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外頭涼風習習,秦寂點了一根煙。 這幾年來秦寂在鹿曉的堅持之下已然戒了煙,日常換成了電子煙。電子煙煙霧濃烈,不一會兒秦寂整個人都籠罩在了煙霧里,瘦削的身體在路燈下顯得煢煢孑立。 大概這世上越是清醒的人越容易孤單吧。 毓見借著酒勁兒,問了個一直好奇的問題:“老板,你這些年,就真的沒有動搖過?” “有。”秦寂回過頭輕道,“一點點,沒有堅持。” 他笑起來時眼角會微微上挑,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毓見低道:“為什么沒有堅持呢……” 為什么沒有堅持呢? 秦寂笑了笑,沒有回答。 忽然電話聲響起來,打來的是鹿曉:“秦寂,秦叔叔和小魏阿姨答應今年開始不催婚了,你快回家來吧,新年呢。” 遠處忽然炸裂開來無數煙花,把黑夜都快點燃成白晝。 鹿家小樹生的時間很好,跨年夜的晚上,出生后的第一個晚上就迎來萬象更新,新天新地了。秦寂對此也很滿意,至少每一年例行的跨年夜可以連同著小樹的生日一起慶祝,所有他愛著的人都匯聚在他的身邊,這樣的完滿,對他來說就是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新年了啊。”毓見喃喃。 是啊,新年呢。 秦寂舉起電子煙,朝著遠處的焰火做了個干杯的姿勢。 新年好啊,今年又是十八歲。 第82章 滔天巨坑 接到醫院的電話時, 伊朶剛剛睡下沒有多久。 打電話來的是醫院的護士, 語氣聽起來很著急:“請問是伊朶小姐嗎?我這里是中心醫院, 請問您是詹友德先生的家屬嗎?” “詹友德……他是我導師。” 伊朶寫文熬了一個通宵, 腦海里還是一團漿糊。 電話那頭的護士說:“詹友德先生剛剛出了車禍,您是通訊錄里第一個姓名所以……” 接下來,伊朶什么都沒有聽清。 她飛快地穿上衣服沖出了宿舍樓, 打上了車就開始掉眼淚,邊哭邊給師兄們打電話。可是老詹年事已高,門下弟子留在h市的很少,她一串電話打下來發現一個能趕來的人都沒有, 于是哭得更兇了。 好不容易趕到醫院, 迎接伊朶的依舊是冰涼的手術室。 護士從手術室里出來,三言兩語和伊朶解釋:“病人的情況不樂觀, 需要家屬簽字, 請問您是病人的家屬嗎?” 伊朶搖搖頭,眼淚怎么都止不住。 護士問:“那病人家屬呢?搶救后的后續治療需要先繳費” 伊朶哽咽說:“沒有家屬,詹老師……他已經沒有親人在世了……” 護士的眉頭鎖得很緊:“那你聯系一下他的單位,一般的單位都有相關負責人。” 她說完就又小跑著消失在了走廊上。 伊朶哆哆嗦嗦地打開手機, 找到教務處的電話號碼,撥通后還來不及開口,哭聲先傳了過去:“……對不起我是詹友德詹老師的博士生……詹老師在醫院……我……” 伊朶語無倫次。 如果老詹現在不是在手術室里, 估計又要批評她一個準文學博士竟然詞不達意。 好在電話那一端似乎沒有被她的焦急感染, 冷靜的聲音從電話那端想起來:“你別著急,慢慢說。” 那個聲音輕柔而冰涼, 像是撫過秋葉的風。 伊朶一怔,感覺自己身體里的焦躁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給鎮壓下去一點點。 她吃力地把局面跟那個人說了一通,結果那邊卻久久沒有回應,只是斷斷續續傳來一些嘈雜細微的聲響,聽起來對方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 “你在聽嗎?”伊朶感覺焦躁又上來了,“詹老師他現在真的……” 漫長的十幾秒。 那個冰涼的聲音又傳來:“你的支付寶賬戶是多少。” “……什么?” 幾十秒鐘后,伊朶的賬戶上就多了五萬塊錢。 伊朶交完費,從護士手里領了一個傷痕累累的諾基亞手機。 手術室門口沒有椅子。 伊朶席地而坐,一秒一秒地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走廊的深處忽然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伊朶茫茫然望去,只見遠處有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廊道口,正筆直地向她走來。 