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她想了想,道:“陸女士和天傾。” 黎千樹道:“對。媒體圈有人傳話,有人約了很多民生線的記者,下午兩點整在h市公安局門口等拍陸女士報案。” 鹿曉猶豫問:“但是應該,不會立案?” 黎千樹笑了:“立案與否是問題么?”他悠悠道,“法律問題從來不是我們的主要問題。協科的競爭對手可能只是想要協科的股價跌穿地心,所以只要陸女士還在鬧,股民就會對協科失去信心。” 鹿曉問:“商錦梨她說過……我們怎么應對嗎?” 黎千樹道:“就是她讓我順道問問你們,對報案有沒有對策?從她的角度看,只能靠后續公關了。”黎千樹嘆口氣,“我們總不能阻止她去報警吧。” 鹿曉沉默。 真去阻止了,恐怕又會被解讀成黑心公司“威逼利誘”受害者的故事吧? 不論是否澄清,不論是否有法律依據,一旦出現在公眾的視野里,兩分痕跡需要八分反轉才能洗刷——這個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大概就是輿論了。 黎千樹走后,鹿曉下樓去醫院的食堂買了一點早餐,端到病房里與郁清嶺共享。她一邊吃一邊想對策,直到最后精疲力盡也沒有想出個能化被動為主動的方法來。 鹿曉知道,時間已經進入了倒計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斷靠近陸女士報案的時間。 可是她就像抽了氣的皮球,癱倒在沙發上。 “鹿曉。”郁清嶺低聲叫她的名字,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沒事。”鹿曉渾渾噩噩支起身子,還記得不能給郁清嶺增加困擾,勉強解釋,“我是在想陸女士要報案的事情,有點累……” 其實何止是累,她現在的腦袋就像是死機了。 郁清嶺坐到了她的身邊:“人群的社會心理是非常復雜的,這并不是我擅長的領域,不能給你建議。”他沉默了一會兒,低道,“不過我知道,心理學上有一個法則,叫墨菲定律。” 鹿曉支起身體:“……那是什么?” 郁清嶺:“墨菲定律是概率學和心理學交疊的一個規則。當你去預算所有的事情時,你越是害怕出現某件事情,那件事終將發生,而且事情總往壞的一方發展。” 鹿曉越發不安:“你的意思是說,陸女士去報案,將會帶來我們最害怕的結果嗎?”現在所有的局面都在好轉,難道會急轉直下?想到這里鹿曉更焦躁了。 郁清嶺伸手撩開她濡濕的劉海,撫平她的焦躁情緒。 他說:“比起我們,陸女士比我們更是主動方,墨菲定律更容易應驗在她那邊。” 鹿曉:“……” 這什么詭異說法?用自然法則推算出客觀事物發生的概率,這壓根就是玄學吧?? 鹿曉感覺自己的腦袋又不夠用了。 郁清嶺看著她呆滯的模樣,忽然笑了起來,換了個方向解釋:“如果不知道我們能做什么,或許可以從陸女士最害怕什么入手?” 鹿曉:“…………” 電光火石間,鹿曉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陸女士最害怕什么呢? 鹿曉替郁清嶺辦理了出院,在路上馬不停蹄地給商錦梨打電話。 商錦梨聽完她的建議之后笑得氣喘吁吁:“你想去現場看天傾,鹿曉,你這是特地送新聞上門慰問一線記者吧?緋聞女主送溫暖?嫌熱鬧不夠大嗎?” 鹿曉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確實,這幾乎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協科好不容易摘清了法律問題,輿論也在漸漸地向積極方向發展,這種情況下,不論是協科還是sgc,目前最好的處理方法其實是讓新聞漸漸冷卻下去,而不是貿然再出手反而是為對方的鬧劇添油加醋…… “……不行嗎?”鹿曉小聲道,“這個其實不是我想的,是郁教授想的,說是墨菲定律的逆向思維。” “嗯?”電話那頭的商錦梨忽而沉默,過了一會兒,她道:“你等會兒,我和公關部開個會,十五分鐘后回你電話。” “……喂!” 前后態度差別要不要那么大啊! …… 墨菲定律講,事物的發展往往會朝著你所預算的不好的方向發展。比如一個盒子里有兩顆糖果,其中一顆是壞的,想要拿到好的那一顆的你隨手去抓,那么抓到壞糖果的概率往往是大于50%的。自然萬物,往往會逆心而生。 對于陸女士來說,她要去公安局報案,她最害怕的當然是報案過程并不順利。尤其是——天傾他并不是一個能夠隨便被控制的人,可他恰巧又是案件的當事人。 現場早就已經埋伏下媒體,沒人能夠保證那些媒體都會順著她預算的方向去報道。 如果天傾現場失控呢? …… 協科公關部的緊急會議持續了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以后,協科總助毓見親自駕車前往醫院,接鹿曉與郁清嶺前往h市公安局。 在那之前,鹿曉和郁清嶺已經住院部門口等了一會兒。來來往往的年輕護士們不斷投來好奇的目光,鹿曉連忙抓著郁清嶺的手把他塞進了車子的后座上,關上門,這才松了一口氣。 駕駛座上的毓見抬眼看了一眼后視鏡,笑道:“商女士讓我準備了墨鏡,就在你們座位中間。” 墨鏡? 鹿曉翻翻找找,果然發現了一個小布袋,摸了摸,感覺八九不離十。 下一秒她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商錦梨打來的:“鹿曉,目前有消息說陸女士已經帶著陸天傾到達h市公安局,現場聚集了不少看客和記者,你們去的時候記得把墨鏡帶上,如果他們沒有發生意外,你們就盡量低調。” 工作狀態下的商錦梨做事雷厲風行。 鹿曉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問她:“那如果出現意外呢?” 