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于是鹿曉左顧右盼找話題:“……幾點了?” 郁清嶺道:“6點49分。” 鹿曉順勢敷衍:“天好像還沒全黑,已經這么晚了啊……” 郁清嶺低道:“春分已經過,本市今天的日落時間應該是18點25分左右。現在的光亮是日光散射造成的余韻,能保持半個小時左右。” 鹿曉:“……” 郁清嶺一臉認真,目光單純。 鹿曉忍無可忍,埋在他的肩頭笑了出來:這個笨蛋要不要老是這么認真?看不出她是因為羞臊所以沒話找話嗎…… “郁清嶺,郁教授……” 鹿曉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間對面的停車位上忽然亮起刺眼的光芒,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忽然啟動,緩緩地駛出停車位,停在距離鹿曉一步之遙的身側。 車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nbsnbsp;“……秦寂?你什么時候來的?”鹿曉愕然。 “大概一個小時前吧。”駕駛座上的秦寂悠悠道,“上車。” 鹿曉搖頭:“我還要回公司,我……” 秦寂的目光落在鹿曉和郁清嶺交握的手上,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上車,女孩子夜晚在外面……”秦寂的目光似是不經意路過郁清嶺的臉,“不安全。” 鹿曉:“……” 秦寂:“上車。” 鹿曉搖頭:“我今天真的……” 秦寂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鹿曉看他身后。 鹿曉狐疑地朝著秦寂示意的目光望去,下一秒目瞪口呆:“秦、秦叔叔,小魏阿姨……你們……” 越野車的后座上赫然坐著秦父郁秦母,此時此刻他們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身后的郁清嶺。秦父的目光嚴苛如冰,秦母的眼神閃爍,似乎是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今天……公交車……”鹿曉緊張得脊背僵直,所有的困意轉瞬間煙消云散。 僵持間,秦母擠出了一絲笑。 她溫和道:“曉曉,昨天我們大家都有些情緒,所以我們一起去吃個簡單的家宴,好好談一談,好嗎?” 秦母笑起來時,眉眼都溫柔。 鹿曉放松不下來,她甚至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脊背撞上了郁清嶺的胸口。她并不想去這一局飯局,秦父秦母工作繁忙,如果真的像秦寂所說他們已經決定妥協拿出兩千萬,他們根本就不會安排今天這一場“家宴”,他們這是忽然反悔了嗎?還是說,情況更加糟糕…… 秦母等不到鹿曉的回答,于是目光轉向郁清嶺:“您就是郁教授吧?能否邀請您也一起用餐?” “不行!”鹿曉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她思路亂作一團,渾渾噩噩間只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如果說兩千萬真的出了變故,她絕對不想當著郁清嶺的面讓他的希望從此破滅。 “郁教授,可以嗎?”秦母溫和的目光落在郁清嶺的身上。 “可以。”郁清嶺淡道。 “郁教授……”鹿曉急躁道。 黑夜中,郁清嶺牽起了鹿曉的手。 “可以陪你。”他低聲說 秦寂選了一個中式餐廳,包廂內做成了假山假水的小橋流水,餐桌就設在橋亭內。亭邊有小溪,溪水間有一些小魚,彎彎繞繞地順著水流逆流而上,水花拍打過人工鋪陳的鵝卵石,發出清脆的聲響。 秦父沒有說話,秦寂低頭不知道和哪個紅顏知己正熱絡地聊天也沒有開口,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尷尬間,秦母出了聲:“郁教授,謝謝你對曉曉的照顧,曉曉初出社會,這半年來應該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郁清嶺眼瞼微闔,溫聲道:“沒有。” 對話結束。 秦母的臉上閃過一絲窘迫,很快又笑起來:“一直聽曉曉講她的導師兼上司是一個學者,沒有想到郁教授這樣年輕帥氣,真是讓人意外。郁教授應該是破格升學了吧?” 郁清嶺道:“嗯。” 對話再次結束。 餐席位間的氛圍越發尷尬了起來。 秦母沒有想到客套的話語會被這樣的簡短直球打回,一時間愣在當場。下一秒她的目光飄飛,習慣性地逮住了鹿曉。 她道:“曉曉,怎么不說話?” 鹿曉被點名,勉強笑道:“小魏阿姨在審郁教授,我不好意思……” 秦母笑起來,眼角露出一點點輕松的顏色:“你這孩子真是胡亂說話,郁教授是你的師長,什么審不審的。” 鹿曉低頭灌了一口飲料。 她并不是胡亂說話,她只是在扮演者合格的捧哏,既是尷尬局面的滅火劑,又是能開啟下一個話題的導|火|索。