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似鐵(2)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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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氏嘆氣,有點哽咽,“神天菩薩,真是造孽哦……到底是你的骨rou,我也知道你不舍得,要不然也不會煩悶了這許久,現在才狠下心……” 他六歲喪母,此后成長的時光,大多是乳娘彭氏在照顧他。她對他,比對自家兒子要上心。而彭氏在張宗正的心里,也是和親娘差不太多的存在,倘是他心里有實再憋不住的私心話,有時也會跟她講。 到底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倆人的情分不一樣。 “我也想過,是不是該讓她生下來。甚而,如果她和我不是現在這樣的身份,納了她也不是不行?!睆堊谡挥性谂硎厦媲安艜耆潘上聛?,話多而坦率,“但是,當下這種關系,那個孩子是斷然不能讓他來到人世的。乳娘,我的孩子,該當由我的女人,明正言順來生。” 彭氏抹了把淚,“玉哥兒,那到底是條人命,還是你的親骨rou,你怎么能硬得下心、下得去手?。∧沭埩怂?,啊?乳娘求你了!” “那些道德啊倫理……什么有的沒的……再有道理,大得過你的子嗣?等她生下來,找人給她換過來,我們養在身邊……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沒人知道?!迸硎掀怀陕暋?/br> 張正宗眉頭微皺,“偷偷養在身邊?讓他一世背著個不明不白的身份活著?我的孩子……何至要受如此委屈!” 張宗正見彭氏眼睛紅腫,便輕嘆一聲,“這事本不應該讓你知道,是我思慮不周?!?/br> 彭氏哭得更傷心,“玉哥兒,你這是讓乳娘下去沒臉見太太了,她老人家倘若還在世,斷斷不會容你這么狠心的。你已經廿八了,到現在子嗣都沒一個,蔣氏那個賊心婦人,真狠毒得緊!這么些年,沒能給你生下一兒半女不說,死前還要你起誓,逼著你為她守三年。依我說,你也不虧欠她,憑什么接她這個茬,鬧得現在妻又不好娶,妾又不能納!她是死了都不肯放你安生……” 張宗正聲音極淡,“是我對不住她……” 乳娘聽了恨不能跳起來,“你對不住她什么了?害她的是安元公主又不是你,再說,你不是也替她出氣了么!她打小嬌寵著長大,受不得半分委屈,氣量小愛計較,又慣會拈酸吃醋,成日和你使性子!害得你只能遠著她……她那一身病,病根兒在安元公主,骨子是自己愛作作出來的!” 彭氏說起蔣氏便一肚子的氣。 張宗正道:“答應為她守三年,不全是因為她,我也是圖自身清凈?!?/br> 彭氏嘆口氣,“不說她了,什么時候,若能親手抱到玉哥兒的孩子,我便能放心下去見太太了?!?/br> 張宗正有些煩躁地站起身,彭氏嘭的跪在他腿前,張宗正想將她扶起,彭氏卻雙手伏地,使了力氣不肯起來。 彭氏哭得無比傷心,“玉哥兒,乳娘也沒多少時日可活了,你且聽我一回勸,就給那孩子留條活命吧。” 張宗正略用了點力扶起掙扎不起的彭氏,“乳娘,我心意已決,這孩子,我斷不會讓她生下來?!?/br> 屋里安靜了一會兒,只聽得窗外的風聲在木檐上呼呼穿過,聽得有雨急急在艙頂上敲打的噼啪聲。 又下雨了。 “乳娘既然勸不動玉哥兒,那就讓我來做這個惡人吧!總不能讓你親手去殺了自家骨rou,閻王爺要算賬,那就讓他來找我吧?!迸硎蟿窳税肴?,終至無計可施,只能跟著狠下心腸。 張宗正站在門后靜默了片刻,聽著低聲飲泣的彭氏,沒再應聲,抬手推門而出。 船舷兩側插著成排的三角旌旗,旗桿被河風吹得搖擺不定,旗面早已被雨淋濕,都沒精打采地卷耷著,便是風再大也難以吹展開來。 這猛烈的河風吹得他頭開始痛,落在臉上的雨又冷得讓他清醒,腦子脹得快要裂開了,他抬手按了按太陽xue。 這段時日,他心思不定,雖沒有侵擾到他處理政務,卻已經影響到他的私下情緒。他向來心似堅鋼,性子又極清冷,輕易不會受外在影響。 可是這次不一樣,乳娘沒有說錯,那也是他的親骨rou,正因此,他才會心煩意亂,猶豫了這么久才最終下定決心。 既是個錯誤,是他的污點,他會選擇親手抹去它! 他通常喜歡晚上坐船來往于金陵和廣陵之間,不耽誤什么時間,一般睡一覺的功夫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了。 第二日,剛至卯時二刻,冒雨行駛了一夜的江南布政使司的官舫,已經停在了安家橋官渡口。 他們下船時,由于趕上是陰天,天色比平時更顯暗沉。雨已經轉小,絲絲的,牛毛針尖似的。 張府的兩輛馬車早已在渡口候著了。 彭氏在她媳婦攙扶下下了船,張宗正見她眼睛有些紅腫,面色有些蒼黃,人也顯得老了幾歲,看上去是沒睡好的樣子。 他轉身上了馬車,在車上坐定后,身子往后座一靠,閉目嘆口氣,抬手捏了捏眉心,沒睡好的何止是乳娘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