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稚嫩的聲音。 鹿曉差點因為這一聲呼喚跳起來。 還好還好,不是噩夢。 她真很害怕因為實驗的中斷忽然一夜回到解放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她迅速地跟其余幾個孩子的做了簡單的互動,唐宋很聽話,能夠完成外界發出的簡單指令;天傾現在是雨微的人格,甜膩乖巧討人愛;黑白用pad還勉強可以溝通,至于小河…… 小河坐在窗臺上滿臉嫌棄:“滾,我沒有問題。” 鹿曉:“……” 她都差點忘了小河是對照組的,他只是個亞斯伯格。 同樣是亞斯伯格,為什么郁清嶺想個小天使,他就是個小惡魔呢?? 鹿曉趴在窗臺上,氣勢洶洶寫實驗評估報告。表格的前半章是過年前的數據,后半張是剛才的數據,一串數據評分觀察下來,鹿曉臉上的微笑漸漸不見了。 她回到辦公室找到郁清嶺,把實驗報告遞給他:“郁教授,他們的狀態怎么好像……惡化了?” 雖然并不十分明顯,但是顯而易見的,他們對完結的交流能力要比過年前弱了。 郁清嶺看完實驗報告道:“并不是惡化,只是退化。” 鹿曉:“為什么會退化?” 郁清嶺:“自閉癥是一種需要終身干預的疾病,一旦長時間終止,會出現退化的情況。” 鹿曉:“可是我們假期前已經每天鍛煉的方法教給他們的監護人了啊……” 郁清嶺低道:“大部分家庭并不能完成機構能完成的力度和精度。” 每天教給他們新鮮字詞和生活常識不難,但是他們不像普通的孩子,只要學會了就會儲存在腦袋里。“溫故知新”在自閉癥干預治療是一個很沉重的詞。就算一個今天已經學會了簡單對話,溫故依舊要從蘋果雞蛋這樣的單詞開始。 周而復始,永無止境。又有幾個家庭能支出這樣的精力? 不論如何,當務之急是盡快讓孩子們恢復過年之前的狀態。 智匯大廈的辦公室裝修已經告一段落,只剩下的一些電腦器械的置辦就可以正式讓藍象工作室入駐。鹿曉花了一下午仔細做了項目預算表,帶著郁清嶺的簽名去了財務部,萬萬沒想到卡了—— 財務主管是個戴著眼鏡的小老頭兒,對著鹿曉面露難色:“鹿小姐……曦光計劃的錢只剩下250萬,這錢可不能這么一大筆一大筆花啊……” 鹿曉:“可是不是會有第二批款項嗎?” 財務主管一臉便秘相:“這個就要問協科了,自從上次事件后,我方找他們開了幾次會,卻……” 鹿曉一愣,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丑聞事件給協科股價帶來了巨大的負面影響,就算現在公關已久,事情也幾乎是真相大白洗涮干凈了,但是協科的股價其實并沒有回升多少。這一個月來,協科的市值下降了將近1/3。要說他們出現了經濟危機,也并不是不可能。 財務主管小眼睛一瞇,望著鹿曉咧嘴笑:“鹿小姐跟協科關系匪淺,鹿小姐您能否幫我們去問一問?” 鹿曉:“……” 鹿曉當然不可能親自去問協科要錢,她的身份尷尬,這并不合規矩。 曦光計劃就這樣耽擱了下來,孩子們每天都被送到sgc,傍晚時分再被接回去,雖然還是天天在進行著干預治療,但是鹿曉明顯感覺到,他們的進步速度要比之前緩慢。 晚餐時間,鹿曉拉著郁清嶺去了餐廳,自己卻在餐廳里發起了呆。 “是我的方法問題嗎?”她問郁清嶺,明明是跟去年差不多的方法,為什么好像比之前艱難很多倍? 郁清嶺道:“不是,是因為沒有藥物輔助。” 鹿曉詫異:“為什么不用藥……” 郁清嶺低道:“曦光計劃最大的成本是在藥物科研上,是在b樓生化實驗室,現在實驗組停止了。” 原來如此! 鹿曉恍然大悟,因為協科沒有進一步的款項進入,真正的“曦光計劃實驗室”被迫中止工作,所以他們現在能做的也只是普通的干預中心所能做的那些,孩子們的進步速度自然就慢下來了。 說來說去,竟然是因為窮。 鹿曉第一次因為錢感到迷茫 因為窮而焦灼的時間,就這樣黏膩地過了半個月。 協科終于通知到了sgc,舉行新一年的項目例行會議,邀請sgc方赴協科總部參與會議。鹿曉因為“特殊身份”也進入了協科的會議室,卻遲遲沒有找到秦寂的身影。 會議上,協科總助毓見西裝筆挺,站在投影儀前簡單總結了曦光計劃這大半年的過往,隨后面帶愧意地對sgc眾人道:“經過公司高層的集體商議與投票表決,決定暫停第二期投資計劃,重啟時間再議。” “什么?!”sgc的科學家們跳了起來,“實驗到一半等于毫無成就,之前的投資等于打水漂啊!” 毓見滿臉斯文:“從公司運營層面來說,止損也是一項投資。” 會議結束,sgc的科學家們失魂落魄離開,只有郁清嶺仍然留在原地一動都沒有動。 毓見嘆了口氣:“郁教授。” 郁清嶺低道:“只要再有兩千萬,實驗第一期就能圓滿結束。” 毓見緩緩搖頭:“我充分理解郁教授您的立場,但是抱歉,協科現在自己也是步履維艱。” 毓見繞過了郁清嶺,眼看就要離開辦公室。 郁清嶺攔住了他:“如果我來支付這兩千萬呢?” 毓見愣了好久,道:“對不起郁教授,曦光計劃是協科獨資的實驗項目,而協科并不打算就任何形式出售或者與人合作這個項目。請您相信,我們只是暫停,并不是中止。” 毓見露出歉意的表情,拉開了辦公室門。 