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那個報信的魔人說,王衛之的叫聲大而慘烈。 此刻一片寧靜,是不是意味著他已成功被祭淵煉化了? 魏涼連破了百余層禁制之后,耐心耗盡,帶著林啾降到了嶺下。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深藏玄機。 林啾知道他是在尋找禁制的樞紐。 二人繞來繞去,始終在寂魔嶺底下轉圈。 昏暗的密林、冷濃的黑霧、腐爛的石塊和泥土、傾倒的墓碑……陰風陣陣,濕寒凜凜。 林啾的心一直往下沉。 終于,魏涼停在了一塊半掩半露的黑碑前。 他偏過頭,望了望林啾,語氣平靜:“王衛之若死了,你會不會哭?” 林啾思忖片刻,回道:“大約不會。我心中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嗯。”他抬起腳,漫不經心地踏住面前的黑碑,道,“若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誰。” 話音落時,腳下的黑碑也應聲而碎! 濃霧仿佛受了驚一般,“吱吱”地怪叫著,飛速退向兩旁,一條林間小路顯露出來,蜿蜒通往山嶺之上。 魏涼腳步不疾不徐,行進速度卻極快。 怨力幽姬紛紛聚來,拼盡性命想要阻止魏涼前行。 林啾蕩出四朵暗金小蓮,催動業蓮,將觸碰到的怨力幽姬抽成一蓬蓬黑灰色的粉末——怨力幽姬不是魔人,而是純粹的怨念靈體。 魔族嗜殺嗜血,但并不會搞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們就像是未開化的野獸,捕獵是因為本能。在林啾看來這并不算是惡,真正的惡,是魔翳。所以她很愿意替他們解除痛苦,也不追究他們從前是否造過殺孽。 但祭淵這樣的魔修則不同。他們本不是魔,為了追逐力量而引魔翳入體,用各種殘酷手段殘害性命,令受害者體驗極致的痛苦絕望,激發怨氣,利用這些怨氣來提升自己的修為。 這樣的行事手段,單單一個“邪”或“惡”,已不足形容。 就算驅離了魔翳,祭淵這樣的人會收手嗎?不會的。這種惡魔,就該到地獄里面待著去。 越往前行,怨力幽姬的攻勢便愈發密集。耳旁都是女子尖利的叫喊,嚶嚶嗡嗡,吵得林啾頭痛。 這些怨力幽姬個個都不要命,一心只惦記著祭淵大人。 林啾著實是有些看不懂,她忍不住問魏涼:“祭淵魅力當真有這么大嗎?為何這么多怨力幽姬為他死心踏地?” 魏涼唇角微勾,不屑道:“魑魅伎倆罷了。” 林啾望著不要命地撲上來的幽姬,又是心煩,又是大惑不解:“男女之情不都是專有獨占的么?這是什么后宮邪術能讓無數女子為他赴死?” 魏涼忽然俯身,在她耳畔輕聲道:“夫人是否在暗示,我‘做’得還不夠好,不足以讓夫人死心踏地?” 林啾:“……我不是我沒有。” 她驚羞之下,終于不再眉眼郁郁。魏涼看入眼中,微微勾起一點唇角,攬緊她,倏地瞬移。 一處幽暗潮濕的洞窟出現在眼前。 “到了。”魏涼垂目看著林啾,眸中略有一絲擔憂。 “我準備好了!”她堅定地點點頭。 林啾對魏涼也算是有了幾分了解,她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他還能出言調戲,必是因為馬上就要直面最慘烈的景象,他故意那么說,是在替她調節情緒。 暗紅色的繁厚喜服在這陰沉沉的寂魔嶺中移動,仿佛一抹流出身體許久、即將干涸的血。 魏涼長袖一揮,洞窟口傳來清脆的破碎聲。 他攬著她踏入洞中,身后冰霜蔓延,封住洞窟入口,將無數尖聲咆哮的怨力幽姬封在洞外。 林啾的心臟高高懸了起來,“噗通噗通”地,仿佛在喉嚨口跳動。 他們這般入侵,祭淵必定早已經知道。 他會不會已經逃走了,只留下王衛之的尸首? 林啾深深地呼吸。 洞窟比想象之中要寬敞千百倍。 沒走幾步,魏涼與林啾便停在了懸崖邊緣——整個寂魔嶺底部都被掏空了,黑暗沉沉地蔓延,仿佛要直直通到地獄中去。 一股強大而邪惡的氣息從深淵底下彌散出來,一觸,便令人心驚膽寒。 “碧波潭時,你不是已經毀了他的血偶嗎?”林啾驚奇道,“短短一點時日,他怎么比從前還要更強了?” 碧波潭一戰之后,祭淵便隱匿了行蹤。正道一直在搜尋他,然而始終無果。 他根本沒有機會制造大的慘案來晉階——從前做下那么多慘絕人寰的惡事,還借助了碧波潭中那滔天怨念,也就將百嬰降血大術修至七成。