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原來,自己記憶中的一切,只是飄在水面的那一層浮光掠影,若是不慎打破了這層堪比薄紗的幻象,便會露出底下陰沉幽暗的深水來,將人的一顆心全部吞噬。 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柳清音嘗到了口中的血腥味道,指甲亦是深深嵌入了掌心。 千萬千萬不要自亂陣腳。 她告訴自己。 林秋,反正已經死了。九十年前便死了。 無論他此刻究竟是不是懷揣著齊人之心,但最終,他終究是選擇了自己,還親手殺死了林秋。 這難道還不夠么? 其實已經夠了啊。 這筆賬,早已是爛賬了。死無對證,他根本不會承認,只消用一句‘我已親手殺了林秋你還想怎么樣’,便可以將她堵得死死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甘心嗎? 不甘心。 可是又能怎么樣呢? 一想到這些年來,自己對林秋的種種‘大度’,柳清音只覺濁血上涌,一顆心都憋得發黑發紫。 他竟是這種人! 他怎么能是這種人?! 不對,他,本來就是這種人啊。 人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他不是這樣的人,那么這些年來,身邊的女人為何來來回回,無休無止? 從一開始,自己就看錯人了。 怎么辦?放棄他? 不可能。柳清音急急否決了這個念頭。這么多年都捱過來了,最有威脅的淺如玉已經羞愧遠走,他剛發過誓,不再與木柔佳和云間白多說話…… 大好江山剛打下來,此刻放棄,豈不是前功盡棄,白白便宜了那兩個不要臉的女人么? 為了一個早已死去多年的女人,放棄即將攜手飛升的道侶……不值當。 不如……就把這事忍了、認了。只當作不知道。 柳清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道,既然知道了他是什么樣的人,那也沒必要再為他守貞了。下次王衛之再找來時,干脆給他些甜頭,說不定他會更加盡心地替自己做事。 她早已將那咒印的事拋于腦后了。 當時,她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王衛之這些年來對她癡心不二,她并不認為是因為什么咒印,畢竟喜歡她,愿意苦苦等她的男人實在是太多了,王衛之不過是其中比較出色的一位,和別的追求者并無不同。 雖然心中已做出了決定,但柳清音到底還是意難平。 她在主峰下轉悠了許久,心中猜測魏涼與林啾究竟在后山洞府中行什么好事。她的心時而焦灼無比,時而如墜冰窟。 忽見一位管事匆匆行來。 柳清音攔下了他,一問,得知蓬萊來了人,說是中原劍修潛入蓬萊行兇殺人,蓬萊尊主林秀木親至,要見魏涼劍君,討一個說法。 柳清音的記憶中并沒有這樣一件小事。 不過有事上門最好。 她讓管事先回去,由她代為通傳。 以公事為由,柳清音不再踟躕,徑直來到魏涼的洞府外。 遠遠地,便聽到女子的笑聲傳出來。 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側耳傾聽,很快,便聽出他們二人在洞府中下棋。 柳清音的心不禁又是一痛。 她棋藝絕佳,當初在荒川秘境,最后便是靠著棋藝贏過了王衛之。這些年來,她偶爾興致起來,便拉著自己的道侶下棋。 他卻始終興致缺缺。下不了三五步,就開始尋這樣那樣的借口,不愿在這黑白之間浪費光陰。 然而此刻,她卻聽到他無比寵溺地對一個本不該與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子說道:“這局不算,重來。” 柳清音怒火沖頭,一時神智全無,大步沖了進去。 正在下五子棋的夫妻二人吃驚地偏頭望著她。 柳清音甫一現身,自己便先悔青了腸子——真不該這樣沉不住氣的,只要耐心等一等,林秋過來刺殺自己不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么? 然而來都來了,也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師尊!”柳清音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很不好看的笑容,“弟子有要事要稟告……咦,師尊聽了我的勸,將她放出來了么?” 林啾立刻就怒了:“他放我出來,跟你有什么關系!” 