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我沒有病,我不想死。”慕長安喃喃自語,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一個人恐懼到了極致,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你將袖子撩起看看,有淡淡的黑斑就是過了病氣了。”許芙道。 慕長安聽她的話,撩起袖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何來的黑斑。 “你沒病?”許芙驚訝地發(fā)現(xiàn),可也不敢太靠近,怕將自己的病氣過給慕長安,“那是為何被送來此處的?” 慕長安不想說。 許芙見她這模樣,也不再問,低聲懇求道,“你能不能幫我抱著我女兒?”這小嬰兒吃下的東西不能克化,母乳她又吃不得,小臉凍得青紫,在這樣下去很難有一線生機。 慕長安將襁褓中的孩子接過來,軟軟的一堆,像是一碰就會壞,她小心翼翼地抱著,不知道為何,這小小暖暖的東西給了她幾分心安。 嬰兒小臉長得十分精致,長大了應(yīng)該同她母親一樣溫婉可人。此時,閉著眼睛低聲哭得令人心疼。 “她叫什么名字?” “許月圓”許芙臉上露出淺淺笑容,“我丈夫是入贅進我家的,所以跟著我姓。” “是個好名字。”慕長安低頭看著小嬰兒,“不能讓門口的守衛(wèi)送點羊奶來么?” “說了,他們說著里方圓五里沒有羊。”許芙淚眼婆娑。“門口守衛(wèi)的頭頭十分兇悍,說我再鬧就將孩子埋了。” 直接將孩子埋了?這天底下怎么有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沒有一點辦法,門口十多人在那守著,十八層塔,唯有最頂上那層的窗沒封住,可也沒有人敢爬。外頭每日都送藥進來來,說是只要不死,喝夠九十日,病就痊愈了,實則盡是騙人的。” 這些也是許芙從別人嘴里打聽出來的。 “可有治愈此病的藥?”慕長安問。 “有,我父親生前曾同我說過,西域大月氏有一味藥治療疫病有奇效。可是這藥價格昂貴,在此處又種不活,我朝不與之通商,如今外頭民不聊生,朝廷怎會為了我們弄來這藥。” 許芙眼底盡是絕望,她已將方方面面考慮了個周全,可是無論怎么想,都只有死路一條。“門口那么多守塔之人,即使慕meimei你沒有病,也是難出去。活人出不去,死了的才放出去。” 慕長安怔怔聽著,原來,小小的塔門守衛(wèi)可以掌握這么多人的生死。 此時,懷里小東西的哭聲又弱了些,跟小貓似的,許芙看著眼淚又要落下來,狠一狠心,干脆解開自己的衣襟,想著至少在孩子走之前,讓她吃飽。 “等等。”慕長安見她這樣,趕緊轉(zhuǎn)身護住嬰兒,“你就不怕將病氣過給她嗎?” 聽了這句,許芙又冷靜下來,“我沒有別的法子了。” 慕長安別的沒有,可是她將摘下來的貴重首飾都藏了起來,若是趁著守衛(wèi)下來搬尸之時,賄賂一二,或許能叫他們從外頭帶些羊奶回來。 “明日吧,明日太陽落下之前,若尋不到法子你再喂她。”慕長安道。 明明自己身陷囹圄,卻因著別人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她沒功夫想著其他,為懷里這小東西尋點吃食成了第一要事。 天一亮,守衛(wèi)挨個房間排查有無死人。他們這間,有個老嫗夜里病死了,慕長安遮著自己的眼不敢往那處看。 進來了三個守衛(wèi),用白布將自己的嘴鼻遮得嚴嚴實實。 其中兩個高大些的將尸體搬到架子上,老嫗有個女兒還活著,只是也病得奄奄一息,勉強拉著她的手不肯讓抬走。其中一個守衛(wèi)一腳將人踹遠了,“滾開。” “哥,看金鐲子。”另一守衛(wèi)驚奇地發(fā)現(xiàn)老嫗的手上還戴著首飾,感趕緊捋了下來。 老嫗的女兒爬起來,跪在地上,滿臉的悲戚,“這是我母親的,求求你們別搶走。” 這般懇求去卻也博不到絲毫的同情。 