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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紀事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7

    “母親?!?/br>
    請安后衛衍沒有起身,只是湊過去將下巴抵在了母親的膝上。小時候他受了委屈,經常這樣將頭埋在母親的懷里,母親什么都不用多說,只是用溫柔的手掌輕撫他的頭頂,就這么靜靜地安慰他,慢慢的,那些委屈就消失了。

    現在,他竟然像個孩子一般,再次去尋求母親的安慰,這么一想,他覺得更加委屈了。

    “起來吧,衍兒,地上涼。”摸了兒子的頭頂很久,衛衍的母親柳氏終于開口了,“這么久沒回來,這次能在家里待幾日?”

    “沒事,有墊子呢?!痹缭谛l衍請安前,侍女已經在他膝下放好了軟墊,“今日酉時就得進宮?!?/br>
    “這樣啊,那就起來幫母親抄點經,待會兒就在母親這里用膳吧?!?/br>
    “嗯。”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遒勁有力的小楷端端正正,布滿了一頁又一頁,在墨香中衛衍的心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也許,什么都無法改變,也許,他的處境很快會變得更糟。但是,至少這一刻,他又擁有了繼續面對的勇氣,哪怕僅僅是為了不給親人帶來災禍。

    過了午時,天色漸沉。

    “要下雪了呢?!?/br>
    “好像是,母親要注意保暖。”

    “衍兒你也是,自己要當心自己的身體。”

    “放心吧,母親,我身體好著呢?!?/br>
    母子倆停下來閑聊了幾句,繼續抄寫經書。

    未時三刻,侍女來報,老侯爺要見他。衛衍不敢耽擱,匆匆辭別了母親,來到書房,請安后侍立在衛老侯爺身前,等著他問話。

    衛老侯爺讓他在下首坐下,一邊喝茶,一邊隨口問了他幾句近況。

    “這次太后屬意你去幽州宣旨監刑?!背烈髁撕芫?,衛老侯爺終于說到了正事,“不過太后提了這事,陛下心里肯定會不喜,這幾日你自己行事須小心謹慎?!?/br>
    “怎么會?陛下與太后一向是母子情深?!毙l衍一時沒想通這里面的道理,不過他很清楚,如果皇帝真的心里不舒服的話,他再怎么謹言慎行,一樣逃不過。

    “母子情深……”天家的母子情深,在權力面前還能剩下幾分?不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衛老侯爺只是在腦中轉轉,絕對不敢說出口來。

    想他衛氏經過數代經營,如今也稱得上是這景氏皇朝中的高門巨族,族中子嗣還算爭氣,所以在朝中軍中站得比較穩妥。

    當年幼帝繼位太后攝政,衛老侯爺自然是小心侍奉著太后,不過衛家的年輕一輩,他都想方設法塞到了皇帝陛下的身邊。如今皇帝親政,大量啟用年輕臣子,衛氏的年輕一代自然也是得到了重用的機會。

    不過衍兒嘛,衛老侯爺打量一眼身前的幼子,隱隱覺得這事透著某種說不清的玄妙。

    年輕的皇帝陛下向來喜歡聰明伶俐,貼心貼意的臣子,如陳天堯肖越之流,衍兒因為性格關系,多年來在皇帝面前并不討喜,若不是這次護駕有功,皇帝記不記得他的名字,恐怕都是個問題。

    偏偏這次皇帝不但大肆封賞連升數級,還日日讓他隨侍身邊,寵信到了太后都深感不安的地步,就怕過幾年外放出去,又是一名權臣重臣,所以要出手破壞。

    這次太后故意提起宣旨監刑這事,恐怕就是想在皇帝心里預先埋下顆釘子,讓皇帝疑心衍兒是太后的人,而沒法信任。

    只是,太后有必要未雨綢繆到這個地步嗎?

    看來這事透著古怪呢,衛老侯爺摸著胡子,在那里沉吟。

    “雖說你在宮里當差多年,都是熟門熟路,不過這次升職了,該打點的地方,還是要好好打點。東西我讓人備好了,待會兒你帶走,趕緊去辦?!闭f到這個,衛老侯爺就來氣,想他其他幾個兒子,都是八面玲瓏的主,偏偏就這個兒子木訥老實,每次這種事情都要他提醒準備。像這次皇帝的封賞都快逾月,他這里倒是老神在在,一點兒都沒有打點的意思,擺明了又要他這個老父來cao心,“單子在這里,你拿去仔細瞧瞧,有沒有遺漏。宮里不比別的地方,小心點總是沒錯?!?/br>
    衛衍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后還是沒有出聲,只是把父親手里的單子接了過來。單子上列了一大串人名,他看了半天,卻一個都沒有看進去。

    在宮里當差,逢年過節或者找個由頭打點上下是慣例,雖有宮律禁令,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很多時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也不是想要怎么樣,不過是預備著哪天用得著的時候,能給個方便。

    這樣的人情往來,衛衍當然懂,不過這次他的確沒有想過,要去辦這事。

    他很想對父親說不必了,根本沒必要,對于一個很快會死的人,這一切都是沒必要的,但是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那種有違倫理綱常的事,他不能言也不敢言,只能讓苦澀從心底蔓延到嘴里。此事事關皇室顏面,知道的人越多,意味著等皇帝哪天要處理的時候,死的人會更多,所以,對誰都不能說。

    皇帝是不可能有錯的,那么,錯的只能是臣子。君王失德,自然也是臣子的錯。

    事到如今,不可能有什么希望,也不必存任何僥幸,死亡已是他最好的歸途。至于何時何地,白綾還是鴆酒,那是皇帝需要考慮的事情。反正他現在,什么都不能做,唯一企盼的是此事不會牽連家人親朋。

    鑒于對自己的處境有著如此清醒的認識,衛衍越發覺得這個冬天漫長而嚴酷,每一天都像赤腳在冰渣上走過,看不到前途也沒有回頭路。

    辭別父親的時候,衛衍很認真地磕了頭,去向母親告別的時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