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這個喪病起床氣的商錦梨。 鹿曉不再搭理她了,打開了淋浴閥門。 溫熱的熱水淋頭澆下,持續幾分鐘后,鹿曉忽然明白了郁清嶺讓她先洗澡的用意。 溫熱的熱水沖刷身體,積壓在身體里的疲乏漸漸蒸騰出來,莫名的雀躍和興奮感就此煙消云散。 失落,低沉,憂慮,愧疚,身體里真正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 這一刻,只是慶幸水聲足夠響亮,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鹿曉躡手躡腳走出洗手間時,客廳的吊燈已經關了,只留下一盞昏黃色的壁燈。 郁清嶺坐在沙發上,沒有問她為什么會在洗手間里待了一個半小時,只是站起了身走進了廚房。片刻之后,他端著一杯牛奶走了出來,輕輕擱在沙發的茶幾上。 鹿曉沉默地接過了茶杯,傾倒一口,溫熱的牛奶滑下喉嚨。 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放松,放松得讓她起了鮮有的傾訴欲望,想告訴他,埋藏在她記憶深處的這一切令人不安與焦灼的源頭。 余光看見暖黃色燈光里的郁清嶺,鹿曉憋著一口氣把牛奶喝了個精光,坐到了他身邊。 “我很小的時候就在秦家了……”鹿曉低聲道,“他們待我很好……我很快就快就走出了父母雙亡的陰霾。” 鹿曉鹿曉低著頭,不敢去看郁清嶺的眼睛。 “那年秦寂剛剛拿到駕照,載著我出去兜風,在盤山公路上出了嚴重車禍……幸好有人路過,把我們送到了山下的醫院。”鹿曉盯著牛奶杯,緩慢開口,“那次秦寂外傷,我腦震蕩,在醫院迷迷糊糊躺了很久。” 鹿曉吃力地擠出一抹笑來:“那陣子我一直半睡半醒,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以后了。小魏阿姨告訴我,秦寂被打得皮開rou綻,罰跪了好幾個晚上,叫我不要記恨秦寂,勸勸爺爺……” 鹿曉靜默好久。 郁清嶺看著鹿曉,既沒有催促,也沒有過分地關注,他只是安靜地等著。 終于,鹿曉艱澀地又擠出一句話:“可是……那不是我第一次醒來……” 握著茶杯的指尖泛白。 鹿曉盡量用平靜的語氣敘述:“我第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們在我的床邊商量,如果我死了,怎樣才能避免秦寂酒駕的責任……如果我死了,如何cao作我父親的遺產才能把損失降低到最小……他們說,如果我死了,所有的事情都得難以收拾……就這樣,在我的面前討論了好幾天。” 郁清嶺的指尖微顫,握住了鹿曉的手腕:“鹿曉……” 鹿曉搖了搖頭,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莫名其妙流出鼻腔的鼻涕。 “其實這也沒什么……”鹿曉苦笑,“只是那時候年紀小,就覺得天塌了。” 郁清嶺低道:“這不是沒什么,這是你的陰影。” 鹿曉想了想,又搖頭:“不是的,沒有那么狗血,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們并不是壞人,為了我他們從國外請了當時最好的腦科專家……” 鹿曉低道:“我知道作為成年人,當時的考慮是完全符合邏輯的,本來傷亡已經發生……我真的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我只是……” 如果沒有放在心上,又為什么戰戰兢兢這么多年呢? “我知道他們并沒有做錯,也可以理解。”她搜空心思,澀然道,“我只是,沒有把那些事忘記,可我……” 她實在是詞窮了,這些事已經在她的心底許多年,重如磐石,可當真的脫口而出的時候,卻顯得那么的幼稚和無足輕重,就好像是一個幼兒園的紛爭。 明明每時每刻都想要反省這些矯情的情緒,可是夜深人靜時,依舊會感到一點點難以啟齒的委屈。 她壓抑了太久,每次對著郁清嶺,好像總能喚醒內心深處的陰霾。 鹿曉吸了吸鼻子,小聲道:“可我就是記恨了。” “沒關系。” 郁清嶺的手撫摸上鹿曉的發頂,把縮成一團的鹿曉攬進懷里:“牛奶濺出杯子,鉛筆斷了芯,出門時意外遇見雨……再小的事情,在特殊的時候都能成為刻刀留下印記,影響整個人生。”他低道,“不論你現在是什么樣子,都沒有關系,不用負疚。” 聞著郁清嶺身上的氣息,鹿曉心中的燥亂稍稍收斂。 她閉上了眼睛,難以想象今時今日,她把這些難以啟齒的小事說了出來。而傾聽者不僅沒有笑話她的矯情,也沒有和她同仇敵愾,而是告訴她……沒有關系。 記著這些事沒有關系。 保持生疏的情感沒有關系。 不用愧疚曾經的錙銖必較,也不用愧疚無以為報,一切都沒有關系 鹿曉就這樣保持著擁抱的姿勢很久。 不知不覺間,千斤重負好像消散無蹤,整個世界回歸平靜時,沖動后的尷尬終于還是浮出了水面。 鹿曉注意到自己幾乎整個身體都要躺進了郁清嶺的懷里,不由僵了僵,趕緊坐了起來。