郁清嶺匆忙間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眉頭緊鎖,呼吸也變得急促,像是在激烈地組織言語。就這樣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許久,他才艱澀道:“孩子們……不進則退……治療,不能暫停。” 郁清嶺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他一手攥著報表,另一只手緊緊握著毓見的手腕,直到指尖都泛了白。他的情緒不像其他科學家們那么激烈,這已經是,他能表達的情緒里最激烈的行為舉動了。 “實在是對不起。” 毓見嘆息著搖了搖頭,推開了郁清嶺的手,轉身走出的辦公室。 整個辦公室現在就只剩下了鹿曉與郁清嶺兩個人。 “郁教授……”鹿曉擔憂地看著郁清嶺,“別擔心,我們再想想辦法。” 鹿曉握住郁清嶺虛空中張開的手,清晰地感覺到手心傳來的陣陣冰涼。 她只能給他一個擁抱,當下決定要找個借口提前下班,然后秦寂打電話 秦宅。 鹿曉不知道,自己會有朝一日和秦家人走到沖突的這一步。 “曉曉,理論上來講,你是這筆錢的主人,我們只是信托方。” 秦寂父親在客廳里抽完了一根煙,臉色難得的復雜,他沉默了好久,才終于擠出了這樣一句話。秦母攔下了他又一次取煙的手,朝他搖搖頭,望向鹿曉的眼神里盛滿了微妙。 鹿曉漸漸感到心虛。 “那些自閉癥孩子真的很可憐,他們的治療不能停下。”鹿曉小聲說,“而且只要兩千萬,如果后期實驗成功,協科運營的康復中心也能得到可觀的收益……” “你太小看醫療行業了。”秦父冷道,“兩千萬只是開端,從實驗到臨床需要重重文件,從臨床到線下收益更是需要艱難險阻。你這兩千萬,會打水漂的。” “可是秦寂他之前不也在投資……” 秦父無情打斷:“秦寂運營的是一個公司,公司是看綜合獲利,哪個項目超出實際虧損他就會中止。可是曉曉,你現在是在消費著你的同情,做沒有回報的爛尾項目。我實在不建議你去趟這蹚渾水。” “可是……” 鹿曉覺得委屈。 秦家的客廳里,秦老爺子一言不發。秦父秦母望著鹿曉,臉上寫著顯而易見的失望,而秦寂,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作聲,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像一個膽戰心驚的飛蛾,在狂風暴雨淋濕自己的翅膀。 客廳里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鹿曉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被靜默一寸寸切割。 這么多年以來,她一直是充當著秦家劍拔弩張時的調節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站在烽火的中心會是這樣的折磨。就好像是被推上了法場,他們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即將落下的刀。 鹿曉其實很少沖動,也許是因為內心深處生出了一點點委屈。 “可是……那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錢啊。” 鹿曉對著寂靜的客廳,低聲開了口。 話剛出口,她其實就后悔了。 因為她看見了秦母臉上的無奈的表情頃刻間破碎,傷心一點一點在她的臉上浮現了出來。 “對不……”鹿曉想要道歉,可是想起曦光計劃,又咬牙咽了回去。 秦老爺子氣紅了眼,轉身就朝房間走。 寂靜的夜。木制的拐杖在地板上戳出聲音,每一下都驚心動魄。 “曉曉。”秦母低沉的聲音遲遲響起,“你認為,我們是憑什么身份,在阻攔這件事?” “小魏阿姨……” “曉曉,你讓我們感覺失望。” 從來沒有說過半句話的溫柔女人,這已經是最嚴苛的辭藻了。秦母的眼眶迅速變紅,眼淚充盈,卻沒有落下來,她就這樣飽含著眼淚盯著鹿曉。 鹿曉在她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倉皇逃到了房間里 對于今天的舉措,鹿曉其實想得很簡單。 她的父親留下了一筆豐厚的遺產,這筆遺產多年來一直交由秦寂父親在打理,每年到年終她都可以獲得一筆豐厚的分紅。在那一大筆錢中拿出兩千萬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本來以為,只是開口要求就可以達成的事情,卻沒有想到,變成了一場僵局。 她席地坐在地板上,發了一會兒呆,還是去敲了秦父秦母的房門。 “小魏阿姨,對不起。”她坐在秦母的房間里,一如既往地柔順。 秦母已經穩定了情緒,聲音依舊低沉:“曉曉,你真的知道你在為什么道歉嗎?” 鹿曉小聲道:“因為我不考慮協科的現狀,為了自己的一時沖動口不擇言,傷了家人的心。” 秦母嘆息:“曉曉……” “小魏阿姨,對不起。我真的只是著急了……” 鹿曉也紅了眼眶,悄悄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