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紀事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41
不過他轉念想到,衛衍竟然在宮外也會惦記著他,不忘在齊遠恒面前說他好話,他的心中不由得又有了幾分欣喜,終于展開笑顏應了下來。 見他應了下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出現紕漏,齊遠恒趕緊吩咐人準備筆墨紙硯。 茶館中時不時會有客人興致來了,就要吟個詩作個畫,為了方便他們,這些用具跑堂們隨時都可以呈上來,不過要留下“王公子”的墨寶,齊遠恒哪里看得上一般的貨,對筆墨紙硯極盡挑剔之能事,眾人忙亂了一番才備齊奉上。 齊遠恒這般挑剔,落在景帝的眼里,自然是齊遠恒會做人能辦事,對他很恭敬不糊弄,這些東西好不好能不能入他的眼先不去管,反正齊遠恒這個做事的態度,讓景帝非常滿意。 等到跑堂們將齊遠恒要的東西,一一尋來擺在案上,景帝負手而立,沉吟片刻后,寫下了“隨意”這二字,然后站在那里端詳自得了半天,順便聽著齊大居士站在旁邊盡情贊譽他的墨寶。 齊大居士口才了得,贊起人來絕對是出口成章花團錦繡,不像衛衍,夸人半天還是夸不到點子上,聽得人很是著急,又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想來齊大居士和他相處時也是很無奈吧。伴隨著這番思緒聯翩,景帝最后又用了方“大象無行”的私印。 待他們走后,袁宏敬等著齊遠恒給他個解釋。 這位“王公子”的書法的確剛勁有力氣勢軒昂,但是能讓齊大居士用出“求”這個字,顯然還不夠火候,那么齊大居士求這兩字,肯定是另有用意。 “送去請人拓了,做塊門匾掛上,這兩字就擺副香案供著吧。天子御筆在此,我看以后誰還敢來找我們的麻煩。”齊遠恒在那里笑得很是得意。 不枉他在這里浪費了半天口水,和“王公子”你來我往地過招,顯然年輕的帝王已經明白了他的話外之意,看來這位主果然是不容小覷。 景朝天熙二年二月初二,京城頗負盛名的和嘉茶館更名為“隨意居”,取“萬事不拘皆隨意”之意,市井傳言,該店匾乃天子御筆。因官府并沒有對這個傳言表示異議,很快坐實了傳言的真偽。 不出齊大居士所料,有皇帝陛下親筆御賜的兩字在此,隨意居少了很多麻煩,很快聲名更振,客如云來。 既然皇帝都叫大家隨意,眾人自然是敞開了手腳隨意,此地的議政之風越演越烈,沒過幾年,隨意居就儼然執京都士林之牛耳,名士雅客能人異士云集,永遠是座無虛席,甚至連很多高官也開始出入。 不管過去多少歲月,隨意居始終秉承其初建人的宗旨,店堂中不禁談國事,難得是景朝的統治者也始終對這里保持著某種優容,甚至是在景烈后期景宣時期大肆壓制士林民間輿論的時候,也對此處網開一面,兩帝后的諸帝或仁或德或中庸或無為或懦弱或無能,皆無其先祖鐵血手腕,再加上烈帝御筆在此,更不敢對此處輕舉妄動了。 這些后話,倒是齊大居士當年沒有料到的。 景朝的統治者與其他諸朝相比,有個很大的不同就是對民間議政保持著一種寬容到近乎縱容的態度,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極少有臣民因議政而獲罪。 就算是景朝歷史上稱得上是鐵血的烈帝,其晚年因某些事,處置了很大一批臣子,其罪名用的卻是“非議帝王家事”,雖則朝堂上“帝王無家事”的辯駁鬧得是風生水起,但其后獲罪的諸臣,依然還是此項罪名。 據史學家考證,景烈朝天熙三年,朝廷甚至專門設置了一個衙門叫做民議司,每隔三月就會張榜貼出十項議題,只要是景朝臣民,無論身份地位職業階級皆可上書參議,雖然不知道最后上達天聽的到底有幾許,但是此舉在分散諸多有志者的精力上,起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景朝的統治者對民間議政的寬容亦可見一斑。 其后諸帝當然明白這項舉措既能標榜仁政,又能選拔人才,還為那些如果無事可做,精力太旺盛,免不了要生事端的讀書人找到了事情做,可謂是一舉數得,也就沿例而用了。 