這些年來,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和樂融融的氛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郁清嶺在場的關系,她的心上平添了一點點難以言說的矯情。 “你呀,一心虛就低頭,從小就這樣。”秦母滿眼慈愛地嗔怪。 果然,有了話題,餐席間的僵硬氣息漸漸地開始消散。 正當氣氛好轉時候,郁清嶺卻忽然抬起了頭。 “不是。”他道。 “什么不是?”秦母終于獲得了主動溝通的機會,眼睛一亮。 郁清嶺皺眉:“不是師長。” 秦母一愣。 郁清嶺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仿佛是在進行一場論文答辯。在所有人的焦灼的目光下,他緩緩道:“不是師長,是婚約對象。” 話音剛落,滿桌靜默。 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過了一會兒,秦寂挑了挑眉,從喉嚨底擠出了一點短促的嘲諷氣音。 黏著而又泥濘的氣息在餐桌上蔓延,安靜的包廂里只有亭臺周圍的流水聲嘩嘩作響,清脆入耳。鹿曉僵直著脊背坐在桌邊,感覺周圍拍岸的不說水花,而是鍋里的滾油,她就是坐在這油鍋正中間的一粒小蝦米,快要被燒成焦炭了。 寂靜間,一直沉默不語的秦父擠出了一聲笑。 “年輕戀愛時,總是覺得第一眼就能看到老。”秦父語氣平淡,眼神意味深長,“想必郁教授和曉曉日常的感情應該很好。” “……秦叔叔……” 鹿曉倏地抬頭,想要阻止秦父繼續往下說。 然而為時已晚。 “鹿曉初出象牙塔,缺乏分辨社會的能力,不過我想郁教授應該已經具備這些素質。”秦父臉上的淡然漸褪,一點犀利從他的眼眸深處泛起波瀾,“鹿曉在曦光計劃中扮演的角色,郁教授想必用得甚是順手吧。”他稍稍停頓,冷笑氣來,“就是不知道如果曦光計劃就此消失,郁教授是否能夠單純如舊?” “秦叔叔!” 鹿曉慌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事到如今她終于后知后覺明白過來:他們認定她被郁清嶺蒙蔽,所以這一場飯局根本就不是對兩千萬的權衡局,而是秦家人對郁清嶺的驅逐局。 “鹿曉,你坐下。”秦父冷道。 “秦叔叔,兩千萬的事情郁教授并不知情……” 鹿曉急躁極了,撞上秦父嚴厲的目光卻不敢反駁,只能擔憂地望著郁清嶺。 郁清嶺抬起了頭:“秦先生,我并不確定自己是否理解了您復雜的語句表達背后的暗指。”他直視秦父的眼睛,眉眼間清涼一片,“您基于實際經濟結構,對曦光計劃以及我與鹿曉的社會關系表達不滿,并且站在關切鹿曉的家長角色立場上對我抱有敵意——請問,我能否這樣理解?” 秦父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郁清嶺低道:“好,假設成立,那我正式回答你。”郁清嶺微微停頓,緩慢開口,“曦光計劃是sgc的基礎科研項目,協科的投資只會影響實驗進程,卻不影響實驗存在。而您甚至不是協科的決策人員,所以理論上您不僅無法決定曦光計劃存在與否,并且沒有任何資格過問。” “你……”秦父一時語結,面色鐵青。 秦寂站了起來:“郁清嶺!你說話放尊重點!” 秦母氣得碎碎念:“郁教授,你們學者都是習慣這樣偷換概念,避重就輕的么?我們是曉曉的家長,不論如何我們不會允許你利用曉曉的……” “利用她的是你們。”郁清嶺冷道。“從剛才到現在,你們沒有讓鹿曉開口講過一次完整的語句。” 他的語調不急不緩,聲音偏輕,幾乎要淹沒在潺潺的流水聲里,卻如同一枚石子被投入靜湖,激起了每個人的情緒。 秦母:“你……” 郁清嶺低道:“人類親情關系里,關心是基于尊重基礎上的支持,而不是借法律關系而橫加干涉。所謂關切,都不過是含辛茹苦的人設罷了。” 秦母氣得指尖發抖,惶惶間目光又轉向鹿曉:“鹿曉,曉曉,你怎么不說一句話……” 鹿曉只覺得氧氣有些不足。 這年年日日,循環往復的,讓人覺得疲乏的和樂融融。 這樣的場景這些年來已經重復過如數次,她早已經駕輕就熟——可是今天她卻忽然有些倦怠。 她站起了身,感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身上,許多話堵在喉嚨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我……去一趟洗手間。” 鹿曉埋著頭離開包廂。 “鹿曉!”包廂里最后響起的是秦寂的聲音。 餐桌上的人彼此靜默,秦寂想要去追鹿曉,卻被秦父攔下。秦父冷道:“既然曉曉不在,我們不妨開誠布公,談一談曦光計劃。” 郁清嶺卻當著所有的面站起了身,疏離地朝著桌上人道:“我拒絕。” 秦父半生在商場摸爬滾打,沒有想到會在餐桌上如此直白地拒絕,頓時愣在了當場。 郁清嶺就當著所有人的面,起身離開了包廂 洗手間的空調有些冷,昏黃的燈光下,鹿曉用水沖了沖自己發燙的眼瞼。 思緒漸漸冷靜。 鹿曉終于記起來,自己把郁清嶺丟在了包廂里…… 她急沖沖擦干凈了臉,走出洗手間,忽然看見橘黃色的燈光下站著一個安靜的身影。 “郁教授……”鹿曉低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