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咳,舉個例子,你說答案便是。” “那更是要買!” 唐慎笑道:“這不就得了。梁大儒是姑蘇府讀書人的標桿,那你覺得,什么樣的人是姑蘇府所有夫人、姑娘的標桿?”知道姚三回答不出來,唐慎道:“有錢人家的夫人和姑娘,就是他們的標桿。” 姚三似懂非懂地點頭。 唐慎無奈道:“等著便是!” 臘月初四,唐家珍寶閣關店重修,幾位常來買脂粉的夫人小姐十分納悶。唐家生意做得玲瓏剔透,哪怕關了門,也派了個小廝在門外候著。這些夫人小姐正納悶著,小廝立刻上前,道:“初六就再開張了。” 一個丫鬟問道:“這是作甚,怎的關店了呢。” 小廝:“我也不知,只聽掌柜說,是要弄個什么稀奇物件,初六來賣呢。” 王夫人一聽:“可是那昂貴的黃金縷?” “不知。” 王夫人心中有了計較,想著:初六定要來看看。 臘月初六當日,姑蘇府有錢的幾家夫人小姐竟不約而同地來到了珍寶閣。她們看見對方時都是一愣,一起進店。剛開門的珍寶閣與往常并無差別,和姑蘇府另外幾家有名的脂粉鋪子一樣,富貴堂皇,可也只是富貴堂皇。 只是今日多了許多富貴人家的夫人。 王夫人好奇地進入鋪子,剛走兩步,她的目光忽然被窗邊的一樣東西吸引。 作者有話要說: 紫陽書院的那副門聯引用李石的《送陸務觀》。 第15章 珍寶閣的東南角,臨近一條小河。蜿蜒曲折的小河響著嘩嘩的水聲,雕花的窗戶竟是打開的,耀眼的日光順著窗沿照射下來,映在一方楠木高腳架子上。 楠木本就昂貴,哪怕是王夫人這般家世,都覺著稀奇珍貴。然而它就這樣擺放在店內。這楠木高腳架上是蘇錦的綢緞,姑蘇府最頂級的繡娘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極品帕子,一層層地疊在一起,帕子中央放著一只通體剔透的玉碗。 玉碗中,乘著一碗沁醉人的精油。 珠寶鑲嵌,花瓣點綴。這角落里的物件任誰一眼看去,就覺著無比昂貴。大多進店的姑娘瞧見它,都遠遠避開,就怕不小心碰碎了。很多人不曉得這是什么東西,詢問在一旁守著的伙計。 “此物名為黃金縷,與香薰作用相似,只是不需那般繁瑣。在衣物、首飾上滴上一滴,芳香撲鼻,可持續一天。” 掌柜的拍拍雙手,兩個伙計立刻從柜臺后出來,他們一人拿著卷軸的一端,緩緩打開。 王夫人將這卷軸上的字念了出來:“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眾里尋他千百度……好一句眾里尋他千百度!咦,這落款竟是梁博文梁大人!” “竟然是梁大人提的字。” “這是梁大人的新作?咦,不是,是一位名為辛棄疾的詞人的作品。蛾兒雪柳黃金縷,說的便是這黃金縷?” 掌柜讓伙計將卷軸裱在了大堂墻壁的正上方,同時,姑蘇府的夫人姑娘們已經為這黃金縷癡狂了。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姑娘們念著這句詞,面露羞赧。能買得起黃金縷的顧客,本就是家境富裕,一般都請了西席到家中叫姑娘識字。而這首詞,哪怕只是識字、不讀四書,念著它都覺著心也醉了。 一時間,昂貴的黃金縷被姑蘇府的姑娘們瘋搶。 掌柜的都有些懷疑:“難道是我標錯了價,這黃金縷的價錢標錯了?” 他自然沒有標錯。 一首可以名傳千古的絕世好詞,再加上梁博文的題字。不賣出一個好價錢,都對不起對不起唐慎的這場營銷造勢。更何況,他還親自到珍寶閣,設計了精油的裝幀和擺放。 珍寶閣中,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們對黃金縷甘之若飴,家世稍次一些的,只能看著那玉碗中的精油,望而卻步。然而很快,她們發現擺放在精油旁邊的一塊淺粉色膏狀物體。 “咦,這是何物,看上去細膩光滑,也被蘇錦緞子供著擺放,難道也是個和黃金縷一樣好的物件?” 掌柜立刻過來,賠笑道:“夫人,此物名為香皂……” 珍寶閣新開張,人流如潮,濟濟一堂。 閨閣中的夫人小姐雖然識字,但是對詩詞的研究倒沒那么深刻。她們沉醉于驀然回首的浪漫,卻無人發現這首詞只寫了一半。 姑蘇府同德巷,梁府。 唐慎拎著一盒香皂、精油,又背著一個書籃,苦著臉進了梁府大門。 梁誦早已等候多時。 唐舍把香皂和精油給了管家。 梁誦:“今日唐舉人家的那脂粉鋪子又開張了?” 唐慎點頭:“可不是。先生,小子來時聽姚三說,全姑蘇府的人都去了。他們見到老師您題的字,各個看傻了眼,口口相傳,念念不忘。” 梁誦瞥了他一眼:“若不是你要挾老夫,非得寫了字才能告訴那首詞的上闕,老夫才不會為你題字。” 唐慎無辜地眨眨眼。 沒錯,梁誦身為天下四儒之一,文名斐然。普通人別說讓他專門題字,就算是請他指點一二,都難如登天。大宋對商賈的態度還算不錯,讀書人可從商,商人亦可參加科舉,沒有后世嚴苛。但是梁博文是不會為一家脂粉鋪子題字的。 當唐慎厚著臉皮請梁誦題字時,梁誦差點一腳把自個兒這個老來子(年老后收的唯一一個學生)踹出書房大門,最好踹進院子的池塘里。 “你可不能長點出息!” 但唐慎臉皮多厚啊,他上輩子論文遲交被老板罵的時候,每次都嘴甜地說好話糊弄過去。他直接拿出了辛棄疾的詞,果不其然,梁誦一看到這詞雙眼一亮。 “這是你寫的?”剛說完又道,“不可能,你這潑皮寫不出這等作品。” 剛想謙虛一下不做文抄公的唐慎:“……” 梁誦仔細地品完這首詞,道:“這只是半闕,還有半闕呢。