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了解司機夫妻這么做的動機，是非常重要的。”

    說曹cao曹cao到，他們剛談到這個問題，被叫做“方子”的警官就敲了門進來。

    “老張，快看看這個！”

    他手里拿著的手機，正在播放一則幾年前的新聞視頻。

    “四年前的今天，正好是下午13點45分，司機王興德和其妻陶映紅的獨生女在跨江大橋上遭遇車禍，當場身亡！”

    第35章 第二十次循環(huán)（六）

    找到了當事人的名字和家庭情況, 再去查她的生平, 對于警方來說，就太容易了，沒用多久, 關于王興德一家的故事就已經(jīng)放在了案頭。

    說起來，他們的經(jīng)歷也并不復雜。

    王興德有一個獨生女叫王萌萌, 因為上大學從老家s省而來到w市，之前在w大學讀書。

    幾年前的某一天，王萌萌坐45路公交線去江北區(qū)的時候不小心坐過了站, 為了不耽誤時間，她在公交車上態(tài)度激烈地要下車，司機為了不被干擾到正常行駛, 違規(guī)在沒有站臺的地方將她放了下去，結(jié)果她在橋上穿越人行道時被一輛渣土車車給碾壓了。

    這起交通事故說起來并不算什么惡性事故，而且事故的責任也大半在王萌萌自己身上, 即便王興德的妻子陶映紅幾次來到w市為女兒的事“討要公道”, 最后判下來, 正常行駛的渣土車和公交公司都只是次要責任, 只不過因為出現(xiàn)這種事很讓人惋惜，另外兩方責任方都出于人道精神，對陶映紅一家進行了經(jīng)濟上的補償。

    王興德原本是個跨省跑運輸?shù)拇筘浰緳C，常年不在家，因為妻子是老師，家里女兒的生活和教育順理成章的就全交由給了母親, 陶映紅在這個獨生女身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可想而知，女兒這一出事，她直接就崩潰了。

    剛剛出事的時候，她堅持要求公交公司對此負責，為此還和公交公司產(chǎn)生過好幾次劇烈的沖突，好在公交公司的負責人非常理智克制，并沒有讓事情發(fā)展為更嚴重的后果，而且他全程沒有讓陶映紅和該車的司機見過面，甚至要求公交公司上下隱瞞了當天開車的司機信息，陶映紅一個外地人，最終也沒和那個司機直接見過面。

    隨后，在外跑業(yè)務的王興德接到了消息，匆匆趕來w市，在各方的陣斡旋之后，他帶走了妻子，接受了賠償，處理了孩子的后事。

    “不對啊，如果王興德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那他們夫妻為什么還要跑到w市來報復社會？”

    老張翻看著王萌萌那起交通事故的裁判書復印件，看著下面王興德的簽名，納悶地問：“陶映紅就算了，王興德是大貨司機，應該知道她女兒半路下車的危險，這起事故的主要責任本來就在王萌萌身上。”

    “當時事情是解決了，他們也回了老家。但家里出了這個事，王興德很自責，還把運輸公司的工作辭了，理由就是要回家陪老婆。陶映紅也在女兒去世后第三個月回了q市一中上班，這件事雖然令人遺憾，但他們最終還是要回歸正常生活的……”

    在外跑了一圈的方子喝了一大口水，接著說，“但是陰差陽錯吧，有個電視臺，把她女兒這個事播出來了。”

    “咦？播這個干嘛？”

    待在辦公室的幾個人都懵了。

    “不是有那種勸人家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車禍集錦嗎，播放各種各樣的交通事故的那種？當時撞人的那輛渣土車用行車記錄儀記下了全部的過程，車主后來把那段視頻上傳到了網(wǎng)上，因為畫面清晰過程慘烈，就這么被人剪輯成了其中一段素材。”

    方子唏噓著。

    “你說人家一個當媽的，好生生在家里聽說女兒出事沒了就已經(jīng)快瘋了，好不容易剛剛平復，一下子突然在電視上看到女兒具體是怎么被車碾死的……”

