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郁清嶺接過資料,他其實一直不太接觸科研以外的工作,包括和協科方的接洽工作都是由sgc的行政部人員以及商錦梨去完成的。不過事關曦光計劃的順利進行,挑選出合適交流的人,應該也還是有必要的吧。 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間,略微思索。 距離個小時還剩下五分鐘,應該足夠他看完這一疊簡歷。 于是他低下頭,認真地審視里的簡歷名單。簡歷的主要構成是sgc的兩年以內新入職員,一張張年輕朝氣的臉龐,帶著顯而易見的進取野心。 郁清嶺不喜歡那些長得具有攻擊性的臉,他喜歡的是溫和的、脆弱的,如小貓一樣安靜和柔軟的人類。 比如鹿曉那樣的。 他的心思一動,耳尖就開始發燙。 就像是攝入了內啡呔,明明血液流動速度過快,心跳卻很平穩。 郁清嶺的閱讀速度漸漸放緩,簡歷檔越翻越后,忽然間,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了紙上。他的指尖顫了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鹿曉? 夜晚,梨千樹打開推開1102房間門,遇見的是一團黑暗。 他心警鈴大作,卻不敢開燈,只能打開上的電,往室內照了照:“老郁——你在不在?” 房間里安靜一片,許久,陽臺上傳來一點聲音:“在。” 梨千樹在黑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邊撫慰自己活蹦亂跳的心臟,一邊偷偷罵了一句臥槽。他穿過漆黑一片的室內,接著月光找到了陽臺,果然看見陽臺上站著灰暗的人影。 “怎么不開燈?不接電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梨千樹輕聲道。 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候,除非是遇見了什么變故。作為一個亞斯伯格癥患者,郁清嶺的病情一直維持得非常穩定。他是一個很努力的好病人,懂得規律作息,懂得不厭其煩地去學習他所不熟悉的人際法則。所以一旦發現打不通他的電話,梨千樹就匆匆忙忙從住處趕回了sgc。 “黑暗的環境能夠增強我思考的敏銳度。”郁清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淡淡地在夜色飄散開來,“我需要更加冷靜的大腦,來判別事物,所以沒有開燈。” 果然,情況不太對勁。 梨千樹屏息接近他,刻意放緩聲音:“如果有思考不好的地方,你應該和我商量。你忘了么?我是你的心理醫生。” 郁清嶺沉默。 梨千樹終于接近到他的身邊,低聲笑道:“五年前,我研究生畢業,你的母親給了我這份工作,到今天為止我覺得我派上用場的時候屈指可數,經常收到存在意義的靈魂拷問。你能給我一個工作會嗎?” 郁清嶺終于有了反應,他回過頭,伸出按下身邊的開關。 一瞬間,陽臺上的燈亮了起來,照亮了他和梨千樹兩個人。 梨千樹悄悄松了一口氣,因為他還愿意開燈,說明情況并沒有他想象那么糟糕。 只不過他的眼里現在已經寫滿了顯而易見的疏離了,毫無掩飾,或者說他都懶得掩飾了……這家伙,根本就是放棄維持表面人際關系了,他露出了本來的樣子——他骨子里其實一直都這樣,對這個世界全然沒有任何興,就像遠離人群的月亮。 “告訴我,你遇見了什么事?”梨千樹低道,“就當告訴自己的朋友?” 郁清嶺微垂眼瞼。 梨千樹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躺著一疊紙。他敏銳地覺察到那是他今天反常的根源,于是在他的視線下把它撿了起來,放在里閱讀。 這是駐協科運營的簡歷單,很普通,看不出有任何異樣。然后他翻到了最后一頁,頓時一僵。 鹿曉。 他想他找到原因了。 第22章 失蹤人口 翌日,鹿曉正常上班。 自從決定留在sgc,她對sgc的一切都充滿了歸屬感。樓道上消毒液的氣息,昏暗的實驗室里浸著的標本,儲物間里檔散發的陳舊味,還有辦公室窗臺上的綠蘿。 鹿曉看見灰蒙蒙的綠蘿葉子,心里劃過一點點異樣的感覺。 她試探性地摸了摸葉子表面,果然,葉子上積攢了一層薄薄的灰。 郁清嶺有潔癖,實驗室的綠蘿每天澆水還不夠,他會在清晨時把綠蘿的葉子也沖洗一遍,保證綠蘿時刻鮮亮欲滴。今天他竟然忘記了嗎? 鹿曉嘗試給郁清嶺發短信:“郁教授,您上午有別的安排嗎?” 郁清嶺沒有回復。 鹿曉無端端想起了昨天那個沒有打通的電話。 焦躁的感覺在指尖和鍵盤間彌漫。 時間指向十一點,午餐時間到了。鹿曉耐著性子去樓下餐廳轉了一圈,依舊找不到郁清嶺的身影。她沒有黎千樹的聯系方式,于是干脆尋著記憶去了黎千樹的辦公室,結果,黎千樹也不在辦公室里。 這兩人難不成是約好的嗎? 到了下午,郁清嶺依舊沒有出現。 鹿曉才發現,郁清嶺在sgc的存在感其實少得可憐。他不在員工群,不參與集體會議,整潔的辦公室里沒有一絲生活的痕跡,好像他一旦離開,整個人的存在感就會被消磨得一干二凈。 等到第二天,郁清嶺依舊沒有出現。 鹿曉原本以為郁清嶺只是臨時外出,萬萬沒有想到,他是真的失聯了。她開始撥打他的電話,可是他的已經關了。 