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她心道:‘顧飛這番話,完全是牛唇不對馬嘴。明明是身陷詭城,但他說出的話,卻仿佛在尋寶探秘似的——不過,此刻的境況本就詭異,且先看一看再說。’ 又見顧飛轉頭向著淺如玉拱手施了一禮,道:“淺如玉道友,數日不見,舊疾可好些了?” 一聽這話,林啾心頭的怪異感更是濃郁萬分——顧飛這般自然的模樣,就好像數日之前和淺如玉常常見面似的。 仙魔大戰蓬萊的人并沒有參與,大戰之后顧飛一直留在宗里處理雜事,他和淺如玉,怎么都不該扯得上關系。 淺如玉茫然地眨眨眼,淡眉微蹙。 這是她第一次到中原,從前根本沒見過這個人。而且,她也沒有什么舊疾。 雖然心中疑惑萬千,但她還是斂衽還禮,道:“久仰。” “柳師妹呢?”顧飛極自然地向淺如玉詢問。 林啾更懵了——柳師妹?萬劍歸宗的門人不是一直在尋找柳清音那具失去了神魂的rou身嗎?他怎么會這么自然地問出這句話,而且還是問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淺如玉? 奇怪的錯位感……就好像雞同鴨講。 淺如玉為難地偏頭看向林秀木。 她是真接不下去了。要不是這個人能夠叫出她的大名,她真覺得對方可能是把她錯認成了別的什么人。 林秀木呵呵一笑,走到顧飛身前,頷首道:“吾乃蓬萊林秀木,初次帶著門人到中原來,她不懂禮節,請勿見怪。不過,吾等當真沒有遇見尊駕的師妹,門人不是故意失禮的。” 顧飛怪異地看了看他,神色古怪之極。愣了一會兒,一對濃眉緊緊皺了起來,仿佛看見了真的鬼。 “蓬萊林秀木……”顧飛也顧不上失禮,整個人都怔怔的。 林啾盯著顧飛看了半晌,又望向城中,目光在行人身上劃過,忽然,心頭靈光一閃。 趁著顧飛在與林秀木和淺如玉說話時,林啾悄悄把魏涼拉開兩步,低低地對他說道,“魏涼,他們的衣裳,款式不對。” “哦?”魏涼挑了挑眉。 “我從未見過任何人穿這個樣式的袍子,立領的。” 她知道,魏涼雖然智多近妖,但他畢竟是一個大男人,像他這種實力超絕,腦子里塞滿計謀的家伙,肯定不會留意時尚潮流這種東西。 她到這個世界已有近兩個月了,從來就不曾見誰穿過立領的袍子。但此刻,無論是顧飛還是路上行人,個個都穿著另一種款式的衣裳,在她看來,顯得有些新潮過了頭。 再加上顧飛與他們牛唇不對馬嘴的對話,林啾心頭頓時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里若不是幻境,那很可能是幾十年之后的世界!這個顧飛,也許并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顧飛……” 眼前的顧飛,穿著新潮的衣裳,說話沒頭沒尾,所以他并不是陷入桃木偶人城的顧飛。 就在林啾說出這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之時,林秀木也恰好問了顧飛一個問題—— “請問顧大仙劍,魔主伏誅那一戰,距今有多少年了?” 林啾側頭去望,正好和林秀木看了個對眼。只見林秀木神色稍有一點凝重,沖著林啾微微頷首。 她不禁有些心驚——這個人,不容小覷。 顧飛雖然也被弄得一頭霧水,但蓬萊友人這般禮貌地問他問題,他也沒有不答之理,于是便耐心地回道,“距離魔主伏誅,已有九十一年。” 九十一年! 林秀木瞳仁微縮,不動聲色道:“時光當真晃眼即逝,令吾惶恐。” 穿過一道城門,便是穿過了九十一年么?! 林秀木心頭駭然,神色卻依舊溫和,道,“當初那一戰,吾雖遠居蓬萊,亦知貴宗的英武事跡……” 顧飛被這溫吞吞的林秀木拉著說話,一時也找不到理由撇下他,心頭無奈之極,只能頻頻看向魏涼。 魏涼安撫地握了握林啾的肩,帶著她走向顧飛。 “師尊,”顧飛定定看著魏涼放在林啾肩膀上的手,忍了又忍,終于還是糾糾結結地說道,“您和柳師妹,又鬧別扭了?師妹小孩子心性,您也多擔待些啊,畢竟也結了道侶,這三天兩頭……” 雖然話只說了一半,但在場四個人,都能明明白白看出他咽回去的那半句話是——您怎么也像個小孩子似的。 林秀木長眉輕挑,幸災樂禍地望著魏涼。 心說,這就有意思極了,九十年后,魏涼原來和別人結了道侶啊?如今已被他夫人知曉了,不定該怎么鬧騰。 魏涼面無表情,只道:“多事。” 顧飛撓著頭笑道:“師尊莫怪,弟子也是有一說一。您與師妹每次一鬧別扭,老邢便要拉著我和慕容春念叨,說什么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如今悔之莫及。又怪我們不好好勸著,如今把師母喚作師妹,全亂了套。唉,我們兩個耳朵都被念起繭子了。” 林秀木更加幸災樂禍,輕咳一聲,示意淺如玉稍退兩步,站在既能聽八卦又沒什么存在感的位置。 顧飛看著魏涼懷里的林啾,長長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對魏涼道:“師妹上次確實是過了些,但我與慕容可以作證,師妹真的不曾做出任何對不住您的事情,您誤會她了!” 見魏涼不接,顧飛又道:“師尊也別嫌我僭越。您與師妹再怎么鬧,也不該故意尋個長得這么像林秋的女子來氣師妹啊……趁著師妹還沒看到,您趕緊將人打發了吧。” 聽到這樣的話,林啾心中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眨巴著眼睛,無辜地望著顧飛,道:“為什么要打發我?” 