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林秀木已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以及破釜的決心,若是讓啾兒來選,她必定不會選擇與林秀木兩敗俱傷。 想起那個又小又軟的女子,魏涼的唇角難以抑制地微微揚起。不知不覺中,她已悄悄滲入他的每一處,甚至已開始影響他的思維和決策方式。 魏涼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壞。 他揚起臉來,遙望南方。 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在緩緩拉動天幕,將綴滿了繁星的那半張畫卷從西面扯進了遠山底下,換出了墜著一輪紅日的那半張淡藍色幕布。 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么?他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要與她團圓。 被魏涼深深惦記的林啾,正與卓晉并肩立在黑暗中,遙望著正在地獄之眼上方忙碌的秦云奚。 那十丈冰層中的裂紋,已蔓延到了距離冰面極近的地方。 尤其是那個被林啾弄出來的一丈大坑底下,已有一絲裂痕堪堪觸到了冰面,破與不破,只在一眼之間。 崩潰便是這樣,只要有一處地方被突破,哪怕它再小,再不起眼,也會導致全盤的迅速崩塌。 秦云奚雖然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拎不清,但他其實是一個很能辦實事的人,也是一心為蒼生而戰。 接手了魏涼的身份和天下第一宗宗主的尊位之后,他曾統率正道將魔族驅到了橫斷山以南,立下了不世之功。事后平衡各方,穩定四海,很是盡職盡責。 這一次柳清音神魂重創,秦云奚便沒有告訴她東海之事究竟有多么危急,只讓她安心將養。 卓晉和林啾趕到之時,秦云奚已迫出了至精至純的心頭之血,在那處即將破碎的冰面上打了個血色補丁。 與他同行的弟子面露擔憂,攙住了他。 “我無事。”秦云奚愁眉緊鎖,“但這里至多也只能再維持三日。” 他盯住這十丈堅冰,目露沉吟。 “不知是哪位大隱修設下的封印……也不知他人在何處,是否還有余力再加固封印……” “劍君,精通禁制法陣的,有極北之地的天玄宗,還有火焰山以西的波羅門。要不要派人去問一問?”一位弟子問道。 “可。”秦云奚道,“速去速回,即使沒有找到封印之人,也將最精通封印術的能人請來。” 他垂目望了望底下密密麻麻的眼睛,嘆道:“一場浩劫在所難免,不知何人可以力挽狂瀾。” “劍君,您一定能!”弟子急道。 秦云奚輕輕一笑:“但愿如此。” 林啾目送秦云奚一行遠去。她的目光微微地閃爍著,發白的唇角抿了起來。 距離秦、柳二人飛升尚有八年。 雖然這一段時間內的劇情亂七八糟,但她可以確定,這八年之中,世間并沒有發生過這樣一場浩劫。 那么,是誰阻止了它? 想起卓晉那句冰冷漠然的話,林啾的心不禁輕輕往下沉了許多。 該不會……是她舍生取義吧?! 她偏頭望向卓晉。 只見他的唇角略微下沉,平平無奇的臉,卻散發出奪目的氣勢。 “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早晚要悔恨欲死。”林啾真誠地說道。 唇角一動,他道:“做過的事,從不后悔。” 眼風微微一斜,他瞥著她,唇角略勾:“況且,誰說我要殺你……只有活著,才祭得了它們。” 林啾的頭皮頓時麻炸。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上次隨魏涼到這里時,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會吧!難道魏涼早已感覺到她會在這里出事? 她又看了卓晉一眼。 此刻他的眼神,是真的很像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變態啊。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后心,力道不大,卻絲毫不容抗拒。 他推著她,來到那個圓圓的大坑里面。 林啾心中浮起一絲慶幸——幸好,他不知道這個坑是她干的。 他彎下腰,用無名指指腹點了點秦云奚留下的那個血色膏藥。 “呵。” 長指一挑,將秦云奚傾盡全力打上去的補丁扔到了坑外。 他的腳碾著冰面,便聽得那“吱吱”聲響徹足底,更多的裂痕出現在冰層之中。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視線緊緊跟隨他那只輕輕碾動的腳。 他的聲音很平靜:“原來缺失了一塊。無妨,拿你祭陣,它們分而食之,少說也能撐上一年半載。” 話音落時,他那只腳下,霎時爆開無數波紋,像是重錘錘中了冰面一般,蛛絲網一般的裂痕,轟然向著四面八方飛速蔓延。