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魘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他覺得他的騙局缺少最后的關鍵一環的時候,從容選擇了消失。別的魘看他走的干脆利落,毫不留戀。只有他自己隱約感覺到心口好像空落落的。 魘是活在謊言里的種族,可是騙子做久了,誰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很多年前,晏靡喜歡看魔王專心做記錄的樣子,很多年后,他依舊喜歡。這大概是他自己也不曾意識到的真實情感在作祟。 謝澤淵確實在記錄東西,只不過內容和晏靡以為的不太一樣。 羊皮紙上畫著項圈,刻紋,小巧的圓環等等,邊上還寫滿了細碎的標注。翻過頁后,整面羊皮紙上寫的滿當當的都是各種角度和魘的不同反應。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一本記錄,只不過內容,全是關于魘的。 晏靡多年前的愿望,以一種難以描述的方式實現了,不過他可能并不想要這種實現方式。 謝澤淵劃下今天的最后一個句號。他合上筆記,并用魔紋加密。收好筆記本后,謝澤淵走到了飄窗前,他看著蜷縮在沙發上的魘,心情和窗外的陽光一樣晴朗。 魔王仍是不懂什么是“愛“的魔王,但他在漫長的失去中,學會了珍視和保護。至少這一次,他不會再讓魘消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晏靡在睡夢中感受到了謝澤淵的氣息,他無意識地朝著謝澤淵的方向滾去。飄窗邊的沙發并不大,謝澤淵一把攬住他,阻止了他滾落的結局。 晏靡沒有醒來,在謝澤淵的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了下去。謝澤淵抱著他,手上用力,輕易換了個姿勢,讓晏靡完全趴伏在自己的身上,他親了親晏靡的額頭:“好夢,我的魘。” 第65章 就在魔王和他的魘享受大好時光的時候, 同一時間掉進里世界的其他人就沒那么悠閑了。 魔域的怪物可比地球表世界上的要強上幾個等級, 眾人連滾帶爬地在魔域廣袤又詭異的環境里掙扎奔逃, 要不是有幾個未覺醒的高等魔族也在團隊里面, 怕不是要全部都交代在這里。四散逃離的眾人好不容易又聚到一起,發現謝澤淵和晏靡不見了。 金子衿遲疑著問:“要,去找嗎?” 洛境瑜當機立斷地搖頭:“不,不需要。他一定過得比你們好。” 雖然說的是事實, 但聽起來真的好心酸啊。 莉雅斯倒是很開心回家了,作為一個擁有完整記憶和常識的魔域土著,她頗有主人風范。一邊揍著震蕩區游離過來的怪物,一邊向眾人介紹這是哪里哪里,那是什么什么。可惜, 疲于生存的眾人一點都不感興趣。 “我想念地球。”孫野雙眼發直,愣愣地看著日落時分猩紅的天空道。他的實力終于在濃郁的魔素催動下晉級了,只可惜在魔域里,他的探查類異能依然處于食物鏈底層——看啥啥看不透,瞪誰誰兇他,偶爾還會因為能力穿透高等魔族的域而引來戰意勃發的高等魔族。 雖然每次都被莉雅斯用“德耶爾”的名頭嚇唬走了, 但渾身充滿肌rou, 又長著明顯非人特種的魔族依然給孫野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這尼瑪, 10個他都打不過啊。 孫野充滿感慨的心聲注定是只能說給自己聽了,因為其他人此刻都被眼前的一片雪白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片完全晶瑩剔透, 仿佛冰霜的世界。和他們腳下的大地仿佛存在一道透明的分界線, 一半是秋高氣爽, 樹葉黃綠的秋天,一半則是寒風凜冽,銀裝素裹的冬日。 “我家到了。”莉雅斯超著眾人道,臉上表情活潑又開心。“跟著我走,小心別碰到兩邊的冰柵欄,會瞬間凍在上面,要找護衛隊才能解開哦。” 眾人跟著她的腳步往里走,洛境瑜則停在了冰霜惡魔領地的結界外。在接近結界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冰霜一族現任大公的氣息,相信對方也感受到了他的。 兩只高等魔族的魔族氣息在碰撞的瞬間,交錯而過。他們都知道,一旦碰上了,說不好就要打一架才能了事。 洛境瑜無意和小輩打架,所以他停下了腳步。