商錦梨像是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她說:“她既然選擇兵行險招,當然就要承擔墨菲定律的風險。又不是我們逼她的。” 她的聲音悠閑得很,氣息卻莫名帶著一絲凌厲。 鹿曉只覺得脊背涼颼颼的,惶惶然間,忽然感覺到手背上一抹冰涼。 “不擔心。”郁清嶺眉眼溫柔,指尖勾了勾鹿曉的指尖。 鹿曉一怔,昨晚的那些凌亂記憶頃刻間涌上腦海,于是腦袋嗡地一聲炸了。“郁……” 郁清嶺卻忽而轉頭向窗外,他道:“快到了。” 鹿曉的心狠狠顫了顫,一秒鐘的旖旎頓時煙消云散。她看見,h市公安局的門口,已經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壓壓一片。氣氛令人窒息。 郁清嶺和鹿曉選擇公安局不遠處的路口就下車。 h市公安局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鹿曉戴上了墨鏡,挽著郁清嶺的胳膊,裝成是一對路過的小情侶,好似不經意地慢慢向人群聚集處靠近。隨著他們越走越近,身邊人的議論聲也漸漸傳入了他們的耳朵里。 …… “你們圍著做什么呢?” “前幾天的‘1919白銀眼’你可沒有看哇?有個教授為了治自閉癥,給人家芽兒催眠洗腦,搞得人家的小伙子喜歡穿小姑娘的衣裳了,變態了喂。” “真的啊?” “這不,芽兒mama急煞了,前腳剛剛把小伙子從精神病院接出來,后腳就送到公安局來報案了。公安局們都還沒有開,老早就等著了。” …… 當然并不是公安局沒開門。 他們只是在在公安局門口等上半個小時,方便聚集人群好擺拍。 鹿曉拉著郁清嶺的手,路過稀稀落落的人群,很明顯可以看到的其中有一些記者打扮的模樣夾雜在人群里。他們的懷里抱著照相機,時不時對公安局門口的畫面拍上幾張,目光與動作都懶散得很,看起來并不是真心來等新聞的。 “鹿曉。”郁清嶺忽然停下了腳步,聲音低沉,“看那里。” 鹿曉踮起腳尖探望,果然看見了正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陸女士。 大半個月沒見,陸女士的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成熟利落。她僵直地站在公安局局門口,一張姣好的臉妝容精致,卻遮蓋不住她青灰色的眼窩散發的戾氣。 在她的身后停著一輛黑色的車子,幾分鐘后,黑色的車子車門被打開,兩個男人扶著一個瘦削的少年下了車,一路走到了陸女士與律師的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個“被洗腦成愛穿女裝的變態”身上,繼而一愣——因為那個少年完全不像是大家想象中的那樣,長相女氣且面孔猙獰。 相反,那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穿著簡單的t恤,剛剛抽條的身體頎長瘦削,看起來就是哪個高中的英俊校草。 ——明明看起來很正常啊…… 圍觀群眾不由地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眼前的俊秀后生竟然是這幾天“1919白銀眼”新聞里那個被打了馬賽克的小瘋子。 …… 就在眾人迷茫間,一個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輕女警察從建筑內部小跑而出,一路徑直走到了陸女士身前。她像是剛剛才發現外頭的動蕩,皺著眉頭向陸女士詢問了幾句。 青天白日,方才還一臉漠然的陸女士忽然赤紅了雙眼,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件鑲滿了蕾絲碎花的連衣裙,兩手一抖把裙子徹底敞開在警察的面前,緊接著兩片眼皮子一碰,睜開眼時候已經眼淚盈眶。 “啊——”天傾陡然間發現了連衣裙,頓時眼光都直了,伸手就要去夠那條裙子。 他的指尖剛剛觸碰到裙子,就被陸女士一把拽住。 下一秒,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了幾個記者,對著這一副僵持的畫面咔嚓咔嚓一頓狂拍——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這一系列的過程就已經飛快完成。 鹿曉幾乎可以想象的出來,明天的頭版頭條,不,今天晚上的社交媒體和資訊平臺上的新聞頭圖會是怎樣一幅畫面:一個滄桑的母親站在烈日底下,向正義的警察哭訴無良的變態研究機構sgc洗腦了她可憐的自閉癥兒子。她的手里死死拽著作為證據的連衣裙,而那個可憐的已經淪為小變態的兒子正瘋狂地伸手想要抓住那條裙子,就像一個犯了毒癮的精神失常者。 “太過分了……”鹿曉咬牙切齒。 這樣的畫面,任憑誰看了這么一張情景并茂的圖,都會先入為主,感慨一聲母愛。 真相是什么,又有誰會真正在乎呢? “啊——啊——”天傾一直在扭動著,想要去伸手夠裙子。 陸女士一把裙子交到警察的手上,對天傾說:“不能拿,這是給警察的證據。” “我的——” 他不過是個孱弱的少年,此時此刻用力掙扎,整張臉漲得通紅,赤紅色的眼里開始泛起淚花。 接待的警察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看見天傾這個樣子,臉上露出了心疼的神態,把剛接到的連衣裙遞到了天傾的手里:“沒關系,我們先去做筆錄,證據晚些給我也沒事的。” 女警察剛一松手,天傾就把裙子拽了過去,兇狠地抱在了懷里。 頓時周圍的閃光燈又是一陣閃爍。 這一次的忽然抓拍出乎陸女士一行人的意料,所有人都被閃光燈刺得有些茫然。就在他們出神的一剎那,天傾忽然一把推開了身邊攙扶的男人,朝人群稀疏的地方沖了出去! “天傾!” 人群反應過來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