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還記得我試圖勸說司機注意右邊的摩托車那次嗎?我和司機說話時,司機根本不搭理我, 但是你勸了,他就聽了。” 小哥回憶著過去的一些細節,“車子上出現動亂時,別人呼救或者大喊大叫,他最多問怎么回事,只有你叫喊的時候,他會一直回頭;只有你的疑問,他有耐心回答。”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有想讓你下車的猶豫。” 小哥看著自己的同伴,溫柔地說。 “就像你說的,他讓你下車了……不僅是你堅持要下車他會這么做,他也曾提議讓你在下一站下車。” “……李詩情,也許他不想你死。” 聽見自己的話,她的眼中有些茫然,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則是難過。 經過這么多輪回的殘酷折磨,李詩情的那雙眼睛里依然還能露出帶著天真的驚異之色。 肖鶴云不想讓她難過。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覺得李詩情的這種“柔軟”十分珍貴。 “警方不是說了嗎?大叔的女兒當初就在w大讀書,和你是一個學校,經常坐的也是一條路線。他對你那一絲惻隱之心,也許是因為你和他的女兒有些相似之處,也許是單純只是因為你和他相熟,人在面對熟人時會更容易心軟……” 小哥感慨著,“不管怎么說,你會進入循環,也許并不是一個偶然。” “冥冥之中,有什么事情,或許是唯獨你不可的,所以上天才會給你這份‘幸運’。” 經歷過這么多次磨難,連肖鶴云都覺得自己在經過這么多次事后心變硬了,放在以前,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把刀架在別人脖子上的事情的,哪怕那個人是個罪犯。 但現在,他覺得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毫不猶豫的殺了那個大嬸。 可李詩情不同,也許是男女性別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都到了這個時候,李詩情也依然還保持著自己的底線,不愿意“豁出去”。 哪怕遇見這樣的事,她還是希望是由警方“審判”這兩個人。 這一次的“賭博”,與其說是賭他們能擊中司機內心的薄弱之處,不如說是他愛護同伴的一種方式。 也許每個女人都希望故事的結尾能完美而不留遺憾,所有人都皆大歡喜,所以他也想試一試。 “所以,你來試試吧……” 小哥拍了拍她的手。 既然由你開端…… “來試試看,結束這個悲劇。” 也請由你結束。 》》》 這條路,王興德已經開了整整三十個月,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清晰的在腦海里浮現出前方的路段。 他曾是一位大貨司機,開車已經是深入肌rou記憶的本能。 他的人生,有大半時間都在路上,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除了在開車以外什么都做不好,甚至為此陷入過中年焦慮。 而讓人諷刺的是,正是因為他僅有的這份“自信”,他輕而易舉的淘汰了那些開車不如他的人,成功被公交公司錄取。 剛剛被錄取時,他是憤怒的。 他并沒有為“復仇”而隱姓埋名。 “王興德”的名字,應當因為半年前發生在女兒身上的事故而迅速被聯系起來,當看見這個名字時,至少會有一些人,對此而產生某些質疑。 在那些因為悔恨而輾轉反側的夜晚,他曾經一次次想象著自己在面對“質疑”時如何“回擊”,他甚至想好了對女兒之死的每一句控訴,等待著“復仇行動”被揭穿的那一刻。 王興德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這些人從高高在上到驚慌失措的嘴臉。 然而直到他都進行完了上崗前的所有培訓,拿到了駕駛公交車的資格證,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就是那位“王萌萌”的父親。 “王萌萌”這個名字,就像是故事里人魚公主成為消失在海面上的泡沫那樣,隨著第二天陽光刺破薄霧的清晨,就這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記憶里。 連“王萌萌”的名字都無人記得,更別說只是出現在那紙事故認定書上的“王興德”了。 是的,一開始,他根本不認為妻子的“復仇”能成功,甚至覺得這個“計劃”很扯淡。 在他的想象里,他都不需要露出別的破綻,只要負責錄取他的高層一看到他的名字,妻子的百般計劃都會“流產”。 會答應妻子來w市,陪著她做這個,做那個,都只是因為那個時候她的精神狀況太差,他甚至發現好幾次她試圖走上馬路去尋死,為此,他干脆辭去了工作,天天陪著妻子。 他沒有什么本事,只想讓她開心點,哪怕這件事在別人看來并不“正常”。 他已經失去了女兒,不想再失去妻子。 剛剛接手這條線路時,帶他的老師傅開車帶他熟悉這條路線,告訴他這一路上有哪些地方路況不好,每站之間要花費多少時間,因為這條路線是讓她女兒死亡的“黃泉路”,他常常走神,老師傅也不以為意。 終于有一次,當車子行駛在女兒死去的位置時,他忍不住提出了內心的疑問。 “這條路上,是不是出過事,因為提前下車死過一個女孩?我以后是不是要注意下這個橋上的交通情況?” “啊,也許有吧。” 帶他的老師傅這么輕描淡寫的回答,“哪條路上沒出過事,哪條路上沒死過人?誰能管那么多,你別讓自己出事就行了,車上的乘客也不會在乎路上出什么事,他們就關心自己能不能準時到,這個才最重要。” 【誰能管那么多。】 這就是對她女兒短暫的一生最后的結論。 他常年在外奔波,可那是為了生存,并不代表他就不疼愛自己的女兒。 十幾年來,每一次跑長途,無論路途多遙遠、時間多緊迫,他都像女兒童話書里那個父親一樣,在臨走前詢問她要什么樣的禮物,并給她帶回來。 