好在第天黃昏的時候,她驚喜地發現黎千樹的辦公室門開了,于是守株待兔逮住了黎千樹。 “郁教授是請假了嗎?還是有了別的事?”鹿曉問黎千樹。 黎千樹看見鹿曉,笑得有些疲憊:“清嶺他請了天休整假期。” “他去哪里了?”鹿曉追問。 黎千樹盯著鹿曉的眼睛,拋出了另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鹿曉,聽說你為了給小星找珊瑚魚,花了很大的力氣。” “……是。”這關小星什么事? “普通自閉癥患者只遵從自己的內心,他們別無選擇,而亞斯伯格卻擁有非常細膩的自我情感理論體系。” 鹿曉不明所以,呆望著黎千樹。 黎千樹的眼神越發意味深長,他沉默片刻,才緩道:“所以我猜想,清嶺他是在提前嘗試戒斷你。” “……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你申請調去協科的事情。” “………………” 鹿曉走出sgc大門,腦海里仍然是一片混沌。她雖然早就有過撤回郵件計劃翻車的心理準備,也想過它會帶來的后果,但是萬萬沒想到東窗事發后會是這樣的發展——郁清嶺,他竟然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樣躲起來了。 他再也沒有出現,直到天之后,元旦假期來臨。 鹿曉心堵著一塊石頭無處卸重,偏偏這時,員工群里發來通知,駐協科運營名單公布——總共有名,她的名字赫然掛在最后頭,還打了一個括弧(以上名員工元旦之后請去協科人力資源辦公室辦理入職續)。 鹿曉第一次慶幸,還好還好,郁清嶺不在新員工群里。 她給黎千樹打了個電話,求助他:“黎師兄,你跟郁教授解釋下啊我不走!” 黎千樹在電話那端笑得輕飄飄:“怎么,如愿以償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啊!鹿曉咬牙切齒:“這只是個意外!是我當時沒有考慮清楚。” 黎千樹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哦”? 鹿曉自認理虧在先,只能低聲道歉:“替我向郁教授轉達對不起,我……我最開始確實是懷著進協科的心思來的,但是我現在想留在這里……我希望您不要跟郁教授講,我保證,元旦之后我一定不會去協科入職的。” 黎千樹悠哉悠哉道:“是么?” 鹿曉感覺自己所有的話都打在一片軟綿綿的棉花墻上,毫無效果,舉重若輕。 “對不起,我……” 鹿曉急得心出汗,呼吸也不暢通起來。 就在她以為還會聽到黎千樹更加冷淡的回應時,黎千樹卻忽然輕笑了起來。 他說:“我當然不會跟他講,他對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不需要了解人類還有一種人際交往關系,叫利用。” 一句話,鹿曉感覺遍體生涼。 黎千樹一言一行間都帶著巨大的惡意和赤果果的調侃,仿佛是在玩弄一個早已經潰不成軍的對。 可偏偏她一個辯解的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她本來就是另有所圖才進sgc的。她以為自己會是這里最不起眼的過客,從來沒有料想到會在這里遇見那么多孤獨的靈魂,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成為另一個人的珊瑚魚。 在遙遠的研究院里,黎千樹掛斷電話,望著漆黑的陽臺啥好高能孤獨站著的身影,嘆了一口氣。 從知道鹿曉要調任去協科之后,郁清嶺就一直這副模樣,間歇性瘋狂工作,間歇性陷入深沉思考。他身為心理醫生,不放心他獨處,只能陪他在這里住了下來,后果是陪著他把星際迷航全集看了六遍,已經快要吐了。 “清嶺。”黎千樹試著靠近他,伸觸碰他的肩膀,“還在考慮鹿曉去協科的問題?” 郁清嶺的肩膀顫了顫,顯然是對他的觸碰有所排斥。 這是他的正常生理反應,并不十分嚴重。他顯然克制住了,沒有反抗。 黎千樹對他的反應很是欣慰,他嘗試性地拽住他的腕,把他從陽臺上拖到室內的沙發上,有倒了一杯紅酒,塞到他的里:“你有點冷,喝一點,會放松。” 郁清嶺搖頭:“不喝。影響思考。” 黎千樹笑了:“其實這件事很簡單,有這么大思考空間么?” 郁清嶺低著頭,碎發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蒼白的鼻尖。 良久,他才緩緩道:“首先,鹿曉作為有自由意志的社會人,擁有對自己的職業和人生規劃的權利,我……不能加以干涉。”郁清嶺的指尖攥得發白,過了一會兒,他主動拿起了酒杯,闔上眼灌了一口,“其次,我的病癥需要相對獨立的生活與生存環境,鹿曉的存在對我來說并不一定具備積極意義;第,鹿曉在協科崗位上,能夠與我更加通暢溝通,對整個曦光計劃有利。” 黎千樹:…… “既然已經考慮清楚了,為什么還要煩惱呢?”黎千樹輕聲問他。 “沒有煩惱。”郁清嶺抬起頭,目光黯淡。他停頓了好久,才低聲道,“只是……不高興。” 黎千樹:“…………” “這是不合理的激素變化,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激素調節。” 郁清嶺低聲做了總結致辭,然而端著酒杯一飲而盡,白皙的臉迅速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