站在門口那個看著年紀小點的守衛(wèi)看不下去,開口道,“行了,眼下一個金鐲子能換多少米?快走了,還有許多活呢。做完了趕緊出去換班。” 壯實的那兩個這才作罷,鐲子一扔,匆匆抬著尸體出去了。 慕長安盯著那個說話的年輕守衛(wèi),暗暗記下他的模樣。 “你做什么去?”許芙喊了一聲。 “等著我!” 她下床跟著他們,抬著擔架的已經(jīng)上了樓梯,年輕的那個巡視了最后一間屋子,也正要上樓。 “守衛(wèi)大哥!”慕長安抱著一試的心態(tài)喊道。 “何事?” 這人看著比其他那些好好說話些,走廊里四下無人,慕長安從袖子里掏出一支金釵,官造之物,華貴無比。 塞到守衛(wèi)手中,“你能不能勞煩你帶些羊乳進來,許芙j(luò)iejie的孩子餓得不行了。” 年輕守衛(wèi)看了看手中的釵環(huán),再看看慕長安這可憐模樣,衣著華貴卻帶著些狼狽,“你和她們什么關(guān)系?” “我昨日才認識她們,求求你幫幫我們。若是沒有羊乳,其他嬰孩吃的也行。”她也不知道嬰兒要吃些什么。 守衛(wèi)沒有說話,只將簪子拍到她手上,徑直走上了樓梯。 他、這是拒絕了?眼下是不是金子不值錢了? 下午,懷里的小嬰兒依舊哭鬧個不停。許芙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活不成了,“我丈夫還未見過女兒呢,不知他在京城如何了。” 丈夫......慕長安想著自己也算是有丈夫的。 “你呢,你可許了人家?” “我都成親三年了”慕長安道。 “那你丈夫呢?” “他、不知我出門來。估計四處尋我呢。我不是他的正妻,只是妾室。” 許芙想不到慕長安竟然只是個妾,這般的容貌,這般的儀態(tài)教養(yǎng),怎么就只是個妾,估計是有錢有勢的官宦人家,“那你丈夫?qū)δ愫脝幔俊?/br> 慕長安點點頭,好的,他待她十分好。 同時天涯淪落人,兩個女人守著個孩子,有說不完的話。原來許芙的丈夫在她懷孕之時便上京趕考去了,至今未歸。那該是榮王奪位之后,重開恩科的緣故。 太陽即將落下,屋子里頭漸漸暗了下來,懷里嬰兒的睡得香甜。醒來估計又會餓得大哭。 若是懷里的孩子是她的小桃子,那她該心疼成什么樣,皇帝又該心疼什么樣? “換我抱抱她罷。”許芙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 慕長安不是孩子的母親,做不了主。伸手將懷里的一團溫暖遞過去,等她醒了,就好好吃一頓,也不會再哭了。 “出來。”門口隱隱傳來一個聲音,屋子里頭昏暗,慕長安沒有聽清,也沒有看清。 “你要的羊奶。”門外那人又低聲道。 慕長安大喜過望,忙跑出去,真的是那個年輕的守衛(wèi)!他真就尋來了一大碗羊奶,“接著啊。跑出去好遠才找到!” “哦哦。”慕長安趕忙接過來,“多謝!” “那頭羊就拴在門外,明日我再送過來,你別聲張。”年輕守衛(wèi)交代完,就趕緊跑了。 真是個好人!慕長安樂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太陽徹底落下之前,許芙給孩子喂了一些羊奶,小嬰兒打了幾個飽嗝,又在她懷里睡著了。 事情峰回路轉(zhuǎn),慕長安覺著心里舒暢了些,如此境地,她竟然沒有昨日那般絕望了。 絕處逢生,會好的,她不會有事的,懷里這個小東西也不會有事的。“是不是,小桃子,我們不會有事的?”她低聲在許月圓的耳邊同她說。 事與愿違,屋子里的人來來去去。兩個月后,許芙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已經(jīng)到了只能躺著,完全抱不動孩子的地步。 年輕的守衛(wèi)依舊每日送來一碗羊奶,慕長安學會了如何喂小月圓,她長得白白胖胖的,還時常對著慕長安笑,真是個漂亮孩子。 她常常讓月圓看著許芙,教她叫娘,只是孩子太小了,根本不會。 又過了一個月,天氣暖和了些。