如今血偶已毀,他又沒機會大量殺害元嬰修士,怎么修為不退反進了?! “王衛之。”魏涼眉眼帶霜。 林啾的心臟重重一跳。 魏涼一說,她也感覺到了。這股氣息雖然邪惡至極,卻有種淡淡的熟悉感。 不是祭淵,而是王衛之! 所以……王衛之到底怎么了? 魏涼攬住她,直直躍入面前的無底深淵。 他并沒有施展任何神通,而是放任身軀自然地下墜。 底下,隱隱傳來波濤聲。 越往下,腥味越加刺鼻。林啾把探測小蓮擲了下去。 那無盡深淵之下,竟是一方血海! 林啾心念一轉,催動業蓮,讓探測小蓮嘗試著抽取那血海中的魔翳。 不料甫一接觸,識海便傳來了針扎般的劇痛。 探測小蓮,竟是瞬息之間便被生生撐爆了! 林啾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地抬起手,捂了捂額心。 魏涼將她重重往懷中一帶,道:“別動,讓我來。” 林啾:“……”這句話仿佛不久之前剛剛在哪里聽過。 “若是看到幻象,不必驚慌。我在。”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平靜。 “這下面是什么地方?” “地之垠。” 地之垠? 越往下,林啾越是覺得不對勁。二人已經降到了方才探測小蓮接觸到血海的地方,但腳下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血海哪去了? 魏涼攬著她,表情依舊漫不經心。 二人繼續自由落體。 林啾能夠感覺到,與那邪惡恐怖的氣息之間,距離在逐漸縮短。 照著這個深度來看,恐怕已經跑到地幔了吧? 然而這里溫度并不高,身后的石壁照舊又濕又沉。到了元嬰期之后,黑暗中也可以視物,這是另一種“視覺”—— 通過元嬰,與密布天地之間的靈氣相互感應,望向何處,元嬰便會將靈氣相感收集到的信息轉化為熟悉的“視覺”,呈現在修士面前。 靈氣能感應到的信息是全方位的,也就是說,元嬰修士不但可以看到遠處的一朵花,還可以嗅到它的香氣,摸到花瓣的質感。 這種感覺,乍一聽覺得很玄奧,其實只不過是多了靈氣這種媒介而已,就好比蝙蝠可以利用超聲波來探測地形。 林啾嗅了嗅,發現石壁上并沒有硫磺的味道。 難道說,這里不是真正的地底? 地之垠,是什么? 底下的濤聲時近時遠。 此刻,她已被魏涼團在了胸前,他單臂攬著她的背,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她感到十足的安全。 鼻尖繚繞著他的氣息,額頭抵著他堅實的胸膛,雖然隔著厚重精致的衣料,但他的溫度仍然包圍著她,這一瞬間,林啾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倦怠和依戀之意,想要和他就這樣相擁墜落,直到地老天荒。 思緒戛然而止。 意外猝然來臨。 林啾聽見了風聲。她抬頭一看,只見一具無比巨大的尸體,沉沉向著二人襲來。 這具尸體好像被浸泡了一萬年。它沒有化去,只是吸足了水份,皮膚被撐得透明腫漲,手臂足有林啾整個人那么大。皮膚底下是黃綠紅黑四種顏色交織的膿水。 它攤著雙臂,臉朝下,攜著腥風墜向二人,距離越拉越近。 極腫的臉上,五官已模糊不清,兩只巨大眼球被擠到左右兩側,像是蜻蜓的眼。 乍然看見這么個惡心恐怖的東西,林啾腦海里第一反應竟不是生命安全,而是這玩意兒可千萬別炸在身上! “魏涼……這是幻象么?”林啾抽著涼氣,拽了拽他的衣裳。 “不是。”他的聲音從胸腔中傳出來,顯得異常空曠陰森。 林啾的心忽然便是一緊。 她感覺到他的語氣很不對勁,急忙抬起眼睛來看他。 目光劃過他的喉結時,她看到它動了動,幽幽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飄下來:“我才是幻象啊……” 林啾的頭皮“唰”一下就麻炸了。 她看到他抬起一只布滿了黑色血管的手,一下就扼住了她的頸。 這只手上指甲極長,在她頸后合圍,金屬般的指甲相互摩擦,在她腦后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她并沒有感到窒息。 他只是強迫她抬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