剛好,混血的裴楠在魔域的規則刺激下出現了混血從來沒有過的發晴反應,雖然并不明顯,但作為主人的高等魔族還是察覺到了。他攬著裴楠的腰,以此為借口,和眾人告別,順便將孤島剩下的人托付給了莉雅斯。 莉雅斯本著一個人也是人,一群人也是人的原則,無差別接收了所有人類。 孤島的成員看著他們老大帶著情人兼助手頭也不回的離開,內心深處升起了一股凄涼感。果然,兄弟都是衣服,只有小寶貝兒才是真的。 孫野看著孤島的幾人道:“能陪著你們走那么長一段,已經很不錯了。看看我們,老大直接帶魘消失,這才是真甩手掌柜。你們頂多算托管,我們是完全不管。這么艱難的時刻,我們居然堅強地挺了過來!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孤島眾人:“......” 須臾,一名成員道:“我在努力思考他到底干過些什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眼睛度數還不夠,你說他咋能這么膨脹呢?” 管家阿德利出來迎接莉雅斯,在看到莉雅斯打包了大包小包的人類后,阿德利微微瞇起了眼:“諸位,下午好。” 他站在距離莉雅斯三步遠的地方,黑色燕尾服和白色手套一絲不茍,瞇起的狹長雙眼透著挑剔與打量的目光。 被他這么一看,除了彤彤以外的其他人類,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彤彤毫不畏懼,直視著阿德利,忽然她笑了出來:“是企鵝!真可愛。” 阿德利正準備轉身,聞言差點亂了步伐。他的本體確實有點像帝企鵝,但是他真的和企鵝沒有半毛錢關系! 莉雅斯驚訝地看著彤彤:“哇,你還能看見本體嗎?你是不是要覺醒了呀?” 彤彤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呀,但是我看見你的綿羊角了,你是小綿羊嗎?” 阿德利轉過身,認真打量了一下彤彤,因為彤彤和一般高等魔族不同,她沒有覺醒,而且一直和謝澤淵在一起,氣息習慣性處于收斂狀態,阿德利在第一次觀察的時候,居然看走眼了。現在才發現她也是一只高等魔族。 結合彤彤的來歷,阿德利很快拼湊出這是一位未覺醒的遠古魔族的事實。 這難道是二少爺的主人?阿德利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很快,他又搖頭否認了自己。莉雅斯小姐曾經傳訊回來過,說二少爺的契約者是偉大的真理魔術師德耶爾,公爵閣下也曾透露過那是個強大的魔族,那就不可能是眼前的未覺醒小女孩。 莉雅斯:“阿德利,這是德耶爾閣下在表世界的手下,其他人是人類盟友,我們要用一下通往表世界的通道。” 阿德利微一欠身:“請諸位跟我來。”他帶著眾人往通道處走去,邊走邊詢問道:“小姐,二少爺沒有和你一起嗎?”夫人和公爵閣下可是念叨了好久想見見二少爺了。 莉雅斯:“沒有呀。我們不知道他們上哪里去了。”小蘿莉非常耿直:“而且我哥的狀態,肯定一進魔域就會進發晴期,沒有哪個高等魔族會放任一群人看見自己發晴期的魘的啦。肯定貓到哪里解決問題去了。” 阿德利微笑:“您很推崇德耶爾閣下,那一定是位非常強大的閣下。” 莉雅斯雙眼發光:“很強!沒有徹底覺醒的狀態下我都沒有反抗的機會,真的太強了!” 阿德利:“不愧是偉大的真理魔術師。” “阿嚏,阿嚏。” “阿——嚏——” “阿嚏——我怎么了,我感冒了嗎?”德耶爾揉著鼻子驚駭道。 里奧欠了欠嘴:“醒醒,你是高等魔族,你是不會感冒的。” 德耶爾:“可我打噴嚏,還總是背后涼颼颼的。” 里奧壞笑起來:“說不定是因為魘在床上又喊錯名字了哦~然后陛下就生氣了。你猜陛下的氣是撒在你身上還是魘身上。” 德耶爾:“我到底做錯了什么?當年是他頂著我名字泡魘,說不定沒有他,就是我和那只紅發魔物成雙成對,雙宿雙飛了呢。” 里奧:“......” 他轉過身,徑直走遠:“我不和傻子說話。” 德耶爾攤手:“我比陛下溫柔多了。” 里奧轉身,面無表情::“陛下比你能打。” 咔嚓—— 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在德耶爾心底響起,他怎么就忘了,那可是魘啊,誰能打就跟誰的魘。弱者不配合強者搶魘,是他輸了! 里奧又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摁著耳朵似乎在和誰遠程通訊。