住處雖陋,因為有家人的陪伴,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出車雖枯燥,但因為有家人在等候,每一次歸途都充滿雀躍。 他的女兒,乖巧可愛,能談鋼琴,還會跳舞,笑起來時眼睛彎的像樹梢的月亮,無論什么時候,只要想到她的笑容,就能撫慰他所有的疲憊。 他開車十幾年卻沒任何重大事故,就因為他一直記著,還有家里還有盼望著他安全歸來的人,別人也有家里盼望著他安全歸來的人。 可是“老師傅”的一句話,讓他驚覺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在乎這一切的。 “所有人都是罪人。” 直到那一刻,他才開始覺得妻子的念頭是對的。 他的憤怒像是突然被點燃的山火,就那么熊熊地燃盡了一切。他的理智,他的僥幸,他的猶豫,還有他的愛與家庭,都在一層又一層的輕描淡寫里…… 被燒光了。 在這三十個月里,在日復一日的枯燥工作之中,他成功成為了這條路線上的“老師傅”,他完全掌控了這條路線,也掌控了這一輛車,讓它隨著自己的心意改變。 他三天兩頭調壞車上的監控,鎖死門上的應急開關,他從來不主動報修,其他的同事也對這輛車的“時好時壞”習以為常,誰也不會料想到這個公司年年評為“標兵”的優秀員工,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就像是連老天都支持他們進行“復仇”似的,妻子那邊的過程也非常順利,憑借著化工廠質檢員的身份,“不合格”的原材料像螞蟻搬家一樣,一點一點的到了她的手里。 他們像兩只蟄伏在暗處的蜘蛛,一絲絲的,編織出了這張名為“復仇”的大網。 今天,便是那個收網的日子。 一切都非常順利,唯一讓他覺得有些遺憾的,是有個他熟悉的女孩上了車。 他沒想到她會上車。 在這個時節,大部分學生都已經放假回家,她本不應該留在w市,不應該留在學校里,更不該在這個非周末的時段出行。 那是個和他女兒一樣,笑起來眼睛像是彎月的姑娘,也像他的女兒一樣天真可愛,甚至讀著一樣的學校,學著一樣的學科,總忍不住讓他想到自己的女兒。 每次,只要上車時,他身后還有空位,她一定坐在那個位置,和他聊幾句家常,問候幾句他的近況。 因為她,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年女兒來w市上學,他沒有繼續開大貨車,而是選擇辭去工作陪她來到這個城市,在她上學的路上當一名接來送往的公交車司機,會不會她的女兒就不會死。 她的女兒會不會像這個女孩一樣,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上,嘰嘰喳喳著一天的見聞,撒著嬌求他下班后一起去哪里逛逛。 他膽子不大,開車小心,是絕不會讓任何人出事的。 每一次陷入想象,悔恨與思念都讓他心如刀絞。他憎恨這個世界,更憎恨那個懦弱又可悲的自己。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的箭,那個姑娘雖好,畢竟不是自己的女兒。 “對不起……” 看著漸漸出現在前方的大橋,王興德的眼眶漸漸被什么染濕。 他們一家,終于要團聚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因為共情的原因,寫的很難受,但思慮再三,還是從司機的角度寫了。 我并不認為司機的作為是對的,也不準備為司機夫妻解釋什么,包括兩個年輕人一次次靠譜或不靠譜的選擇。我只是想單純的想講述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有因有果,有開端有結束,故事里的是是非非,對對錯錯,自有讀者們自己獨立思考。 這個故事已到尾聲,原本只想寫這一個故事,但寫這本書時候突然冒出來另一個靈感,所以后面還有一個基于這個世界觀的特別篇故事,兩個故事共同組成了這本書,那本的基調就比較愉快(捂臉),希望我寫起來心情沒那么難受,哈哈。 第40章 第二十三次循環(二) 這一次循環,所有人都非常小心, 包括李詩情。 當她坐在司機的身后時, 司機甚至沒發覺后面的空位上多了一個人。 車子一過油罐車的那個十字路口, 小哥率先發難。 這一次他更有經驗, 提前找口罩男借了包里裹小貓的外套,從她身旁走過時一把將外套罩在她的頭上。 “干什么!” 原本緊盯著窗外的大嬸視線被突然從天而降的外套遮蔽,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抓自己的塑料袋,卻被健壯大叔一把抓住了雙手,從座位里提了起來。 小哥趁機從她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小刀, 和大叔一起, 把她摁倒在了車子的地板上。 “然后呢?接下來怎么辦?” 口罩男知道那高壓鍋里有炸彈, 戰戰兢兢地從座位里把塑料袋拖了出來, 也不敢抱,蹲在那一臉慌亂無措。 乘客們已經懵了,搞不明白車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沒人主動開口去問。 “小伙子, 這人就算帶了一把刀, 你們也不能這么按著人家啊……” 鑰匙大叔仔細觀察了下, 大概覺得小哥不像是什么壞人, 忍不住又開始發動了“口炮”技能,“要是他們真犯了什么事, 你們自己解決,讓我們先下車,行不行?” 幾個循環下來, 小哥最煩的就是這個鑰匙大叔,什么忙都幫不上,話卻最多。出了事,大喊著叫別人上,自己跑的比誰都快,恨不得多長兩條腿。 見他還要絮絮叨叨,小哥眉頭一皺,厲聲道:“沒你什么事兒,不要啰嗦!” 那鑰匙大叔被他頂了,臉色當即有些不好看,剛想再說些什么,就見得剛才呵斥他的小哥瞥過來威脅地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