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說是元氏阿妤同季家幼女長得一個模樣,不就是在說元氏阿妤就是季家幼女,當年不知怎么從滅門之禍中逃了出去嗎? “真的假的?陛下親自下的抄家問斬的旨意,也能叫她逃了出去?” “搞不懂搞不懂,一會兒是元家嫡女,一會兒又是姬家的外姓女郎,現如今又成了當年季家的幼女,不過一個女郎罷了,怎地身份這般復雜?” “要我說,若元氏阿妤真是季家幼女還好了,總歸是季家的血脈,當年季首輔一家是多好的官兒,我就沒信過季家人會通敵叛國……” “噓……你不要命了,什么話都敢說……” 消息傳進謝府,元妤的心狠狠地往下墜了墜。 鄭皇貴妃這是想把事情鬧大,叫豐慶帝親自來查啊。 她想到什么,火速叫明芷送信給季元堯。 “生了這樣的事,三哥哥勢必會擔心,你喬裝一下,親自出府送信給他,讓三哥哥放心,有三郎在我不會有事。另叫他近日輕易不要出府,囑咐明罡機靈點。”最后吩咐道:“行跡小心點,莫叫人盯上?!?/br> 明芷點了頭,帶了信便離開。 看著明芷離開后,元妤收拾了一下,帶著明若去了重陽院。 重陽院里,黃秋云正在同身邊丫鬟一道擺弄針線,見元妤進來了,趕忙招呼她坐,笑得見牙不見眼地道:“你快坐,瞧瞧我做的虎頭鞋,怎么樣,還可以吧?” 元妤愣愣地看被放到她眼前的一只半大手掌大小的虎頭虎腦的鞋子,針腳雖有些亂,卻緊密得很,瞧著很可愛。 旁邊茯苓笑道:“夫人給小郎君或小女郎做的,學了好幾天呢?!?/br> 元妤伸手摸了摸那虎頭鞋,心下又是感動又是酸澀。抬頭看了看笑瞇瞇的黃秋云,她張了張口,喚道:“母親……” 黃秋云揮了揮手,叫茯苓帶屋子里的丫鬟都下去。 黃秋云伸手握了她的手,笑容親和地道:“外面的風聲我都聽著了,你且安心,有你公爹和三郎在,不會有事的?!?/br> 一瞬間,元妤眼眶就有些溫熱。 她其實是帶著負罪和愧疚感過來的。雖說在嫁進謝家前,黃秋云和謝茂就知道她的身世,既接納了她,就是接納了所有的一切。可如今真出了事又是不一樣的,她本意是來請罪的,卻叫黃秋云安撫了一番。 黃秋云看她的樣子,又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啊,你養好身子才是正經,要是瞎憂心,害了我孫子孫女兒,我可是真不饒你的。” 元妤熱淚盈眶,連著點了點頭。 她何德何能,嫁進這樣的人家。 四年前季家滿門被斬的那一天,她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好了的。 如今卻是,花開月明,福祿雙全。 縱風雨未歇,亦喜樂在身。 …… 市井消息傳得飛快,不過一日的工夫,朝上朝下的人都聽說了元氏女可能是季家幺女的事。 若是其他什么市井消息也就罷了,沒人會隨便傳入朝堂上給日理萬機的陛下聽。但這條消息實在敏感,涉及當年的季家,御史不敢不上奏啊。 故而又一日早朝,豐慶帝便聽到了這條消息。 御史是當朝上奏,事先有準備的元江在其上奏后,立刻出列,俯身叩首喊冤,道:“陛下明鑒!元氏阿妤切切實實是臣的嫡長女,臣不知市井謠言從何而起,但此謠言實在誅心,還望陛下明鑒,勿聽信謠言?!?/br> 聞言,豐慶帝神色晦暗難辨,不知在作何思量。 而在元江跪奏之后,立刻又有旁的大臣出列,稟道:“稟陛下,俗言道,無風不起浪,臣以為,就此事,理當立案徹查。若元氏阿妤當真是季家幺女,那便是叛臣余孽,理應當誅,而其當初究竟是如何從抄家滅門之罪中脫身,亦當徹查。陛下,此事牽連甚廣啊,不可輕慢揭過?!?/br> 謝硯認出,上表此言的人是當初竇氏一黨殘留下的人。竇庸死后,一直夾著尾巴在朝做事,這是看竇湛除服,重新入朝,又活躍起來了? 謝硯心中冷哼一聲。 真是活久了,急著找死。 兩撥人爭執了良久,上頭龍椅上的豐慶帝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未說話。 終于在兩撥人都爭累了之后,豐慶帝看向殿中自始至終都未表態的謝茂父子。 