柳清音語氣清冷:“我一直在勸說師尊,無論你做錯多少事,終究是替他擋了一掌才受的傷,不該讓你在塔中待太久。” 看著林啾的面容陰沉下來,柳清音的心情總算是明媚了幾分。 在林啾回嘴之前,她急急對魏涼道:“蓬萊尊主求見師尊。” 魏涼與林啾不動聲色地交換了視線,然后他起身離開。 洞府中,便只剩下林啾與柳清音二人。 柳清音凝神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從前,她從來也沒有拿正眼瞧過林秋。她根本看不上這個又蠢又毒的女人,無需出手,林秋便會作繭自縛,一步一步滑向深淵。 只不過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道侶,竟連這么個女人都要吃上一嘴。此刻再看林啾,柳清音不禁心驚不已——這個女子無論容顏還是氣質,都不會輸給這些年與自己斗智斗勇的那些女人。 幸好,幸好林秋夠蠢,竟選擇了最爛的一步棋。 經歷了木柔佳淺如玉和云間白之后,柳清音獨自面對情敵時,多少也沉得住氣了。 她彎了彎唇,對林啾說道:“出來了便好,日后謹記安分守己,我們亦不會虧待你。應有的丹藥待遇,回頭我會吩咐管事給你安排,必不會比我們差太多。” “你什么意思?”林啾很配合地跳腳道,“我才是這萬劍歸宗的女主人。” 柳清音掩唇一笑:“你又不是師尊的道侶……” 眸中滿是挑釁。 “難道你是?!”林啾道。 柳清音道:“對。只待我傷勢好轉,便會昭告天下!” 說罷,她轉身就走。 林啾追在身后大叫:“喂你給我說清楚!” 柳清音徑直御劍而去。 這一下,心頭莫名就暢快了。 這些年與各路情敵斗下來,柳清音早已有些忘卻初心了。斗敗這些女人帶給她的成就感,已足以令她忽略道侶三心二意這個不爭的事實。 如無意外,今夜林秋必定要前來刺殺。柳清音暗暗思忖著,心中不禁又有些患得患失。 自己這樣橫插一腳,會不會把所有的事情帶偏了呢?師尊還會不會剛巧就在那一刻前來看望自己…… 不過也沒有關系。 她暗暗攥緊了手掌,唇角露出一絲狠笑。 林秋雖然已晉階化神,其實并不是自己的對手,若是很不巧師尊沒有來,那么,自己來做這件事情也是一樣的。 只要林秋一死,問心劫便渡了。 誰殺她,都一樣。 總之,只要林秋先動了手,自己便問心無愧! 魏涼與林啾立在云霧之中,看著柳清音遠去。 他并沒有真的去接見林秀木。 這只是劫境而已,與其浪費時間去應付那些旁枝末節,不如多陪自家妻子下兩局五子棋。 “就今夜嗎?”魏涼微微蹙眉。 林啾堅定地點點頭:“夜長夢多。她都快把刀子遞到我手上了,不戳她一下,豈不是很不禮貌?” “你啊……”他無奈又寵溺地摁了摁她的腦袋。 二人牽著手回到洞府,魏涼反手拔劍,繼續雕刻一顆半成型的木頭心臟。這顆心臟看起來不大像人心,倒有幾分像他那枚冰棱完好的時候。 林啾便用手肘撐著棋盤,托腮看他。 “你只管放手做,我一點兒都不怕疼。”她道。 魏涼眉眼間的自信滿得溢出來:“不疼,你只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蠱蟲垂死病中驚坐起,弱弱地揮著長長的前足,抗議道:“你們兩個別光耍嘴皮子,別、別光說不練啊!看看我啊,就差一天半我就要被迫晉階了啊!幫幫我,再拖一拖啊!讓他,讓他采補你啊!” 林啾同情地嘆了口氣。 這個,是真的愛莫能助了。 傍晚時,魏涼終于雕好了那只木刻心臟,注入靈氣,便見它像一顆真正的心臟一樣,怦怦在他掌心跳動。 手掌一合,將它收起。 魏涼起身,先是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然而走到林啾面前,將她的碎發整整齊齊盤好,又一絲不茍地從衣領撫到裙擺,渾身上下倒飭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送妻出征。”他勾著唇,眼里藏著星光。 “一去不回。”林啾踮起腳,輕吻他的唇,“回見。” “嗯。” 伴著沉沉降下的夜幕,林啾來到了柳清音的驚鸞峰。 為了迎接林啾的到來,柳清音特意把守山的弟子都調到了別處,也算是十分有心。 林啾此刻真正是個空殼子。她的身體中一絲靈氣都沒有,亦不敢讓神魂與天地靈氣共鳴,否則便會被那蠱母cao縱蠱蟲吸收殆盡。 當然,實力不夠該如何刺傷柳清音,這不是她該cao心的問題,而是考驗柳清音演技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