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她說:“天傾……” “我不是天傾!”天傾尖叫。 陸女士的肩膀佝僂起來,如同一下子老了十歲。她像是鼓起了十成勇氣,才哆嗦開口:“雨微……我保證不送你回醫院……以后不再打你……你、你快下來……” 鹿曉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個無望的母親的情緒。 她是真的害怕了。 此時此刻,哪怕是一點意外的風,天傾的就會從這里摔下去粉身碎骨。 “只要你下來……就算你穿女裝,我也不管了……”陸女士搖搖墜墜靠近。 鹿曉的視線緊緊鎖著天傾,發現他并沒有預料之中的遲疑。 陸女士一靠近,天傾甚至還往后縮了縮。 ——不好,他已經徹底不信任她了! 鹿曉的腦海里警鐘大作,在天傾有所動作之前,她搶先朝陸女士吼:“你別過來!”趁著陸女士停下腳步,鹿曉飛快地看了一眼郁清嶺,在他耳邊耳語:“郁教授,你快去找消防員,就說……” 果然,下一秒,天傾忽然尖聲叫嚷起來:“你不要過來!你走開——!” 他邊喊邊往后退。 鹿曉慌張道:“雨微!雨微!你看,她沒有過來!” 天傾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看她沒有過來,睜開眼看一看……”聽著他呼吸漸穩,鹿曉趁機柔聲安撫,“雨微,你知道壞人做了壞事之后,會被誰抓起來嗎?” “警、警察叔叔……”天傾抽噎。 “對,警察叔叔會抓抓住壞人以后,會把他們關進牢房里,鎖上門,不讓他們出來。” “警察叔叔不會抓mama……” “那是警察以前不知道mama打雨微。”鹿曉小聲道,“你看下面,抓牢鐵架子,只看一眼,看見警察叔叔的車了嗎?” 大廈的樓下,警車正閃動著警示燈。 “……嗯。”天傾怯怯點頭。 “警察叔叔現在都已經知道mama是壞人了。”鹿曉柔聲道,“你看,樓頂也有警察了,你坐過來一點就能看見了……來,過來一點。” 天傾遲疑了一會兒,扶住鐵架臺,小小地往回挪動了一點點。 雖然是一小步,卻已經讓所有人的人振奮! 鹿曉回頭朝控場的消防員使了個眼色,消防員點點頭,放行了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警察。幾個警察戴著手銬走到了陸女士身邊,帶頭的警察厲聲道:“陸女士,因為你打自己的孩子,現在我們把你抓起來,關進牢房里。” 配合的警察用了最簡單的語言,方便小女孩狀態的天傾能夠聽懂。 警察給陸女士拷上手銬,對天傾道:“小朋友,你看,我們把她抓走了哦,你來跟我們講一講她怎么打你的,好不好?” 天傾依舊遲疑,眼神卻松動了。 “雨微。”鹿曉趁熱打鐵,小聲道,“我知道,雨微只是想保護哥哥,對不對?” 天傾只是啜泣。 鹿曉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淚,朝著天傾伸出手:“去天堂的路太遠了,先回來好不好?” “鹿曉……”天傾哽咽,語氣委屈極了。 然后,他開始慢慢地撅起身體,沿著鐵架臺一點一點往回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那個爭氣了那么久的鐵架忽然這時候掉鏈子。 就在天傾的手剛剛落在鹿曉的手心那一刻,鐵架忽然發出巨大的嗚咽聲。那一瞬間,鹿曉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想要用力抓緊天傾,但是自己的身體卻失去平衡。 ——糟了! 就在鹿曉快要絕望之際,郁清嶺忽然幾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以一個很巧妙的角度,引著她和天傾往天臺的側邊傾倒——! 鹿曉和天傾雙雙砸在了堅實的地面上。 天臺上,綜合體樓下,齊齊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鹿曉仍然躺在地面上,她的耳邊回蕩著尖叫與歡呼,目光所及是蔚藍的天空,白茫茫的陽光射進眼睛里,刺得她眼淚不自覺的流淌出眼眶。 “鹿曉。”郁清嶺就站在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看著地上邊哭邊笑的鹿曉。 他知道那種感覺。 那是抓住了生命的咽喉,把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從深不見底的海里拽出的感覺。 …… 在這一瞬間,他恍惚間有種錯覺,鹿曉的眼淚,鹿曉的笑容,喚醒了他身體里沉寂了許多年的血液。就在剛才他還可以冷靜地判斷最佳的引導方式,可是現在,他完全被鹿曉感染給他的激烈情緒所淹沒……連他自己的指尖也在不斷發抖。 他嘗試克制,然而失敗了。 于是他做了三十幾年生涯里最幼稚的一件事。他看著地上擁抱的兩人,跪伏下身,當著所有人的面,擁抱住了那兩個人。 “郁教授……”鹿曉的身體僵了僵。 郁清嶺并不松手,而是低垂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里流淌著別人的情感,還有那一刻血管里蓬勃的躁動。 就像是蠟燭被點燃。 就像靈魂被刀鋒割出裂痕。 他知道,這種感覺將會陪伴他永久,終其一生都無法磨滅了。 第56章 新氣象 執法記錄儀把天臺上的整個過程都記錄了下來。 隔天,當地晚間新聞對本次自殺事件進行了詳盡報道,包括執法記錄儀捕捉到的一切。 專業的新聞機構對這一次事件進行了更加深刻的起底,天傾的家庭與際遇被徹底曝光: 一個非婚生子,從出生起就患有自閉癥,唯一的親人一直當他是變態。他從小就在冰冷的宅邸長大,自閉是天生的,異裝癖更是早就存在,甚至因此而屢遭自己的母親毆打,根本就不是被sgc“洗腦”所致…… 一小時后,網上輿論再一次被點燃。 人們只看見孱弱的少年抱著衣裳退縮到了天臺上邊沿,顫抖地像受了驚的老鼠,看見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靠近自己的母親,卻被母親一巴掌扇紅了臉。那一聲“變態”更是高亢尖銳得幾乎要劃破聽課的耳膜。 最終的畫面定格在擁抱那一刻。鹿曉和郁清嶺抱著天傾,周圍響徹著營救者的歡呼。 ——已經再也不需要任何解釋了。 一個把兒子逼到上天臺還能掌摑的母親,一個把少年從天臺上解救下來的丑聞主角。 誰是誰非,到底誰在喝人血,難道還不明顯嗎? …… 整個輿論局面已經徹底扭轉。 瘋狂的席卷之后,“郁教授”超話首頁逐漸恢復原本的模樣,還有留言顫顫巍巍賣萌。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其實……那條裙子不難看嗎?[呆萌臉]” “……點頭,特別顯身材[抱頭路過]。” “對啊那條裙子不難看啊為什么你們都說難看啊,我都懷疑是我審美問題了……” “蒼天啊終于有不怕死的說出來了……” …… 比起網絡上的狂歡吃瓜,事件對于所有當事人來說,其實并沒有帶來多少暢快愉悅。消防車散去,警車把天傾送回了家,陸女士裝作“被抓”后暫時消失不再露面。到黃昏時,所有人都坐在陸宅的客廳里,各自撫平自己的冷汗。 每個人都疲憊到極致。 于媽安頓好了天傾,回到客廳里,一句話也不說,忽然顫抖著朝鹿曉和郁清嶺鞠了個躬。 鹿曉原本已經在沙發上葛優癱了,又掙扎著爬起來扶住于媽:“不用不用……” 于媽抬起頭來,灰白的臉上老淚縱橫。 鹿曉又忍不住鼻子泛酸,手忙腳亂地把于媽安頓到了沙發的另一邊,小聲叮囑她:“我把我的電話留給您,您遇到什么問題,任何時間都可以打給我。” 于媽連連點頭。 鹿曉說:“您別擔心,陸女士應該暫時不會再和天傾見面了。從明天開始天傾就在家里休養,要勞煩您照顧。” 鹿曉的聲音越來越輕,她有些頭暈,說到最后已經有點氣息奄奄。 于媽追問道:“鹿小姐,請問陸太太她什么時候才能……” 鹿曉搖了搖頭,低聲道:“不知道。” 她一點都不想去探究到底需要多久。 歸根結底,沒有人能夠擅自替受傷的人做主,去規定他要用多少時間消化那些傷口。也許幾天幾月,也許幾年或者是更久,這都是陸女士給自己的徒刑。 “我有些累,先要回去睡一覺……” 鹿曉小聲嘟囔著往外走,還沒走兩步,忽然覺得缺氧,腳步搖搖墜墜開始踉蹌。 她以為自己會向后栽倒,結果卻投入了一片溫暖的懷抱里。頃刻間清新的氣息鉆入鼻息,她的整個身體好似沉浸了最軟的云朵里,飄飄蕩蕩,浮浮沉沉,又好像金魚在水里搖擺。 “睡吧。” 郁清嶺打橫抱起鹿曉,把她放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鹿曉大概是感覺不適,眉頭嫌棄地皺起,直到她摸索到了沙發上的抱枕,才滿意地把腦袋墊高一點點。過了一會兒,她的眉心舒展了開來,整個人沉沉進入了夢鄉。 郁清嶺坐在沙發邊,望著鹿曉毫無防備的臉,輕輕撩開她濡濕的劉海。 “要不要我去拿個被子?”于媽手忙腳亂。 “不用。”郁清嶺搖了搖頭。 他的手機上剛剛接到一條信息,是商錦梨發來的。 商錦梨:我來接鹿曉,五分鐘后到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