清早慕長安輾轉(zhuǎn)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許芙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手指顫抖著又放在她鼻下試探了一番,真的沒了。這幾個月,身邊如果沒有許芙,她可能就已經(jīng)崩潰了,她不敢看死人,不敢想象自己要是也患了病,死在了這里改怎么辦。是許芙支撐著她,同她講話,安慰她。 自己才漸漸從恐懼中走出來,變得堅強了些。可是許芙走了,她又該靠什么支撐下去? 未過多久,年輕侍衛(wèi)來送羊奶,順便將許芙抬出去。 “你們會好好安葬她的吧?”慕長安問了一句。那些死掉的人是不是都埋在一道了? “得了瘟疫之人,死后都要燒掉,否則瘟疫怎控制得住?”年輕守衛(wèi)實話告訴她。 燒掉? “等等。”她慕長安趕忙脫下身上的外衣,輕輕蓋在許芙身上,最后與她說了一句,“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月圓的。” 小月圓睜著眼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對怎樣的一場別離。慕長安抱起她,將頭靠在小嬰兒身邊哭,“以后跟著我,我會照顧好你的。” 長長的冬天終于過去,春暖之時,每日送進塔的病人少了些。慕長安終于看了希望。也許有一日,她可以從塔門里走出去,回到行宮,站到元灼面前。告訴他自己沒走,沒有不要他。 季月的初一,年輕守衛(wèi)照樣來送羊奶,他有了些空閑,站在門口同慕長安閑聊起來,“你知道嗎?前頭那個皇帝復(fù)位了?” “你說誰?”牧場那正給月圓喂食,聞言驚詫地抬起頭。 “那個造反成功的榮王,被大臣們逼著退位了,說他昏庸無能。原先那個暴君又復(fù)位了。沒想到他就躲在蘇州行宮里頭,還是那些大臣親自過來請的。此刻已經(jīng)回京城了。” 元灼他回了京城了? “你哭什么啊?” 年輕守衛(wèi)壓低聲音,“雖然是有人說新皇帝要將瘟疫病人一把火燒了,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趁亂偷偷放你出去!” “他敢?!”慕長安低頭看著小月圓,抹了抹眼淚,敢燒死她,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你做什么這么兇。”年輕守衛(wèi)說了一句,轉(zhuǎn)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慕長安:聽說你要燒死我? 嗷嗷我是個傻子 我算錯隔壁的榜單數(shù)字了 以為一萬五 實則兩萬 我頭都要禿了 ! 第76章 慕長安剛進雨和塔之時什么都不會,身邊也再無一人會伺候她,短短幾個月什么都學會了,會洗衣,會鋪床,會給小月圓喂食,以前不會梳頭,如今也能梳好。將自己同月圓收拾得妥妥帖帖。 因著與年輕侍衛(wèi)的相識,盡管依舊不能逃出去,年輕侍衛(wèi)給了她們單獨的一間房,依然破舊,但不用日日擔心會不小心染上瘟疫。 進了雨和塔,可能今日才認識一人,明日就見不著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年輕侍衛(wèi)也不見了,這一日,她等著他送羊奶來,一直到太陽落山也未等到他。找了另外一個守衛(wèi)詢問。 “他染病了,被關(guān)著呢。” 慕長安大驚失色,“他怎么就染病了?” “天天下來這么勤快,不染病才怪。不過,他交代了羊的事,一會我給你牽下來。” 他病了......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兩人相識這幾月,卻從來沒有問過對方叫什么,大約是怕有一日再也見不著了,還是別告訴的好。 慕長安將月圓抱在懷里,透過墻上的縫隙看著外頭,如今都已是盛夏了,外頭依舊是荒無人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