    “這還不算，還有很多博主把這段集錦轉(zhuǎn)發(fā)到了網(wǎng)上，也不給人家出事小姑娘的臉打馬賽克，被撞瞬間的畫面清清楚楚，尤其因為王萌萌的出事片段最激烈最血腥，當時一下子成為了熱門話題，標題還起個‘不作死就不會死系列’。”

    聽到方子調(diào)查來的情況，老張緊抿著唇，臉色一改剛才的溫和，嚴肅的有些可怕。

    “這視頻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轉(zhuǎn)到他們當?shù)氐拿襟w上，再加上有媒體記者發(fā)現(xiàn)這個視頻里的女孩子是他們市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腦筋搭錯了，居然打聽到q市一中去問陶映紅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還問她以后會不會對自己的學生進行交通安全知識教育，以免再有這樣的禍事發(fā)生……”

    “這也太過分了。”

    小哥皺著眉頭，不贊同地說，“這算什么記者？”

    “根據(jù)當?shù)鼐阶咴L后傳過來的消息，這段采訪后來雖然沒放出來，但是還是對陶映紅的生活造成了影響。”

    方子搖頭直嘆氣，“陶映紅的女兒出了事，原本別人只知道她女兒是出了車禍，對她都挺同情的，平時都想辦法安慰開導她，在共事過程中盡力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本來她的心理創(chuàng)傷都快好了，現(xiàn)在人家記者當著滿辦公室的老師面追著采訪這么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她女兒的車禍是自己造成的了，不免就有嘴碎的在背后說閑話，不用想也就跟那視頻里的標題‘不作死就不會死’的差不多意思。”

    “加上還有學生和老師好奇，去搜了那段視頻。都是高中生了，有不少學生有手機，就拿著手機把視頻下載下來，在班集體和學校里當八卦消息傳閱。你們可以想象下當時的那個情形……”

    專案組的辦公室里一下子沉默地可怕。

    “采訪事件過后沒多久，就爆發(fā)了陶映紅和學生的一次激烈沖突，據(jù)校方說，是陶映紅先用椅子砸了學生的頭，但是考慮到她家出了這樣的事，而且負責傳閱視頻的學生也有很大的責任，無論是校方還是學生家長都沒追究陶映紅傷人的責任。”

    辦公室里，只有方子的聲音在響起著，“但自那以后，陶映紅的精神狀況一天比一天差，經(jīng)常會失神或莫名暴躁傷人，這種情況持續(xù)了近一年。”

    “再后來，她以‘隨丈夫離開本地的理由’向?qū)W校提出辭職后，學校考慮到她的狀況也確實不適合再繼續(xù)教學工作，很快就批準了。為了維護學校的名聲，校方無論是對學生還是外界都沒有說過她辭職之前的狀況不好。”

    “但這也不構成他們夫妻報復社會的理由吧？”

    群組通話那頭的杜警官狐疑地問，“僅僅只是輿論壓力的話，沒理由他們夫妻雙雙賣房子賣家當?shù)膩韜市工作這么多年，最后還選擇走這條路。”

    “這也是其中曲折的地方。”

    方子喝完了一杯水，又倒了一杯，“據(jù)說，當年這件事在學校里剛剛引起風波時，陶映紅曾經(jīng)數(shù)次情緒激動地表示自己的女兒不是會因為坐過站就胡攪蠻纏要求下車的孩子，一定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或者在車上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不可能無緣無故要求下車。”

    “我們也派人走訪了公交公司當年這起事件的負責人，對方表示當年陶映紅在公交公司就她女兒的事故爭執(zhí)時，也多次提出這個意見，認為自己的女兒不會無緣無故下車，并且要求和該車的司機當面對質(zhì)。但考慮到當時她的情緒太過激烈，出于對這位司機人身安全上的考慮，該負責人沒有同意。”

    “我擔心陶映紅的猜測是對的，還特意去交警隊調(diào)取了那次事故的事故認定書，雖然陶映紅認為女兒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下車的，但這個只是她的主觀臆斷，缺乏證據(jù)證明，車上的走訪結(jié)果也都是沒有異狀，不能因為她的母親認為是這樣的，主動要求下車的王萌萌就不用對此付主要責任。而且王興德當時在看完了事故認定書后，也接受了這個調(diào)查結(jié)果。”