伊朶哭紅了眼睛,視線很模糊。 直到那個人走到她面前,她才茫茫然地站起身來,沿著他工整的西裝,看見了他溫文爾雅的臉。 “我是霍初行。”那個陌生的男人輕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伊朶第一次見到霍初行。 幾個小時后,醫生從手術室里出來,宣布了老詹的死訊。 伊朶反倒哭不出來了,茫茫然地跟在霍初行的身后。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那里,看著他冷靜地處理著所有的事情。 “你可以先回學校。”霍初行看著眼圈通紅的伊朶,沉默了一會兒道。 伊朶茫然地搖搖頭,堅定地跟在他身后。 “可你幫不上忙。”霍初行輕道。 伊朶仍然是搖頭。 霍初行看著面前瘦削的小姑娘。 她顯然是已經懵了圈,眼睛早已經紅腫不堪,卻意外地閃爍著執拗的光。 霍初行輕輕嘆了口氣,妥協了。 “那你乖一點。” 伊朶還是搖頭。 對視了幾秒鐘,她毅然選擇了點頭。 伊朶其實早就聽說過霍初行的大名。 她今年博一,從本科期就跟著老詹一直縮在z大市中心的老校區里,就算如此,她也對霍初行三個字如雷貫耳。 他是z大中文系的海龜教授,學校里面的風云人物。更重要的是,她是老詹早年的嫡系弟子,是老詹口中的最出息的學生。 嚴格意義上來說,霍初行是伊朶的大師兄。 伊朶在z大舉目無親,只能緊緊跟著霍初行,看著他為老詹的身后事往返于學校各個行政部門。 行政部門里每一個女文職見到霍初行都格外溫柔,看見伊朶的目光都不太友好。 也有人細聲細氣問他:“你身后的小姑娘是誰呀?” 霍初行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笑得溫文爾雅:“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尾巴。” 伊朶依舊不說話。 她其實已經冷靜下來,只是越發懷疑霍初行一點都不傷心。 這幾天來她跟著他往返在新校區,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露出一點焦慮與難過。他甚至還有心情與人調笑,端著他那張多情的臉,與每一個接觸的行政人員含情脈脈。 到后來所有的手續走完,在老詹的碑前獻上了花束。 他依舊笑得溫柔和煦,盯著老詹的遺像,仿佛是在與他對面交談。 “再見。”霍初行輕聲道,那是他唯一留給老詹的話。 伊朶從未見過這樣薄涼的人,對他的印象壞極了。 老詹過世,伊朶作為他的關門弟子,變成了等人收留的孤兒。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被學校徹徹底底地遺忘在了角落里,等到期末來臨,伊朶投稿的論文收到了回執。 對方刊名如雷貫耳,足夠震驚半個系。 三個評審人,兩個建議發表,一個中立意見。 基本發表無疑了。 教務處主任終于記起了老詹還有個關門弟子,熱情地向伊朶介紹:“我們中文系很多導師非常優秀,你的論文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可以跟新導師溝通溝通……” 換句話說,就是要署名,二作起步,一作更棒。 可論文也是老詹的心血。 用腳指頭都能想象他如果在世聽見這番話的話,老學究如他,得跳起來戳教務主任的鼻梁了。 伊朶在教務處辦公室坐了半個小時,試著和教務處主任商量:“請問,我提前辦理退學的話,學校發不發研究生學位證?” 教務處主任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伊朶輕聲說:“我聽說學校有先例,碩博連讀,如果堅持不到畢業,可以的拿碩士文憑畢業。” 教務處主任瞠目結舌:“荒廢大半年學業也不知道主動找學校溝通,現在學校有心替你安排你又不樂意,你不想要畢業了是吧?” “……還好。”伊朶選了個中性詞。 “你這孩子真是太……”教務處主任說不出話來。 真是太不像話了。 伊朶在心里替他補完剩下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