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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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清冷淡漠,并未有意苛責,陳未霜卻分明聽出了責備。她不明白為何每次他都幫謝青姈,看他眉間煩躁,卻不敢觸怒,只紅著臉將錢袋放回車轅,而后登車離開。 進了車廂后,還跟陳未晞抱怨,“表哥當真是偏心,不問青紅皂白就責備我們。” 她惹的事招的罵,罪責又落到了倆人頭上。 陳未晞無奈,只能勸解,“表哥也是為咱們著想。百兩銀子事小,府里的名聲卻要緊,若今日鬧到沒法收場,旁人將這事傳開,說咱們為一點銀錢當街欺辱民女,絲毫沒有貴妃娘家該有的氣度,父親定會責罰的。” “幾句口角,怎么就能傳開!要不是表哥插手,謝青姈早就服軟了。” 陳未晞被她連累怕了,聞言簡直頭大,“咱們身后多少眼睛盯著呢,巴不得尋個錯處給府里抹黑,再往貴妃娘娘頭上扣帽子!私下里jiejie怎么做都沒人能管,這種場合還是該擺好姿態的。” 陳未霜嗤了聲,閉眼不答。 姐妹倆性情迥異,嫡庶有別,感情也算不上好。 因陳貴妃有意抬高恭王的身份,不許人輕易議論嫡庶,陳家瞧著陳未晞長得清麗動人,性情也招人喜歡,更有意抹去嫡庶之別,將來好為府里助力。長姐驕縱草包,時常惹事被父親責備,庶妹乖巧懂事,處處與人為善混了個好口碑,更是對比得鮮明。 陳未霜本就心存芥蒂,見庶妹又充好人,愈發不滿。 那雙眼睛一閉,臉上滿是不屑。 陳未晞見狀,也只能默默收回勸言。 …… 長街上,陳家眾人離開后就只剩青姈孑然站在那里。 車簾微挑,戴庭安淡聲道:“過來。” 青姈乖乖走到車跟前,便見他在腰間摸了摸,掏出個玉佩來,捏著穗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宿州的事還沒來得及道謝,這玉佩就當謝禮。”看她傻愣愣站在那兒,連手都沒伸,將玉佩輕蕩,觸在她鼻尖,“拿著。” 玉佩貼在鼻尖,柔潤溫和。 青姈認出了上面的紋飾,心中微驚。 那是戴庭安常隨身佩戴的東西,魏鳴他們都認識,若拿了它去侯府求見,就跟持令牌進宮門似的,會容易很多。她記得戴庭安曾說會有重謝,卻沒想到謝禮竟如此貴重。 青姈一時沒敢接,“太貴重了吧?” “那從我身上挑個便宜的。”他說。 青姈看著戴庭安那冷峻的眉眼,不確定他這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她哪雙眼睛滴溜溜的遲疑,戴庭安懶散靠在廂壁,唇角微動,“下次陳未霜鬧事,拿這個找我。”說著,拉起她手臂,將玉佩放在掌心,又叮囑道:“京城里太亂,少在外亂跑,容易招鬼。” “我沒有亂跑,是有正事做。”青姈摩挲著玉佩,低聲糾正。 戴庭安“哦”了聲,顯然對她的正事不感興趣,就想叫車夫動身。 青姈哪能錯過這機會,忙道:“我辦的事將軍或許會有興趣!”見那位動作微頓,趕緊湊過去低聲道:“今日出城,我是去找了個人,就在河陽村,跟大理寺的薛玉有關。” 她的聲音低柔,薛玉的名字卻跟彈珠似的落在戴庭安耳朵里,敲得他目光微緊。 特意提起此事,她顯然知道刑部跟大理寺之間的瓜葛。 戴庭安目露審視,片刻后道:“上車。” 