她懶得判斷郁清嶺的潔癖范圍是不是包括不能光腳上沙發,抬起濕漉漉的腳擱到了沙發上,借著靠枕把整個人縮成一團,沉進了沙發。 “今晚我睡這里。”鹿曉小聲說。 上回來時她就已經簡單參觀了下郁大教授的小窩。三室一廳,只有主臥有床,剩下兩間都用作了書房,整個房子里能容納下客人的也只有客廳的沙發了。 郁清嶺道:“會冷。” 鹿曉猛搖頭:“已經五月了,不冷。” 郁清嶺沉吟了一會兒,堅持道:“我們已經訂婚了。” 鹿曉:“…………” 博大精深的中文啊。 這話……到底是自面意還是引申義啊…… 鹿曉的腦海里響起了商錦梨關于成套內衣的典故,頓時更加心慌意亂,卻見郁清嶺自顧自地進了主臥。她在原地糾結半天,磨磨蹭蹭蝸牛龜爬到主臥門口,才發現主臥的床邊還有一張寬大的沙發床,床上已經整整齊齊放好了枕頭和毛毯。 不僅是主臥,其實仔細看看,郁清嶺身上的衣裳已經換成了常服,客廳的地面,茶幾上也已經被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鹿曉腦補了下就在她在浴室里蹉跎的這一個半小時內,郁清嶺穿著圍裙在外頭勞碌的模樣……頓時覺得有些可恥的萌感。 “那個……我睡沙發床好不好?”鹿曉在主臥門邊磨蹭,“沙發床已經很舒服了,你不要跟我搶了!” 郁清嶺站起身看著鹿曉。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妥協:“好。” 郁清嶺不急不緩地脫了常服外套,露出了里頭的薄睡衣。 鹿曉心慌意亂:“那你要去洗漱嗎?” 郁清嶺道:“洗過了。”他指著主臥內的洗手間。 鹿曉:“……”所以她真的在里面種了很久的蘑菇啊! 鹿曉眼看著郁清嶺不急不緩地走出了主臥,下一秒,客廳的光芒熄滅,極輕的腳步聲靠近房間,她頓時慌忙脫鞋子爬上沙發床,三下五除二脫掉外衣,用毛毯把自己全身上下罩了起來。 毛毯上有清淡的香味,觸感舒適。 鹿曉只露出一個眼睛,翹首等著郁清嶺,沒想到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悠悠進房,手里竟然抱著個……等身海豚? 這反差也太……鹿曉囧到了。 郁清嶺卻把海豚交到了鹿曉的枕邊,低道:“之前……學校年會送的……” 鹿曉定睛一看,果然,海豚的背上拎著個愚蠢的logo——z大建校一百周年紀(教師版)。 鹿曉:“………………” 郁清嶺已經坐上了床,看見鹿曉在發呆,問她:“怎么了?” 鹿曉紅著臉小聲回答:“這個海豚我也有個學生版。”雖然那是個同款鑰匙扣。 郁清嶺關了燈:“睡吧。” ……就這樣? 鹿曉抱著海豚躺倒,紛亂的心跳久久沒有平復。 又過好一會兒,她鼓起勇氣睜開眼睛,卻看見一片漆黑之中,郁清嶺模糊的影子一直坐在床頭,一動也不動。她不由地胡思亂想,難不成郁教授天賦異稟,睡覺是坐著的? 她正迷茫,忽然看見郁清嶺輕輕地后仰,無聲無息地躺到在了床上。 只不過幾秒的功夫,他的呼吸就平緩了下來。 鹿曉:…… 所以,他剛才在做什么?睡前冥想?思考宇宙和星空? 第一次同房而眠,平淡得簡直就像室友……鹿曉松了一口氣,還有一點點難以言說的落差感,只能抱著海豚蹭了蹭臉,屏息靜心清理著腦海里的紛亂。 ——他真的一點緊張的異樣的感覺都沒有嗎? ……失眠。 ……以及失落。 第64章 創業! 鹿曉前夜失眠,醒來時天已經大亮,郁清嶺的床上的被褥已經疊得了整整齊齊。 鹿曉光著腳丫在沙發床上疊毛毯,余光掃到郁清嶺幾乎堪稱豆腐塊的被褥,怎么看自己的毛毯都像是一塊皺巴巴的豆腐包。 老天還真是不公,難道這也有天賦差別嗎? 第n次疊豆腐塊未遂,鹿曉果斷選擇原地放棄,輕手輕腳地推開了主臥門。 一塵不染的客廳,飄窗灑進了一片陽光,窗邊的餐桌上已經放了兩份獨立的早點。郁清嶺的背影正在對門的廚房里忙碌,聽見聲響,他回過了頭,露出的水藍色的圍裙。 郁清嶺輕道:“等兩分鐘。” 鹿曉木瓜臉:“……好的。”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呢? 在過去的24小時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亂的,直到此時此刻她才剛剛回過神來,感覺自己一不小心穿越了時間。現下的氛圍如此寧靜祥和,昨天夜里的爭吵與決裂好像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鹿曉。” 郁清嶺把最后一份煎蛋放在了餐桌上,對發呆的鹿曉表示不滿。 鹿曉回過神來,看見他水藍色的圍裙,再看看周圍干凈整潔的環境,實在忍不住壓著聲音笑出了聲。 nbnbsp;郁清嶺疑惑臉。 鹿曉憋笑道:“沒什么,就是覺得郁教授你特別……嗯,宜室宜家。”其實她更想說賢良淑德,不過對著郁清嶺的正經臉,實在沒膽子說出來。 郁清嶺倒了一杯咖啡,推到鹿曉的面前,他的眼睛一動不動黏著著鹿曉,眸光帶著一點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