再下一刻,一切仿佛變成了慢動作,林啾清清楚楚地看到,十丈冰層碎成了無數細碎的冰晶,齊齊向著上方揚起。 “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 碎冰聲中,林啾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你以為我是誰?” 說話之時,他一把拎住她的后領,帶著她,潛入碎冰之中! 她明白了,雖然他無法動用冰霜源力,但這個冰封印本就是他設下的,他只要拆了它,便能用這些原材料重新設下一個新的封印。 封印破碎的瞬間,林啾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底下的地獄之眼們發出了狂歡的尖嘯。 隔著重重冰晶,她已感覺到陣陣腥風撲面而來。 “怕了?”他瞥了她一眼,“既然與我有淵源,正好為我做點事。” 果然,命運的饋贈從來也不是無條件的。 魏涼當初待她有多好,卓晉如今便待她有多壞。 林啾倒也不覺委屈,心中反倒有一種‘最壞的事總算是發生了’的詭異安全感。從前魏涼莫名待她好,她總是覺得不踏實,如今,這顆懸了許久的心,總算是噗通一下落到了實處。 這個人就是這樣。愛憎隨心,不羈無定。 冰晶吱吱作響,它們的冰寒是收斂的,并不向外釋放。林啾被卓晉拿著心脈,她知道自己一旦有任何異動,他便會毫不留情地震死她。 她問:“會很痛嗎?” “還好。”他語氣平平,“至多便是凍得難受些,等到被吸干,人便解脫了。” “哦,”林啾道,“比我想象中,要更仁慈一點。”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 飛旋的碎冰之中,她蒼白的臉仿佛變得更加透明,一雙眼睛里依舊沒有哀求,淡淡的恐懼被她壓了下去,眼神很清澈通透。 他不禁皺了下眉。 “你不怕?” “怕有用嗎?” 他笑了:“無。” 片刻之后,他問:“沒有什么話要留下嗎?” 林啾看著他,笑了笑:“把你留下可以嗎?” “不可以。”卓晉勾起唇角。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將來的妻子是什么模樣?”林啾問。 他的眸光滯了一瞬,片刻后,略有些飄渺地說道:“娶妻很麻煩,我何必作繭自縛。” 說話時,他微瞇著眼,繼續cao縱碎冰晶,凝結封印。 飛旋的碎冰將地獄之眼無情鎮壓,凍結一層一層向著上方蔓延而來,林啾發現自己和卓晉的身影都在變淡。 她隱約明白了,被封入陣中,便會被凍結成冰,而那些裂縫將被陣眼中生機尚息的冰人吸引,不向上方蔓延,而是從四面八方穿刺而來,直到將這個冰人徹底吸干。 她這一身血rou修為,夠它們慢慢嘬上一年半載…… 想一想便覺不寒而栗。 隨著吱吱聲不斷上浮,接近地獄之眼的飛旋冰晶已沉降下來,凍成了晶瑩通透至極的堅冰。 一層一層,封印不斷加固,不多時,便到了林啾和卓晉腳下。 他看了她一眼。 這一次,眸光中總算有少許動容。 他鄭重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他好像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那些軟弱的情緒,但卻一無所獲。 他意識到,這個女子和他想象中不同,他可能,真的會錯過些什么。 他終究什么也沒有說,只將她往下方一摁,然后毫無憐惜地縱身上浮。重組封印已耗去了他的絕大部分力量,再耽擱下去就連他也會被困于封印之中。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林啾的聲音在冰晶碰撞聲中,顯得很小很弱。 卓晉不以為然,并沒有為她停留,而是將她和她的聲音拋在了身后。 “封印之中,不但有你的冰霜之力,也有我的……虛空之力。” 封印被她弄壞了一丈,那些虛空之力并不會消失,而是變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林啾唇角浮起笑容。 心念一動,只見迅速凝結的冰晶之中,極突兀地出現了兩個虛空漩渦。 卓晉的去路被封死,就在他愣怔的瞬間,林啾已蹲在另一個虛空漩渦之中,從他身邊浮向冰面。 視線交匯,她的眼神依舊平靜:“我這個人啊,最受不得旁人對我好。你對我好,我可以把命給你。但若對我不好,那就只能抱歉了——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她知道,失去冰霜源力的卓晉,想要重組冰霜封印必定已耗去絕大部分力量。 一個小小的虛空漩渦,便能成為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虛空漩渦在冰晶的碰撞擠壓之中飛速融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