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紀事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44
“謝大人就這么篤定,陛下知曉此事一定會震怒?”說實話,綠珠對此事頗有些不以為然,就算她答應了謝萌去設這個局,用上了種種手段,最后引得衛衍入了彀,免得謝萌接的這趟差事沒了著落,不過她依然覺得這是在異想天開。 “若陛下不在意,自然不會動怒;若陛下一般在意,想來他會吃些苦頭;若陛下非常在意,他此次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陛下的脾氣向來是越是喜歡越是在意就越嚴苛。”謝萌對當今皇帝的脾氣還是知道一些的。 何況,皇帝榻上的人,理應從頭到尾都屬于皇帝,沒有得到皇帝的允許,做出這種事來,可不是件能輕易揭過去的小事。 這種事,宮中的先例比比皆是。 高祖時,有一侍君特別得高祖的歡心,可謂三千寵愛在一身,盛寵時氣焰囂張到可以在宮中橫著走,連皇后都要避讓三分,據傳他與某一宮人私下有了首尾,有次當場被人撞破,報到高祖處,一向寵愛他的高祖,卻連將他提過去問一問內情的興趣都沒有,直接就下令將他杖斃了事。 高宗對侍君則更為嚴苛,別說與人偷歡,據傳若有侍君未得恩準,在承幸時情動失態得了趣,都會讓高宗不喜,事后必會送進內務府學規矩。如此這般嚴厲管教,高宗的侍君自然最會婉轉承歡,行事亦最為規矩,從不敢有任何跋扈事。 皇帝年紀尚輕,行事或許還不會像兩位先帝般嚴苛,但是衛衍做下了這等錯事,就算皇帝對他還在興頭上,一時之間舍不得將他杖斃,肯定也不會再像以往那般,放任他隨意出入宮門,而是要將他收入后宮,好好教一教規矩,免得再出這種岔子了。 若是皇帝對他毫不留情,自然最好;若是皇帝將他收入后宮,有著森嚴宮律重重宮規壓制,太后憂慮的很多問題,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再不濟,皇帝因此事對他起了厭棄之心,將他外放出去遠遠打發了,也是太后能接受的結果。 謝萌是太后心腹之人,得了太后命他在幽州“好好”招待衛衍的授意,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可惜,衛衍在幽州行事相當小心,始終潔身自好,他一直沒能得手,最后不得已,才求了綠珠姑娘出手。 以綠珠姑娘的手段,拿下衛衍不過是彈指間的事,而且就算她做下了這等刻意算計的事,對方恐怕還會稀里糊涂的,始終想不到是她施展了種種手段,才造成了這般后果。 對于綠珠姑娘的這份好本事,謝萌向來很是佩服。 “小女子就怕陛下不會對衛大人動怒,卻想要小女子的小命。”對在意不在意這個問題,綠珠的看法可是大大的不同,一個人若是真心在意另一個人,哪舍得對他多怪罪,縱使有錯,這錯恐怕都要落到別人頭上了。 若皇帝真要怪罪,她才是首當其沖的倒霉鬼。 “綠珠姑娘說笑了,這天下有什么人能要得了你的命?” “若此次衛大人運氣好到安然無恙呢?”綠珠笑了笑,沒有反駁,只是換了個問題。 “那就只能放長線釣大魚,將這坑挖得深些,再深些,等到他下次踏入的時候,確保萬劫不復。” “有您這樣的師兄,衛大人真是好可憐。時辰不早了,小女子也該告辭了。” “此去山高路長,前路坎坷,綠珠姑娘請珍重。”謝萌向綠珠長揖為禮,姿態甚為鄭重,所有未出口的話語都蘊含在這里面了。他倆相識多年,有些話,不需要明說,想來綠珠也是能夠明白的。 “謝大人也請珍重。小女子最后奉上一言,謝大人常年打獵,可要當心哪天被雁啄了眼。”有些話,的確不用開口,綠珠早就心知肚明,所以她最后笑吟吟地回了這么一句話,既是在調侃謝萌,也是在提醒他。 凡事不可做絕,像她這般做事喜歡留條后路的,日后才有轉圜的余地。 衛衍恐怕會以為是他自己醉酒誤了事,不過回京后皇帝和他算起賬來,他向皇帝細細稟告了此事,以皇帝的聰慧,應該能明白此中的種種蹊蹺,就算真要懲罰他,肯定也會手下留情。 那日,她留下了紙箋提醒衛衍,就是存了要將這份順手人情,送給皇帝身邊之人的打算,到了他日有需要的時候,她自會去討回這份人情。 綠珠心中這般計較,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向謝萌福了福作為回禮,起身向長亭外停靠的馬車走去。 遠行的女子很快就上了馬車,再也沒有回頭,謝萌則駐守在原地,一直注視著馬車遠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路的盡頭。 天空中,風吹云涌變幻無窮,猶如他們的前路,只可揣摩無法預測。 第二十三章禮物 眼看著官船離京城越來越近,想到用不了多少時日,自己又會落入往日那個可怕的境地,衛衍的心中愈加惶惶不安。 這段時日出行在外,那些不堪的舊事,被他刻意壓制在內心深處,盡量漠視遺忘,勉力維持平靜的舊日模樣,就好像那些不堪只是發生在夢魘里,而不是真的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就像躲在烏龜殼里的烏龜,只要不探出頭來,就覺得自己是很安全的。但是隨著京城的接近,烏龜殼上漸漸出現了裂痕,祁陽府碼頭上的那個清晨,簡直就像是有人用個大錘子,在他的烏龜殼上狠狠砸了一下,直接把他的保護殼砸得粉碎,露出了脆弱的本體。 他仔細回憶那夜意識迷離之際,皇帝在他耳邊的那些諄諄囑咐,想起當時皇帝溫熱的氣息拂過他耳根的感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定了定心神才開始小心計算,這趟出門,他到底犯了皇帝哪些不許。 當然計算的結果是令人絕望的,基本上一二三四五,每一條他都犯了。衛衍預料到回京后會遭受到的那些懲罰,就覺得頭皮發麻膝蓋發軟。這趟出門,一下子犯了這么多錯,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從皇帝的榻上爬下來? 如果可以,真不想回去。 衛衍呆坐著考慮對策的時候,腦中忍不住冒出了這個念頭。 當然這僅僅是他惶恐不安時的癡心妄想,先不說家人朋友他放不下,就算他孤身一人,并無家人朋友的負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也不是說說好玩的。 哪怕他跑到深山老林里面與野獸為伴,只要皇帝想抓他,肯定也能抓到,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費這個力氣了。真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境況恐怕會比現在慘上千倍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