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林啾道:“我是為了阻止眉雙在寂魔嶺下釋放地獄而傷的,我們其實立場一致,有什么事可以回去慢慢談,千萬不要做讓你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摁下了怪異的感覺,偏頭示意她繼續前行。 還是把她當囚徒看呢。 后半程,林啾的臉色更加蒼白。她始終緊緊抿著唇,一聲也沒吭。 視野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一整片黑沉沉,林啾瞇著眼睛,盯著王衛之身上的紅色條紋,咬牙跟著這晃動的紅條條,機械地向前飛掠。 王衛之擔憂地回了兩次頭,發現林啾雙目之中完全沒有焦距,人仿佛早已暈了過去,只吊著最后一縷意識,茫然地跟在他身后前進。 她全程沒有叫過一句苦。 王衛之的心忽然就軟了,他返身,張開雙臂向身后環去,想要抱住林啾。 卻是一把撈了個空。 卓晉抓住她的衣帶,將她拎在了手中。 既然不用自己動,林啾便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精蓄銳。 她大口喘著氣,空氣進入肺部就像是淬了火的刀子似的,讓她感覺又燙又痛。此刻若是用內息,那么這些疼痛就會轉到神魂中。 兩害相權取其輕,林啾大口呼吸著火辣的空氣,心中忍不住在想——魏涼去哪了? 她既盼著他速速返回魔域,好讓她向他報個平安,心中又十分發虛,怕他生氣。 王衛之很體貼地替她擋著高空的罡風,三個人很快便返回了卓晉居住的小院。 卓晉遲疑片刻,還是把林啾徑直拎進了自己居住的主屋,不輕不重地放到了他平時小憩時用的那張竹榻上。 林啾側臥一會兒,呼吸漸漸平穩了,眼前也不再發黑。她抬起眼睛,直視這個陌生至極,也熟悉至極的男人。 此刻,他坐在一張竹椅中,眸色平淡地注視著她。 王衛之很沒眼力地搬來另一張椅子,坐在卓晉身邊,手肘撐在膝蓋上,眨巴著眼,對林啾說:“你倒是性子夠硬,這么折騰,都沒叫委屈。要是換成別的女子,肯定已經哭了。” 林啾笑了下:“我只會在對我好的人面前哭。” 王衛之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紅,訕訕道:“我們也不是想欺負你。” 卓晉垂眸,問:“你不是林秋,你是誰?” “我叫林啾。” 他眼皮不動:“他是誰?” “他是魏涼。”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可能。魏涼已魂飛魄散。” “他就是。”林啾道。 他微微瞇起一點眼睛,“他是魏涼,那么萬劍歸宗那個是誰?” 林啾道:“不用試探我了。那個是秦云奚。你不是很清楚么?” 王衛之活靈活現地表演了什么叫做十二臉懵逼。 他正想插上一兩句嘴,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了破空聲。 王衛之眉頭一動,道:“是我的手下的人,應當是王傳恩那邊有了動靜。” “去處理。”卓晉道。 “好。”王衛之走前,忍不住回頭看了林啾一眼,道,“先生,這個女子倒是幫了我的大忙,還望先生看在我的份上,也不要太過為難她。” 卓晉涼涼地瞥著他。 王衛之諂媚地笑了笑,去了。 卓晉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林啾的身上。 “我真是小看你了。” 林啾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次——他與魏涼兩敗俱傷后,她攬著魏涼,把自己當成一架噴氣式飛機逃過了他的追殺那次。 “過獎。”林啾道,“也許我還會給你更多驚喜。” 他的唇角浮起涼薄笑意:“這么篤定我不會殺你。” “你不殺好人。”林啾道,“我是一個好人。” 她看到他的眼角輕輕跳了下。 “但你與我為敵。”他的身體稍微后仰了少許,平凡無奇的容貌上,浮起睥睨之色,“為何要自尋死路?” “emmm……”林啾誠摯地說道,“因為你的力量打破了這個世間平衡穩定的秩序,所以大自然要撥亂反正,將你引上正軌。我不是什么邪惡勢力,我只是大自然的清道夫。” 卓晉:“……不肯說是么。” 他瞇著眼,少時,臉上浮起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紋理。 那是被烈日灼傷的痕跡。傷在神魂。 隨著黑色紋路的浮現,他的肌膚顏色變得越來越慘白,嘴唇徹底褪去了血色。 林啾怔怔地望著他,忽然感到一陣窒息。 她見過這副模樣。 寂魔嶺幻象中,魏涼正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此刻清清醒醒地看著這一幕,林啾忽然意識到,此刻浮現的這張臉,其實并不是卓晉的相貌。它和魏涼有幾分相像,但五官卻更加精致冷峻一些,若是沒有這些黑色的灼傷痕跡,應該可以把人活活帥死。 這難道是……他的神魂本相? 被魏涼用烈日威能灼傷了,才變成了眼前這副鬼樣子。 林啾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心臟怦怦亂跳起來。 