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鄭太后聽到這里,哪里還不知道自己這是被親生父親給棄卒保車了,她呆愣在原地,幾乎忘了掙扎——她自幼養(yǎng)在深閨,之后又入宮為后,養(yǎng)尊處優(yōu),予取予求,從來只有她三言兩語取人性命,只有她將人視作棋子貨物隨意丟棄舍下。從未想到有一日,她竟也會落到這一步,生死由人,被人舍棄。 而此時,兩個太監(jiān)已走到近前,直接鉗制住了鄭太后的肩膀,另有一人端著酒杯遞到了她的唇邊。 鄭太后反應(yīng)過來,拼命掙扎,臉容猙獰,言語就如同淬了毒的細針一般,專往疼處扎:“你,你算什么父親?!當初我正位中宮時,你待我何其殷勤?如何敢這般待我?你,你們鄭家人,一個個的就像是叮在我身上的吸血蟲,不知靠著我得了多少好處去,如今竟還要拿我的性命去與攝政王獻媚?!你們這些混賬!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我一定要……咳咳……” 話聲未落,那鴆酒已被灌入了她的嘴里。 鄭太后掙扎不得,被那鴆酒一嗆,不禁咳嗽起來,頰邊浮起兩團暈色。 鄭次輔就站在一邊,盯著鄭太后咽下鴆酒,盯著她臉色漸漸青白,慢慢的咽了氣,最后才微微闔眼,抬步走出了內(nèi)殿。 殿外空氣清新,似還帶著四月里的鳥語與花香,鄭次輔僵冷的臉色稍稍好了些,這才轉(zhuǎn)身去問邊上的人:“攝政王可有吩咐,何時放出消息?” 邊上的太監(jiān)乃是傅長熹的心腹,來時便已得了吩咐,此時自然也沒要瞞著鄭次輔,直接道:“殿下說,南宮偏僻,太后虔心禮佛,不見外客,想必瞞上幾個月因是無礙的。此時此刻,要緊的是一個穩(wěn)字,不能再出亂子了?!?/br> 陽光照在身上,鄭次輔卻只覺得寒涼,不由道:“再過日子,天氣就熱了,只怕……” 太監(jiān)垂著頭,面上似乎帶著笑又仿佛沒有,只是慢條斯理的應(yīng)道:“太后居處,冰自然是管夠的?!?/br> 鄭次輔動了動嘴,想要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人已經(jīng)死了,他也的確是舍棄了這個女兒選了家族,何必再計較這些?眼下重要的是回去將名單以及人名默寫出來交給攝政王,然后趁著這段時間安排一下家里的后路。 想起家族,想起家里那些無辜的家人,鄭次輔對女兒的那點兒憐憫與可憐一下子就煙消云散了。 與此同時,傅長熹已從宮中出來,他直接去了甄家,見了甄停云。 此時的他已沒有了適才兩人親近時的滿腹綺思,心情更是復(fù)雜。 他微微闔眼,然后睜開,認真的看著甄停云,心下有些歡喜又不禁生出些許的酸楚,許久方才開口:“停云,我們把婚期提前吧?我已問過欽天監(jiān),六月就有極好的日子………” 第128章 大雁成雙禮到 傅長熹這話說得直截了當,若是換做往日,甄停云肯定就要惱羞成怒。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甄停云亦是發(fā)現(xiàn)了傅長熹神態(tài)上的些微反常——雖然,很多人都覺得傅長熹整日里冷著一張臉,冷沉沉的,堪稱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甄停云卻知道,他每當看到自己的時候,眉頭都是舒展的,眼睛里含著笑,那是從心里到臉上的歡喜。 而這一次,他嘴里說著婚期提前的話,眉頭卻是緊鎖著,眼里也沒了笑。 見狀,甄停云倒是沒了發(fā)脾氣的心情,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去,握住傅長熹微微有些發(fā)涼的手掌,溫聲道:“是,發(fā)生什么急事了嗎?” 傅長熹微微垂頭,看著她。 甄停云卻伸出另一只手,抬手去撫他眉心的折痕,眉目彎彎,語聲清脆:“你看,你都皺起眉頭了?!?/br> 小姑娘的指腹柔滑溫軟,按在他額頭的時候就像是柔軟的烙鐵印在上面,眉心的折痕不覺便松了開。 隨即,他臉上隱隱的也有些發(fā)燙,神色倒是緩了緩:“是有點急事……” 頓了頓,他伸手將面前的小姑娘攬入懷里,語聲低沉的接著道:“年底前,我們必須要完婚,否則這日子就又要往下拖了。停云,我知道六月確實是有些急了,但我也確實不想等了。我……” “好啊?!睕]等傅長熹把話說完,甄停云已是干脆利落的應(yīng)了下來,“那就六月吧?!?/br> 這一回,輪到傅長熹訝異了,重又垂眸去看甄停云。 他從宮里出來時,原就是又煩又累,滿腹的心事:為什么這世上總有那么多的蠢人,蠢到令人你難以置信,每回都要做些蠢事,總是打亂他的計劃? 