你從哪兒得到這作品。” 唐慎早就編好了謊,說這是一個游歷天下的落魄文人偶然來到趙家村,喝了他家的果子汁后送給他的詞,當作買果子汁的錢。 梁誦:“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也只有經歷過生死滄桑的大儒,才能寫出這等詞句。只是可惜,不知這位辛棄疾是哪位看破世俗的同仁,竟名聲不顯,我也未曾聽過。” 為了得到上半闕的詞,梁誦便給唐家的珍寶閣題了字。 唐慎來梁府時,十分匆忙,他沒能去珍寶閣看一眼,但他并不擔心精油和香皂的銷量。他從書箱里拿出昨天才寫的兩篇制藝,交給梁誦審閱。 制藝就是八股文,小到童試,大到殿試,古代每場考試都必不可少的就是八股文。 然而這八股文哪里像后世人想的一樣好寫,光是結構就分為八個部分: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和束股。 八股文的題目全部來自四書五經,按理說只要熟讀四書五經,做到破題應該不難。但哪有那么簡單,八股文的題目中有一種難度極高的截搭題,就是把毫不相關的兩句話拆解了放在一起,直接當題目。 前朝有個縣令在童試時出了一道極品截搭題,曾經難倒了那一場的所有學子。他出的題是“彌子之妻與子路”。這句話是原句出自《孟子》:“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結果去掉了后面五個字,所有考生都看傻了眼。 彌子之妻與子路…… 怎么寫怎么像婚外情,要浸豬籠! 唐慎本來想隨便考考。姑蘇府是天下才子聚集的地方,為每次殿試輸送大量的進士人才。別的荒山野嶺敢出那種稀奇古怪的截搭題,姑蘇府可不行。姑蘇府類似于后世的高考大省,出了題難倒學生不算什么,就怕這些學生以后當了大官,為難當時的出題人。 所以考題注定不會太偏,唐慎又有倒背如流金手指,考個縣考肯定不是問題。只剩下三個月,他打算認真讀書,但沒打算玩命讀書。 梁誦一眼就看出自己這個徒弟“貪圖享樂”的心思,也沒吭聲,直接帶他去了明歲縣考的考堂。 這是一個十丈見方的院子,就在姑蘇府縣衙后面。 唐慎繞著看了看自己未來的考場,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梁誦道:“姑蘇府每個縣都自己設了考場,你現在已經到了府城,以后也就這考了。去歲有一百五十人報考縣考。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唐慎一愣,隨即他反應過來:“這么多!” 這考場大約也就三十米寬,三十米長,要容納一百多人考試? 梁誦看著他,幽幽道:“多?如果我告訴你,這些人天未亮就進入考場,一直到黃昏才可出去。這考場中可沒有茅廁,大小事物都要在考棚里進行。呵,你這小潑皮眼珠子一轉,可是想提前交卷?” 唐慎的臉早就綠了。當聽到“沒有茅廁”四個字后,他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提前交卷也可,只是你交卷后,你的卷子就被放在一邊,哪怕你寫得再好,有狀元之才,也很難過這一考。” 唐慎:“那……在哪兒吃飯?” 梁誦驚訝道:“吃飯?”接著,他聲音平靜:“老夫聽說,去歲有十多個學生暈了過去,沒能考試。” “是餓暈的?” “臭暈的。還有因為臭,而餓暈的。” 唐慎:“……” 這考試誰愛考誰考! 想一想,一個小廣場大小的地方,放在千年后就是給阿姨們跳廣場舞的,現在要放一百多號人去考試。從早到晚,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哪怕你腸胃再好,一天下來也得上個廁所吧?怎么說,也得吃口飯吧。 試想一下,你正在吃自己帶來的干癟癟的大餅,本就難吃得要命,難以下咽。這時,隔壁的人突然拿了壺開始拉屎。這距離比后世的蹲坑還要近! 這特么是一句有味道的話! 唐慎神游太虛,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梁誦忽然道:“童試分為三場,縣考、府考和院考。老夫好像想起一件事,每考的前十名,在后一場考試里都要提堂,額外去那個屋子里考試。屋子里,總比外面好。”他指了指縣衙大堂。 唐慎雙眼一亮。 梁誦笑道:“考第幾,小唐郎,就看你自己了。” 第16章 古人參加科舉,要經歷童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四大難關。 其中童試分為縣考、府考和院考。唐慎三個月后要面對的就是縣考。 縣考共有五場,第一場是最重要的,被稱為縣考正場,要寫兩篇制藝和一首五言六韻試帖詩。自從和唐云打賭決定參加縣考開始,唐慎便開始每天寫兩篇八股文,做一首試帖詩。 這可比后世的作文難寫多了。制藝有嚴格的對仗要求和結構模式,試帖詩更絕,連每一句的字數、平仄和韻腳都安排得零零整整,錯一個字都不行。 梁誦看完兩篇制藝,撫著胡子,笑道:“一字不通!” 唐慎:“……” “先生,總比半月前好吧!” “你就這點出息!我且問你,那縣考只剩三個月,你真想勉勉強強考上童生,等府考時再去擠那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