半晌后,里奧對德耶爾道:“嘿,情報販子說金之惡魔一族的小侯爵也回魔域了,帶了他的人類情人。你想......去湊湊熱鬧嗎?” 嘴上說著湊湊熱鬧,眼神里的幸災樂禍都快要藏不住了。 德耶爾看著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內幕?” 里奧沖他勾勾手指,德耶爾湊過去,兩只高等魔族湊在一起,從遠處看,仿佛親密的擁抱。 情報販子的耳語妖精看見了這一幕,爭先恐后地像主人匯報,情報販子聽見妖精們的報告,驚得手上的記錄用羊皮卷都扔了出去。怪不得里奧總是死情人,而德耶爾根本不找情人,原來是這樣!? 禁忌之戀,禁忌之戀! 果然遠古魔族比現代魔族放得開多了。 自從發現德耶爾的行宮非常清靜,壓根沒人打擾之后,謝澤淵都不急著回地球了。每天變著花樣折騰晏靡之余,他重新構建了魔域的結界屏蔽網,然后扔給了里奧和德耶爾。自己則專心編寫著他的私人筆記。 晏靡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了哥哥伊修斯的傳訊鳥,他被喂的很飽,每天都懶洋洋的,腦子里想的除了力量還是力量。這幾天的謝澤淵可以說是非常慷慨,灌溉的時候毫不吝嗇,甚至默許了晏靡偷偷搬運他的魔素。 晏靡幾乎要在這充沛的灌溉里,忘記謝澤淵到現在還沒和他簽訂契約的事情。 不過再看見了伊修斯的傳訊后,晏靡的警覺天線又豎了起來。 謝澤淵很明顯地感受到了魘的轉變,他看著晏靡擠進他的懷抱,主動將修長的脖頸遞到他的嘴邊,耳邊聽著他輕聲呢喃:“主人,——我。” 接連兩天,魘的主動讓謝澤淵通體舒暢,但他又對晏靡轉變的原因耿耿于懷。 他是為了什么?為了誰? 莫名的怒火灼燒著,直到里奧用遠程魔術給他看了一個畫面。金之惡魔一族的領地上張燈結彩,金系惡魔們臉上都喜氣洋洋,好像有什么大喜事一樣。 里奧道:“人家要辦婚禮了哦。全族上下一片歡騰。” “可不是歡騰嘛?少一個高等魔族搶魘,剩下的高等魔族就多一個機會,換我我也開心啊。”德耶爾不屑的聲音從邊上傳來。 謝澤淵若有所思,他想,他終于找到晏靡主動討好的原因了——他的安全感在格歐德恩和一個人類的婚禮中被消磨,連人類都能得到高等魔族的承諾,他卻看不見契約的影子。 謝澤淵伸出指節,叩擊著桌面。 他是不是,應該做點什么? 第66章 謝澤淵帶著魘前往了無盡之海中的一座行宮, 這里有著和魔王宮如出一轍的建筑布置, 謝澤淵熟悉, 晏靡也熟悉。 他們走在行宮中庭的磚紅色走廊上,晏靡還記得這里的門廊下終年盤踞著盛放的紫藤花。藍紫色的花朵一簇簇擠在一起, 風一吹,就搖曳出美麗的風姿。 像這樣毫無攻擊性的植物,只有在強大的高等魔族領地才能看見。他們依靠充沛而平穩的魔素生長, 一旦受到外界破壞,很容易便會枯萎。也會有其他魔族在它們才剛長成的時候就摘取收貨,用來販賣給鮮花商人將它們制作成價格昂貴的裝飾品,供貴族們消遣使用。 晏靡有時候覺得他們魘和這些毫無攻擊性的植物一樣, 唯有被圈養起來, 精心照料才能綻放地更加絢爛鮮活。 高等魔族不懂愛,只知道占有, 魘也同樣如此。他們同樣不理解愛情, 所追逐的只是他們心中認定的強者。 遠古時代的高等魔族和魘,屬于魔族的shou性比現代要強得多, 在不斷的傷害與試探里,一場長達千萬年的拉鋸始終進行著。 晏靡在很久以前率先拿下一局, 現在卻愈發感覺力不從心。他覺得自己捉摸不透魔王在想什么,無論是故意叫錯德耶爾的名字,還是展現“剖開真心給你看”, 謝澤淵都不為所動。 不, 也不全是不為所動。就是動的方式, 不太對。 晏靡亦步亦趨地跟著謝澤淵,門廊下,那些原本盛放的紫藤花因為主人長時間的沉睡而枯萎,看上去蕭條又衰敗。晏靡的目光掠過紫藤花,放到謝澤淵的身上。 他換下了在表世界里常穿的白襯衫,穿上一席黑色長袍,袍角的地方畫著繁復的魔紋,那是高階附魔的紋樣。他衣服前襟處垂掛著金色流蘇,晏靡看著他走路的步伐,甚至可以想象那條讓他又愛又恨的流蘇是怎樣隨著謝澤淵行走的動作輕輕搖擺。 魔王走在前面的時候,從不會向后看上一眼。沒有誰值得他回頭。所以晏靡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停留在謝澤淵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