顧飛瞥了她一眼,滿臉牙疼,道:“劍君有道侶,你不會不知,為何還要這般……自取其辱?” “啊,我真不知道呢!他有道侶嗎!”林啾斜眼睨著魏涼,控訴道,“上次你說待我結丹便要與我結為道侶,如今我都元嬰了,你還一直拖著遲遲不辦,原來你都是騙我的!我恨死你了!啊,我要和你分手!” 魏涼:“……”這個戲精。 顧飛:“……”看不出來,師尊居然真騙人家的感情啊? 林啾怒氣沖沖瞪著顧飛:“你告訴我,他什么時候和別人結成道侶的!” 顧飛一陣牙疼:“二、二十余年了。” 林啾暗暗一算,時間果然全部對得上。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她繼續跳腳,指著魏涼義憤填膺道,“你——休想再碰我一根頭發!” “夫人……”魏涼扶額,眼神又是無奈,又是寵溺。 顧飛目瞪口呆:“師、師尊,你,你叫這個女子什么?你怎么能這樣,師妹雖然任性些鬧騰些,但你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 情急之下,連“您”也不說了。 “你這樣做,對得起師妹嗎?”顧飛雙眼發直,“她為你做了那么多,你都不曾在人前喚過她一聲夫人……” 他倒退兩步,目光又是震驚,又是失望。 恰在此時,一道流光掠來,只見一個人疾疾落下,緊走兩步,撲到魏涼身前,只看動作姿態,仿佛攜了萬鈞風霜,沉重哀痛至極。 看衣裳裝飾,倒像是萬劍歸宗的高級弟子。 林啾心中一跳,目光落在此人的衣領上,見是平領,便知此人是陷落城中的門人。 此人重重一拜,聲音悶悶傳出,悲慟不已:“師尊!出事了!與我同行回宗的人,已盡數殞落!此地萬分險惡,當心自己!千萬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 什么叫做當心自己、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 城門之下,氣氛突變。方才還是情情愛愛的三角戲碼,一轉眼,便有血雨腥風迎面撲來。 來者雖然身上不帶一絲血腥氣味,但那沉痛的語氣,卻像是一座大山,令人心中一墜,直覺不詳。 只聽語聲,便知發生了極慘烈的事情。 此人一抬頭,林啾猝不及防之下,只覺耳旁響起一個炸雷,炸得她連頭發根都絲絲倒豎了起來! 是顧飛! 看清了顧飛的面容之后,林秀木與淺如玉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遲疑地望向站在旁邊的另一個人。 兩個都是顧飛,兩個人的氣息都沒有任何異常。區別只有著裝和神色。 一個立領,另一個無領。 一個愕然無語,另一個驚懼悲痛。 林啾先前便猜到那個身穿立領長袍的顧飛并不是自己在找的人,此刻看見了另一個顧飛,心中的猜測更是徹底得到了證實。 她的心臟先是一松,然后又是一緊。 那么,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又是什么意思! 她瞳仁微縮,死死盯住面前兩個顧飛。 只見先到的那個張大了嘴巴,訝然地盯著面前這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后來者。 而剛剛趕到的顧飛,也目露驚恐,僵硬地梗起脖子,與“自己”對視:“你……我,怎么會在這里!” 魏涼眸中浮起淡淡薄冰,只見一層霜幕陡然出現在兩個顧飛之間,將他們分隔開來,但,已是來不及了! 駭人的一幕,在眼前上演。 就在二人視線相觸的剎那,剛剛趕到此地、面上滿是悲痛的那個顧飛,身體忽然像面條一般,不斷扭曲拉長。 他倒抽一口涼氣,驚恐的目光投向魏涼,求救的聲音像是被投入水波中一般,綿延悠長,隨著那已不成形狀的軀體一道,化成扭曲流光,向著那個驚詫無比的顧飛淌去。 魏涼目中白芒一閃。 只見又一道凌厲至極的冰霜幕斬切入兩個顧飛之間,然而那道扭曲流光卻絲毫也不受影響,直直沒入了另外那個顧飛胸前。 白霜散去,魏涼神情冰冷。 兩個顧飛,只余一人。 林秀木與淺如玉雙雙祭出兵刃,直指那個滿頭霧水的顧飛。 “邪魔?!” 顧飛此刻也顧不上別人,他臉上的驚恐比任何人都要重得多,他不斷用手撓自己胸口,仿佛想把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怪物抓出來。 面對這駭人的一幕,縱然已是大劍仙,也難以穩下心神。 顧飛的聲音帶上了慌亂,“這是什么東西,怎么和我長一樣,還跑我身體里面去了!師尊救我!” 魏涼抬起手,阻下林秀木與淺如玉的兵刃。 他慢慢走到顧飛的身邊,目光冰冷,語氣卻和緩平穩:“無事。你回宗去,開啟護宗大陣,嚴禁任何人出入。” 顧飛的慌亂得到了極大的安撫,他嘴唇微顫,抬眸看向魏涼:“是……師尊。可是……” “無事,”魏涼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輕輕一摁,指尖在那豎起的立領上拂過,“幻象而已,勿生心魔。謹記,不得讓任何人出入宗門。” “原來是幻象啊,”顧飛松了一口氣,“弟子定會守好山門。這便去了!對了,那暗境的位置便在西南一千八百里,與魔域交界的那處黑針林中,慕容師弟帶著人守在那里,師尊一去便能看到。” 臨走前,顧飛忍不住又多看了林啾兩眼,又嘀咕了一句:“師尊,聽弟子一句勸,別和師妹鬧了。” 魏涼淺淡一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