那車廂里不算太寬敞,戴庭安一人坐著便罷,添上她未免逼仄。 青姈遲疑道:“不如去旁邊茶樓說?” “上車!” 青姈哪敢拂這位大爺的逆鱗,乖乖閉嘴,識趣地鉆進了車廂。只是車廂里雖鋪得厚軟舒適,塞兩個人卻有點逼仄,她不敢擠占戴庭安的地盤,只好縮手縮腳地坐在靠近門口的角落。 戴庭安收回腿,盤膝而坐。 他去徐相府上送禮,打扮得峻整,玉冠之下頭發梳得精神挺拔,襯得雙眉如劍,目似泓泉。深炯目光瞥過來,少了沉冷,依稀有沙場悍將的颯爽風姿,底下則是錦衣長袍,上等的織錦料子華貴精致。 兩條修長的腿盤起來,身姿巍巍如玉山將傾,看著有點委屈。 青姈默默往后縮了縮,盡力給他騰位置。 戴庭安瞧著她眉眼嫩唇,眸色微凝。 他叫青姈上車,是因不欲耽擱,且街上眾目睽睽,懶得露臉。等她鉆進來,才發覺少女雖身姿窈窕,卻也須占地方,簾子隔開外面的冷風,她靠近時,似有股淡淡的幽香送到鼻端,隱綽好聞。 而她霧鬟蟬鬢,黛眉下雙目輕垂,柔白的臉頰被凍得微微泛紅,斂著雙手稍露局促。 這局促反而顯出妙齡少女的柔情綽態,嬌婉動人。 戴庭安猛然意識到這情形的微妙之處。 他于是沒好意思再叫她往里坐。 車廂里沉默的詭異,戴庭安喉結微動,端著那副清冷模樣吩咐車夫,“出城,去河陽村。”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輛開向城市邊緣開的馬車hhh~ 蟹蟹香柚傳我意和小院子的地雷么么啾! 第16章 直到馬車駛出城門,那種詭異的尷尬才無聲消融。 進了臘月,從高門府邸到市井人家都陸續籌備起過年的事,商鋪里生意興隆,就連城門口都比尋常熱鬧。青姈在一段裝死般的沉默后,終于拋開了雜念,抬眼看向戴庭安,那位原本闔目養神的,不知怎么突然睜眼,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戴將軍。”青姈下意識地以稱呼緩解尷尬。 戴庭安:“嗯?” 說完后直覺要冷場,又漫不經心地道:“為何去查薛玉的人?” “為了家父。他的案子雖已結了,我卻總不死心,前兩日聽聞有些事牽扯到他,還專門找人打聽。后來得知是大理寺的薛玉借著他的名頭碰過兩位嫌犯,是將軍從宿州帶回的。我想,將軍費那么大功夫帶回的人,這薛玉去打歪主意,身上恐怕有貓膩。” 朝堂上的波譎云詭從她嘴里說出來,云淡風輕。 戴庭安眸光稍緊。 蔡隱家奴的案子雖因肅王和梁相的暗里角逐而在涉事官員間悄然流傳,以青姈的身份,卻不可能觸到這些機密。更何況,這其中牽扯的薛玉,更是藏得極為隱蔽。 他瞇了瞇眸子,“誰幫你查的?” 青姈低眉咬著唇沒說話。 戴庭安似笑了下,“顧藏舟?” ——她的底細他已查過,從謝冬陽到陳文毅,乃至馮震一家和顧藏舟,跟青姈往來密切的人與事,很快就送到了跟前。這些人里,能有本事觸碰到這些機密,再送到她耳朵里的,唯有顧藏舟。 戴庭安倒是沒想到,鎮國公府那位嫡長孫瞧著持重端穩,竟然還是個情種。 青姈也沒否認,只含糊道:“我跟顧公子確實相識。” 相識之外交情有多深,戴庭安沒追問。 青姈續道:“巧的是我聽說了件關于他的秘事,若此事抖露出來,薛玉后院起火,他家夫人性情耿直剛烈,恐怕不會允他打著岳父的旗號為非作歹。薛玉的密謀,自然不攻而破。而那秘事——”她頓了下,賣個關子,“就在河陽村。” 錦簾微晃,她縮坐在披風里,那雙桃花般的眼睛里波紋微漾,暗藏瀲滟光芒。