豐慶帝目光自謝茂身上掠過,看向后頭的謝硯,終于開口道:“三郎,畢竟那元氏阿妤如今已經是你們謝家的人,對此事,你怎么看?” 謝硯被點名,便站了出來,神色不見半點慌張,舉止自若如往日無二。 他拱手,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只知,臣娶的是元氏阿妤,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臣身為人夫,亦十分糊涂,不知怎地一夜之間,枕邊人便成了叛臣余孽了。臣斗膽,若朱御史與張大人沒有證據證明臣妻便是當年季家幺女,憑著一點市井謠言,便想拘了臣妻下大獄審問,臣是不能應允的?!?/br> 他面容平和,聲音亦不見半分暴躁陰郁,但一字一句,咬得極為清楚,分量極重,分明就是維護元氏到底,大有誰沒有證據再往元氏身上潑臟水,便要同誰計較個清楚的架勢。 一時間,朝中高喊要抓了元氏阿妤審問的聲音消弭了不少。 會消弭,一方面是因為謝硯這般堅決維護的態度,另一方面是聽了謝硯的話后,在場人都想起,元氏阿妤如今不但是元家女和謝家媳,還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 說她元家女的身份是假的,那北方姬家外姓女郎的身份也是假的不成? 若是假的,北方姬家為何會給她這樣一個身份? 那是北方富可敵國的姬家啊,可不是什么人想認親戚就能認了。 況就算是假的,但若沒證據,北方姬家又執意維護那元氏阿妤,他們又能拿元氏如何? 那些口口聲聲要審問元妤的大臣突然發現他們竟然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處境里。 正此時,內閣現首輔鄭舟蘊站了出來,稟道:“稟陛下,如今的情況,抓了謝三少夫人入獄審問不妥當,可若就這般置民間傳言于不顧,亦不妥當。臣不才,在傳言興起之初,臣曾派人私下查了傳言興起之源頭,倒是叫臣尋到了最初傳出那話的人。臣斗膽諫言,陛下不妨請了謝三少夫人進宮,與那人當庭對質,是與不是,總會有個論證。”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朝中數人的認同。 豐慶帝居高位,看了殿中百官一眼,隨后又將視線轉向謝硯,問道:“就鄭愛卿所言,三郎以為如何?” 謝硯拱手行禮道:“但憑陛下做主!” “宣謝元氏進宮!” 第137章 豐慶帝派人宣她入宮, 元妤并未過分意外, 早在昨日, 謝硯便同她說過, 言她可能是季家元姝這事一定會被朝臣上奏給陛下, 屆時陛下很可能會宣她進宮,叫她提前有個準備。 所以今天一早她便在府里等著,宣陛下口諭的公公進了府, 她便趕去了前院,在拜別了婆母黃秋云后, 就緊跟著宣口諭的公公進了宮。 她入宮之時, 早朝已散, 多數朝臣已經回各司當值, 她被宮人帶著,直接去了御書房。 御書房里也立了不少人,謝家父子及元江自然在其中,另外謝硯的外祖父黃忠繼竟然也在。當初黃忠繼班師回朝,謝硯曾帶她過府拜訪過,之后倒沒再見過,算起來除了城門相迎那次,這還是她第二次見謝硯這位外祖父。 謝硯這位外祖父性子一向粗獷,聽說慣喜帶兵打仗,不喜理會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今日會在此,怕是婆母黃秋云又或者是謝硯特意拜托過吧。 元妤心思轉過, 心中便是一陣陣暖意涌過。這么多人為守護她立在這里,她還有什么可畏懼的? 當下她面色更為沉穩端莊。 除了他們之外,御書房內還有鄭舟蘊、安和頤、溫晉、王青山等一些重臣在,元妤余光掃見,許久未見的孟潮生也在,甚至還看到了因丁憂一年有余未上朝的竇湛,只不過站在了偏后一些的位置。 進了殿,元妤先跪下拜見豐慶帝。 “臣婦謝元氏叩見陛下?!?/br> 和前兒個見鄭皇貴妃一樣,豐慶帝似先打量了她一陣兒,才開口喚平身,道:“謝元氏……”豐慶帝似品了一番她的自稱,才道:“起來回話吧?!?/br> 這怕是因現在沒有證據,又知道她懷了身孕,看在謝家父子和黃忠繼的面子上,才叫她起身回話的。 元妤謝了恩,道:“謝陛下。”