有一個高中榜眼。 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結束后,唐慎終于有了休息的時間。不過他回來第四日,唐家的流水席剛結束,姑蘇府尹就登門拜訪。 新任姑蘇府尹姓賈,是開平三年的進士。因為在朝中沒什么靠山,考上進士后二十多年,賈府尹都只能在一些偏遠的地方做知縣、做府尹。他熬到五十多歲,才被陳相公任命到姑蘇府,當了個府尹。自此,他就苦盡甘來,可以在這魚米之鄉安度晚年了。 賈府尹是四品官,唐慎也是四品官。可他這個四品官,在含金量上遠比不上唐慎。 地方官比不上京官,普通京官比不上勤政殿的官。 賈府尹親自登門拜訪,唐慎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他以禮相待,在花廳中宴請了賈府尹。賈府尹小心謹慎地向唐慎道喜,詢問了一下近日盛京發生的事。酒過三巡后,賈府尹道:“唐大人,今日來貴府拜訪,其實我還帶了一個人來。” 唐慎問道:“哦,帶了何人?” 賈府尹命令官差去府尹衙門,將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帶到唐府。唐慎看見對方,心中一愣,他仔細端詳片刻,突然道:“村長伯伯?!” 唐家村的村長站在花廳里,頗有些忐忑不安。 唐探花回姑蘇府的事傳遍了整個姑蘇府,唐家為唐慎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唐家村的人也都聽說了。知道唐慎回來,村里人攛掇讓村長來府城一趟。不是為了向唐慎套近乎,而是為了從他手里求得一張墨寶。 唐慎道:“村長伯伯,五年不見,我竟然差點沒認出您。” 說著,唐慎站起身走上前,扶著村長坐下。 村長:“這可使不得!” 這張桌子上坐著的兩個人,一個是姑蘇府尹大人,一個是高中探花的唐慎,村長哪里敢坐下。但他剛想起身,一只削瘦卻有力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肩上,阻止了他的動作。村長回頭一看,只見唐慎含笑地看他。 明明很溫和地笑著,可唐慎身上那股難以忽視的官威讓他顯得莊嚴鄭重,令人無法反駁他的意見。 唐慎差點沒認出村長,村長又何嘗不是。 誰也想不到,五年過去了,當初那個在唐家村村頭,靠賣果子汁為生的小兒郎,竟然變成了如今模樣! 村長順勢坐了下來,唐慎讓奉筆為他多加了一雙碗筷。 聊了一會兒,唐慎才知道村長的來意,他哭笑不得道:“當初只是阿黃的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大家還當了真。其實不必改成唐家村,不過既然已經改了,那就算了。村長伯伯,您是要我給你寫‘唐家村’這三個字是嗎?” 村長點點頭。 唐慎想了想,讓奉筆準備好筆墨紙硯。他拿起狼毫大筆,在宣紙上迅速地寫下“唐家村”三個大字。 他剛一落筆,賈府尹一聲驚喝,鼓掌道:“好!好字!這字氣勢軒昂,勁頭如松,筆走龍蛇,大氣磅礴啊!” 這彩虹屁吹的,唐慎摸了摸耳朵,心道:吹過了可就不真了,要適可而止懂不懂啊。 賈府尹有心捧著唐慎,村長又看不懂書法好壞,他聽賈府尹這么一說,只覺得唐慎的字果然是天上來的。探花郎的字就是和尋常讀書人不一樣,等他把這幅字帶回唐家村,刻完村頭的石碑后,他就要把這字偷偷留下來,做傳家寶,傳給兒子! 村長來了,唐璜也從后院里出來,與村長敘舊。 就這樣一連忙了四日,到第五日,唐慎終于可以真正休息了。 然而才歇了不過兩日,就到了新年。 除夕夜,唐家兄妹去了唐舉人家,兩家人一起過年。唐舉人和唐家大公子唐云都對唐慎有些膽怯,不敢向從前那樣對他說話。只有唐夫人依舊像對待子侄一樣,她給唐慎和唐璜各夾了一筷子魚rou,道:“年年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