    整件事說起來復雜，事情卻很簡單。

    “公交公司違規(guī)放乘客下車的那位司機也得到了懲罰，被取消了駕駛公交車的資格，后來他辭職離開了當?shù)兀F(xiàn)在具體在從事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還在調(diào)查之中。”

    “陶映紅或許不是想追究是誰的責任，而是想弄清楚女兒下車的動機吧！”

    杜警官聽完方子調(diào)查來的結(jié)果后，恨鐵不成鋼地說，“那個公交公司的負責人糊涂，就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條人命啊，不把事情給人家mama說清楚了，人家能認嗎？！”

    “就怕都說清楚了，陶映紅也不會相信。當媽的都護著自己孩子。”

    老張心情沉重，喃喃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孩子都入土為安這么多年了，何苦，哎……”

    “那王興德在整個事件里又是什么樣的狀況？和妻子意見不一嗎？”

    通話那頭正在搜集證物的江警官問。

    “他為什么要去當公交車司機呢？”

    “當?shù)鼐揭沧咴L了王興德在q市的親戚朋友，大部分人都覺得王興德是個老好人，性格溫和而且很擅長忍耐，從來不和人起沖突，就是性格有些懦弱，在車隊里就屬于經(jīng)常吃虧的那種人。”

    所有人都知道“老好人”是什么意思，很多時候，這就是“濫好人”的代名詞。

    “也是因為這個，他當時并沒有特別堅定的和妻子站在一邊，被公交公司和家里的親戚勸說過后，很擔心妻子陶映紅也因為這個出了事，就選擇簽字接受結(jié)果，先帶陶映紅了家。

    “因為這個，陶映紅一直無法原諒王興德，后來在學校的事情發(fā)生后，就傳出王興德在賣房子，想帶妻子離開這個傷心地的消息，親戚們雖然覺得很遺憾，但都表示理解。”

    失獨家庭的痛苦，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

    事情調(diào)查到了這個地步，局面就已經(jīng)差不多明朗了，再加上江警官和杜警官在陶映紅工作與居住的環(huán)境中查找到了大量的直接證據(jù)，已經(jīng)足以組成一個完整的證據(jù)鏈，到這個階段，案子算是基本破獲了。

    “我們調(diào)查出，陶映紅依靠職務之便，在網(wǎng)上購買了不少違禁化學制劑。她以前是高中化學興趣組的責任人之一，后來又做了化工廠的質(zhì)檢員，有不少購買、獲得化學用品的渠道，她在節(jié)假日的時候帶上藏在工廠中的違禁品回家，在家中的地下車庫進行組裝，兩處現(xiàn)場都遺留著大量剩下的原材料。”

    江警官說，“王興德則一直居住在單位的單身宿舍里，沒有人知道他還有個老婆，同事們都以為他老婆孩子在老家。”

    “根據(jù)陶映紅在車庫里留下的一些書面草稿，能大致推斷出他們是早有預謀，時間就定在今天的下午13點45分，在她女兒死的同一天、同一個地點引爆炸彈。”

    “為什么要等這么多年？”

    老張對這個數(shù)字特別敏感，“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嗎？”

    “不是當?shù)鼐阶咴L了，你們絕對猜不到！”

    方子提起這個，忍不住就吐槽，“王興德老家那邊有個習俗，生日過的是陽歷，祭祀去世的人用的是陰歷。”

    “她女兒死的那一天正好是當年閏月的三十號，要好幾年才輪到一次，今年才剛好輪到這個忌日，當?shù)鼐阶咴L王萌萌的大伯家時，她老家的親戚們正好都在為她的忌日準備香燭和祭品，說是死去的侄女三四年才能輪到一次這個‘大日子’，肯定在下面餓得不行，所以多燒點吃的用的。當?shù)鼐接X得這也是一條重要線索，就把這個消息也發(fā)過來了。”

    這下子，拼圖所有的碎片都完整了。

    因為女兒的忌日并不是每年都有，所以王興德夫妻才選擇了今年的忌日作為他們行動的時間。

    為了能成功的達到“將特定時間將公交車開到特定地點”的目的，王興德和妻子來到了w市，通過勞務派遣公司培訓上崗，努力成為這條路線的公交車司機，并為未來的這一天做準備。