隨后起身,不卑不亢地立在殿中。 豐慶帝看了她片刻,突然對俯身頷首立在一旁的元江道:“此女是元愛卿在其十二歲自鄉下帶回府的?” 元江站出來,拱手道:“稟陛下,正是。”他額上已浮了一層細密的汗來。 豐慶帝似意有所指,又好似只是隨意一句話地道:“倒是舉止端莊,禮儀上佳,同養在長安城里的貴女也沒什么差了?!?/br> 元江的心“咯噔”一下,知道豐慶帝這是起了懷疑,覺得一個鄉下帶回來的女兒,怎會有如此好的教養。 他額上汗珠又密了一些,正要拱手回話,在他身后的元妤卻先接了豐慶帝的話,恭敬回道:“謝陛下稱贊,如此臣婦倒是對得起母親在世前的教導?!?/br> 豐慶帝目光微閃了一下。 在場的人也都再次想起,元妤生母乃北方姬家的嫡出女郎,那也是個世家大族出來的女兒,縱后來為情所困,顛沛于鄉野,但教導一個女兒應也是不在話下的。 見此,元江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好在,還有姬家這樣一道護身符在。 相比元江的緊張,身為人夫的謝硯卻穩得住許多,甚至在聽了元妤不矜不伐地回話后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他在這時站出來,道:“陛下,鄭首輔既然已經查到了散播謠言之人,提議當面對質,如 今臣妻已至,臣斗膽,請陛下宣那人進殿?!?/br> 豐慶帝看向鄭舟蘊,道:“鄭愛卿?!?/br> 鄭舟蘊站出來,拱手道:“稟陛下,此人已候在御書房外,陛下宣便是?!?/br> “宣?!?/br> 眾人側身等待,片刻后就見一位年近四旬、穿著湛藍色襦裙的富態夫人被帶上了殿,赫然便是之前求見鄭皇貴妃的刑部尚書夫人。 許是因從未如此近地直面過君主,又或許是旁的什么原因,她進殿時臉上神色是旁人瞧得出的緊張,微有些戰戰兢兢。 刑部尚書夫人跪下請安,道:“臣婦張周氏拜見陛下,陛下萬安。” 豐慶帝聽著她的自稱,再瞧著她的裝扮,問道:“此婦是……” 一直站在后頭的刑部尚書聞言站了出來,拱手道:“稟陛下,此婦正是臣的嫡妻。” 豐慶帝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刑部尚書掀起眼皮偷覷了一眼,見豐慶帝面上不咸不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來。雖是如此,他的心還是很很一沉。 退到原位站好時,心中仍有些惱他那跪在殿中的夫人。 再三叮囑過叫她把事情咽在肚子里,但她竟私下進宮稟了鄭皇貴妃,如今好了,成了人家手上一把沖鋒陷陣的刀了。 他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鄭皇貴妃擺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這是縱查不到證據證明謝元氏是季家幺女,也要咬她一口,看中的是為君者多疑的秉性。當年季家通敵叛國的罪證分明尚有待查實,可豐慶帝一怒之下,說抄家問斬便將其滿府上下都給斬了,大有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架勢。 如今說謝元氏是季家幺女,當年從滅門之禍中被人救了出來,按照陛下往常的行事作風,說不準就把人懲治了呢? 就算證據不足,一時半刻不會動謝元氏,但憑著陛下多疑的性子,接下來自然會懷疑元侍郎及有這么一個兒媳婦的謝家人的忠心。 要知道,為人臣子的,一旦失去了君主的信任,再想得到君主重用可就難了。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今次證據不足,不能動謝元氏分毫,陛下對謝家也是一如既往的信任,那對鄭家、對她鄭皇貴妃來說,也沒什么太大的損失,就算陛下怪罪,最多丟掉今次拿來捅人的刀,憑陛下處置就是了。 刑部尚書心中真真是惱恨至極,已在心底嘆過數遍娶妻不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