哪怕衣裳素凈,發間并無金玉裝飾,那容色亦如明珠映于暗夜,神采煥發。 戴庭安的目光在她眉眼間停頓,片刻后挪開。 “看過再說。” …… 河陽村是京郊的一處村落,離東華門不算遠。 蹲伏在天子腳下的村落,比別處的鎮子還繁華些,一座座院落矗立在阡陌田野間,依山傍水之處還有富貴人家的苑林別居。 青姈帶戴庭安去的是個三進的院子,坐落在山腳。 才晌午時分,日頭尚暖,照在積雪半融的草地,有枯樹橫斜。 馬車停在高處,將院中情形一覽無余,院門口一位壯漢把守,里面兩個健壯仆婦,兩位年紀尚弱的丫鬟,都在青煙扶搖的廚房忙活。院子正中有秋千,一位婦人抱著個孩子,在那秋千上輕晃。 站在遠處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身段氣質卻溫婉得很。 那是薛玉養的外室,叫夏憐姿。 青姈咬了咬牙,將她打聽到的事解釋給戴庭安聽。 據說薛玉在上京趕考前,也是當地頗有點名氣的才子,長了副好相貌,又有才學在身,頗受閨閣女兒的青睞。 身為縣令之女的夏憐姿比他小四五歲,孺慕他的風姿,暗許芳心。她生得好看,縣令府里養出的姑娘,氣度也遠在小戶女兒之上,少女豆蔻芳年,輕易撥動薛玉的心。 只是彼時薛玉并無功名在身,又有些傲氣,不肯以白身求娶夏姑娘,便許了諾言,定要進京博得功名,闖出片天地,風風光光地去取心上人。 這一闖就是好幾年。 薛玉有了功名在身,眼見暫時跳不出流外小吏的圈子,便趕著回鄉,誰知夏憐姿已不知所蹤。他一番打聽,才知道在他上京的第三年,縣令便獲罪被流放邊遠苦寒之處,妻女皆不知所蹤,而他在京城身份低微,沒聽到過半點風聲。 之后,薛玉灰心回京,娶了喪夫待嫁的蘇染冬。 借著岳父的提拔,薛玉仕途漸漸順暢,也結交了新朋友,慢慢往上爬。 直到前年底,他遇到孤身進京的夏憐姿。 失散十年的情人重逢,薛玉細問之下,才知道當初夏憐姿家道中落后隨母投靠舅家,卻因生活艱難被趕出大門。后來流離輾轉,她一心到京城尋他,吃了許多的苦才保住性命,二十歲出頭的女子穿著破衣舊衫,楚楚可憐,趴在他懷里便哭了起來。 薛玉在蘇家形如贅婿,與蘇染冬成婚數年卻無半個兒女。 碰見年少時鐘情愛慕之人,對方又溫柔小意,萬般柔情,豈能不動心? 怕蘇染冬知道后殺上門,薛玉特地尋了京郊的村落養著夏憐姿,找仆婦丫鬟照顧,他借著公務的由頭,或來此處廝磨溫柔,或在京城客棧里密會,兩處得意。 很快夏憐姿就有了身孕,誕下個兒子,便是此刻抱在懷里的那位。 薛玉急著投靠肅王找新的靠山,恐怕與此也不無關系。 …… 青姈說得簡略,聲音也愈來愈低。 這般男女隱晦之事,牽扯到夫妻外室私生子,她一個待嫁閨中的姑娘說給男子聽,畢竟難以啟齒。可事涉機密,青姈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親自來。 說完后,她竭力擺出風輕云淡的模樣,盯著腳尖的枯草,看都不敢看戴庭安一眼。 戴庭安沒出聲,只側頭覷著她。 她剛開口時,他確實是詫異的。千算萬算,都沒料到這姑娘如此大膽,這種事也敢說給他這不算熟悉的男人。看她別開腦袋躲他的目光,甚至還彎了彎唇角,然而聽到末尾,他卻笑不出來了。 這世上沒有幾個姑娘會拿清譽玩笑,尤其是這種事,若非親信,絕不會開口談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