    而他的妻子，則利用這幾年的時間，秘密的準備整個行動中最重要的道具——炸彈。

    在這個約定好的日子里，他們孤注一擲，選擇用這種方式，和女兒一起離開了人世間。

    李詩情和肖鶴云也明白了為什么他們在網(wǎng)上找不到什么具體信息。

    因為這件事的“開端”，說起來并不算什么重大的事故，和在這個地點曾發(fā)生的“縱火案”、“連環(huán)追尾”等重大事故比起來，甚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如果不是有人將它剪輯進車禍集錦里，曾有一個女孩葬身在這座大橋上的事情，也許就如同大部分人茶余飯后看的八卦新聞一樣，就這么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無論這個女孩是為什么下車，如今斯人已逝，她的父母也隨著這起惡性事故離開了人世，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們又是怎么想的，都已經(jīng)無跡可尋。

    隨著警方一點點拼湊出事情的真相，得知了真相的人，只會唏噓這個令人可惜的開始，惋惜這個讓人心痛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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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jù)李詩情和肖鶴云提供的線索，警方用最快的時間調(diào)查了整起案件，并提供了相應的證據(jù)，痕跡科從爆炸現(xiàn)場的殘骸中提取了爆炸物的成分并且進行分析，正好和陶映紅車庫里的遺留物相吻合，在物證上得到了核實。

    后來，警方又通過陶映紅在網(wǎng)上的交易記錄，得到了她購買化學制劑的清單，并順藤摸瓜，查獲并批捕了好幾家違規(guī)出售違禁化學物品的供貨方。

    王興德的公司也證實王興德是主動選擇輪班這個時間段，而且一跑就是兩年多。

    這條線路在周末和節(jié)假日是人最多最辛苦的時間段，很多公交車司機都不愿意輪到這一班，就因為王興德吃苦耐勞，又沒有家累，主動承擔下這個時間段的駕駛工作，公交公司年年都給他頒發(fā)“勞動標兵”的稱號，他也漸漸在這條線上成為了“元老級”的員工。

    事情發(fā)生后，根本沒有幾個同事相信性格溫和體貼的老實人王興德會是做出這種事的人，負責他女兒事件的領導甚至根本都記不起當年那個女孩的父親是什么樣子，因為王興德實在是個沒什么存在感、也沒有什么個性的人。

    在推斷出了犯罪動機的同時，也得到了犯人完整的犯罪流程，此案終于告破。

    得知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后，警方向幾家信譽良好的主流媒體開布了發(fā)布會，對此案進行了通告和說明，正式宣告案件結(jié)束。

    專案組從接受案件到破獲案情，用了不過五小時的時間，不但合情合理，也證據(jù)充分、事實清晰，這樣的破案效率和速度引起了各方的褒譽，也得到了網(wǎng)友們對當?shù)匦叹犧k事效率的熱烈討論。

    與此同時，網(wǎng)上無數(shù)媒體和網(wǎng)友也開始對當年那起“事故”開始了深挖，也許還會醞釀出更熱門的討論事件……

    但這已經(jīng)不是肖鶴云和李詩情關心的問題了。

    得知了想要的結(jié)果，也洞悉了司機大叔會協(xié)助大嬸的動機，兩個年輕人作為此案的重要證人之一，在做完了完整的筆錄和走完整個流程后，終于得到了可以離開的通知。

    “再次感謝你們的幫助。”

    迎接他們來的是老張，送他們出刑警隊的還是老張。

    “真是不好意思，本來還說請你們吃頓飯的，結(jié)果后續(x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忙到這大晚上，還只能請你們吃個盒飯……”

    “沒事沒事，盒飯也很好吃。”

    小哥和李詩情連忙表示不在意。

    “需要我送你們回去嗎？”

    老張看了下時間，已經(jīng)晚上九點了。

    “不用了，我們散散步回去吧。”

    李詩情搖搖頭，苦著臉說：“暫時不想坐任何車子。”

    這幾次循環(huán)，有關坐車的“記憶”都太過慘烈。

    不管是可怕的公交車，還是氣氛嚇人的警車，哪怕是一直在播放事故現(xiàn)場的出租車，都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