雖然皇朝的覆滅是歷史的必然,不過后世諸多史學家依然不亦樂乎地考證,烈帝的此項舉措讓皇朝的滅亡延后了多少年,靠著搗騰這些有的沒的來養家糊口,這些真的都是很久以后的后話了。 反正,當是時,無論是求名的這位,還是賜名的那位,都不可能想到那么久遠以后的事情。求名的這位,那時主要目的是想要張護店符,賜名的那位,當時最大目的大概是為了顯擺炫耀他的書法,其他的目的應該是順便的。 京城這邊,景帝考察民情炫耀書法兩不誤,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衛衍那邊,幽州也漸漸近了。 景朝的疆域分九州。東為青州,西為雍州,南為荊州,北為幽州,東南為揚州,西南為戎州,西北為滁州,東北為薄州,中為冀州;州下轄府;府下有縣。 時人所謂的幽州,泛指時是指冀州以北的大片廣漠土地,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特指幽州的州城所在地——幽州城,亦是衛衍本次宣旨監刑的目的地。 幽州自古以來便是蠻荒之地,地廣人稀,酷寒陰冷,土地貧瘠,物產匱乏,百姓生存不易,歷朝歷代都是充軍流放的首選之地。 后來有人機緣巧合之下,在那連綿起伏渺無人際的荒山之中,發現了一種非常適合建筑裝飾用的白色巖石,并將它們從深山之中采運出來,販賣到東南繁華之地,很快就得到了豪門巨族的青睞,但是因其開采不易運輸不便,價格十分昂貴。 后來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帝,某天突然心血來潮要修建一座新都城,這就是如今景朝的京城——平京城的前身,那位皇帝夢想中的新皇城擬用青石鋪路白玉為階,碧玉為瓦黃金作柱,這“白玉”就是產自幽州深山之中的白色巖石。 只是這“白玉”要從千里之外的幽州,運到平京實屬不易,縱使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其數量每每還是難以為繼,導致新皇城的工程數度延期。 后來那位皇帝一怒之下,征集了數十萬民夫,窮十年之力挖掘出一條從平京至幽州的運河,專門來運送“白玉”,才好不容易讓他夢想中的新皇城竣工。 世人都謂帝王昏庸無道,為了自身的享樂窮奢極欲不顧百姓死活,士林才子清流名士們,更是對帝王的所作所為口誅筆伐,恨不得能讓他自絕以謝天下,然則數百年過去,當年的蠻荒之地,卻因為這條運河慢慢繁華起來,沿河而建的城鎮,雖比不上東南富庶之地,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由此可見史筆如刀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很多事情過個數百年的時間,就算“史”還是那段“史”,“刀”卻是要換把“刀”了。 前面扯遠了,讓我們重新回到衛衍身上。 話說那夜衛衍狼狽痛哭以后,雖然經過冷敷,雙眼還是紅腫不堪難以見人。 正月十八那日他請旨辭行后,直接讓人把他抬到了停在碼頭的官船上,然后以身體不適為由,在船艙里面躲了整整兩日,才敢出來見人。 幸好本次的幽州之行以他為主,協同跟隨的大理寺諸官,雖然對他此舉心里覺得很奇怪,卻不敢盯著他究根刨底,問問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這場無法見人的狼狽事件,最后總算是安安穩穩地收了場。 說起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否則被眾人撞見了他的這副丟臉模樣的話,衛衍恐怕想死的心都會有了。 就這么著,衛衍一行人于二月初六到達了幽州城。因為逆風而行,比預計稍微晚了幾日,沿河而下的途中,除了地方官員的迎來送往之外,沒有什么值得多說的事情。 那日官船到了幽州城外的碼頭上,靠岸時已是午后,遠遠望去,就能瞧見一堆人影在碼頭上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