所以……這兩個時空之間的聯系,也許比她想象中還要更加緊密些。 卓晉傾身上前,慢慢抬起手,扼住了她細細的脖頸。林啾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向她伸過來,卻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 他沒有用力,只把那張黑白分明的臉湊到了她的面前,唇一咧,笑容冰冷淡漠:“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吞了你的神魂慢慢查看。”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對嗎?”林啾直視他的眼睛,道,“你忘了么,你并不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物。” 他的瞳仁輕輕一縮,手指不自覺地使上了三分力:“我是誰?說。” 她平靜地凝視著他的眼睛。 雖然這個男人最擅長將一切情緒都掩藏在淡漠的眸光下,但林啾對他的了解已經深入了魂魄,此刻看著他,便看出他的眼底藏了暴躁和混亂,以及一種極其隱秘的惱怒。 林啾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想錯了一件事。她本以為,這個世界的卓晉只是魏涼的前身而已,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著邊,可以和他周旋、結盟,或者算計。 然而他的表現卻告訴她,并非如此。 她看著他,把微微張開了少許的嘴唇緊緊閉合起來。 她沒有轉內息,此刻呼吸已有一點艱難。 他像是觀察獵物一樣,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略加思忖之后,他再一次加重了手掌的力道。 林啾凝視著這張本該俊美至極,此刻卻顯得邪氣四溢的臉。心臟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周身血液奔涌,卻在頸部凝滯。 她的眸光愈加冷靜。沒有委屈,沒有憤恨,沒有哀求。 這一刻,卓晉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泄露了更多秘密,林啾不動聲色,將那些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 兩個人無聲地對峙。 他終于放開了她。 林啾倒回了竹枕上,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頻率,以免嗆咳。 卓晉緩緩把手收回。那些黑色的灼傷紋理像是退潮一般,縮回了他的皮膚下面。 依舊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骨頭還算硬。”他冷笑著說道。 林啾緩過氣,扶著竹榻慢慢坐了起來,氣聲虛弱卻十分堅定:“你是不是感覺我背叛了你,因此而惱怒。” 卓晉表情不變,瞳仁逐漸收縮,眼底有兩種情緒交織,一種是難以置信,另一種是恍然大悟。 這個女人,竟一語道破了他最深沉最隱秘也最讓自己無法接受的詭異心事。 林啾的心臟跳動得更快了。 方才看著他眼底那些情緒,她忽然理清楚了一件事情。 其實一開始,魏涼對她,和現在是不一樣的。 最初的時候,他說娶妻很麻煩,應該不會有下一次。她問他,那么他喜歡不喜歡她?他的回答是反問她,什么是喜歡? 再后來,她與他一起經歷了一些事,在九陽塔時,他說她很可愛,讓他喜歡——就像喜歡斗龍那樣喜歡。 再再后來,他說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也用實際行動,不斷地向她表明了這一點。 魏涼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和她一樣,其實是一點一點逐漸淪陷的。他們之間必定有著淵源,但如今這個生死相許的局面,卻不是因為前緣,而是兩個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當初相遇時,只是正正好,她恰好嫁給了他,而他下意識地覺得她該是他的妻子,于是他就對她好——他只是隨心率性而為罷了。 而她與卓晉的相遇,恰好相反。 從一開始,兩個人的立場便是敵對的。第一次相見,她與魏涼聯手,幾乎擊碎了卓晉的冰霜之心。 他不記得她,但那一絲被忘卻的淵源,卻讓他感覺到被她背叛了。 他找不到緣由,這種莫名的情緒便讓他暴躁、混亂、惱怒。 所以他待她的態度,才會這么惡劣。 他根本無法像對待尋常人那樣漠然,便只能像現在這樣,完全違背了他平素的行事作風,略有些小人之風地欺負她。 他一語不發,目光危險地盯著她。 林啾有些發愁。 真話是肯定不能說的,若是這兩位王者注定還是要對上的話,這一切的真相,便是魏涼手中決勝的王牌。 孰輕孰重,林啾心中分得清楚。 “我也和你一樣,忘記了自己的來路。只知道自己來自天之極。”林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