只是,哪怕心情如此惡劣,他還是壓著火,先去了欽天監(jiān)處,問了到年底之前的幾個吉日,然后挑了個最近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要是再拖,太后和皇帝的國喪就能把人拖死。更何況,皇權(quán)更替這種事,哪怕盡量平穩(wěn),終究還是很容易出事的,就怕自己到時候分身乏術(shù),所以肯定還是要把自家小姑娘先拉到王府護著才是。 所以,他挑好了日子,直接來了甄家,說了提前婚期的事情,原以為會被甄停云抱怨反駁卻沒想到小姑娘居然應(yīng)得這樣干脆。 傅長熹實在是不能不訝異。 甄停云卻是偎在他懷里,氣鼓鼓的戳他胸膛:“都怪你!我肯定是我們女學里成婚最早的!”居然比楊瓊?cè)A還早! 傅長熹的驚訝如同臘月里的凍冰,一點點的被甄停云的語聲融化了。他的面色也跟著柔和了一些,為垂頭,用下頷抵著甄停云的發(fā)頂,語聲低沉而有力,仿佛是胸腔震動而出的聲音:“那肯定也是嫁的最好的?!?/br> 甄停云又羞又惱,悄悄的踢了他一腳。 沒想到,人還沒踢到,甄停云整個人就被抱了起來。 雙腳離地,甄停云忙抓緊了傅長熹的手臂,“呀”了一聲。 傅長熹緊繃著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些許的笑容,看著女孩睜大的杏眸,含笑道:“既然你答應(yīng)了,遲些兒,我就叫人給你送聘禮來?!?/br> 甄停云抓著他鐵鑄一般的手臂,腳尖夠不著地,終究還是有些慌張,急聲道:“你先放我下來!” 傅長熹:“先點頭?!?/br> 甄停云氣得想要咬他,最后也只好氣鼓鼓的點了頭。 傅長熹這才重又把人抱到了懷里,揉了又揉。 *********** 傅長熹當時說的是“既然你答應(yīng)了,遲些兒,我就叫人給你送聘禮來?!?/br> 甄停云本以為這個“遲些兒”肯定還得要有十天半個月。 結(jié)果,沒想到:傅長熹第二天就派人來送聘禮了。 要知道,當初傅長熹給送生辰禮的時候,那架勢就已經(jīng)夠驚人了,嚇得甄家上下都不敢收,催著甄停云當日就給送回西山別院了。結(jié)果,這天來送聘禮,足足的一百多箱,金銀珠玉、綾羅綢緞、古董名畫、甚至還有各種茶果牲酒…… 甄停云的院子根本擺不下,最后只能叫人把剩下的那一半抬去正院那頭。 送聘禮的年輕將軍生得英挺,手里還親自拎了一對的大雁,笑著與甄停云解釋道:“這是王爺昨兒從甄家回去,出去打得,這時節(jié),還真是費了不少的功夫。”這是隱晦表達他家王爺?shù)挠眯哪亍?/br> 甄停云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哪怕被綁著拎著也還嘎嘎亂叫的大雁,只想冷笑:是哦,從昨晚上到今早上,這就打了一對活雁來,確實是費!了!不!少!的!功!夫! 這般的大陣仗,裴氏、甄父還有甄老娘也都出來看了一回,又驚又喜的。 甄停云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將傅長熹昨日說的婚期推前的事情與她們說了——本還以為還能有個十天半月的緩和,想著要找合適的時間說,現(xiàn)在看來是拖不了了。 于是,甄停云只得上來與裴氏等說了婚期的事情,額外道:“王爺昨日與我說,他已問過欽天監(jiān),六月里就是極好的日子?!?/br> “這么這樣急?”甄父不由蹙眉,“當初惠國大長公主也說了,要等你女學結(jié)業(yè)的。王爺怎么就……”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這時候居然還得幫著傅長熹說話! 可是,不說又不行。甄停云只得咬咬牙,替傅長熹解釋道:“想來是明年沒什么好日子吧,王爺心里急,我也不好再拖著。只是我也沒想到王爺動作這樣快——我昨兒才點了頭,還未來得及與爹娘說,他便已派人送了聘禮來。” 甄父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人家堂堂攝政王,身份尊貴,一向都是一言九鼎。倘他想要提前婚期,提前與你說一聲已是足夠客氣了。你若還不依不饒的,反倒顯得你不知身份和分寸了。 說到底,天地君親師,君還是在親前的,自然輕忽不得。 只是,想到女兒才及笄便要嫁人,甄父做父親的,這心里終究還是有些復(fù)雜,不由抬手去撫甄停云的發(fā)頂,低聲道:“我原還想著,能多留你些時日。” 話聲未落,甄父自己便先紅了眼睛——這個女兒才生下來便被留在了鄉(xiāng)下,也是入京后方才得見,偏家中幾番周折,她還住去了女學,也是離多見少……誰知,他們父女緣分竟是這般淺,女兒方才及笄,這么快便又要嫁出去了。 裴氏在旁聽著,心下也是十分的難受,不由也嘆了口氣,柔聲道:“你放心,這些彩禮我們就不留了,以后都是你的陪嫁……” 她雖也有些勢利眼,瞧著這小山似的聘禮眼熱,可轉(zhuǎn)念一想,如今身邊只剩下一兒一女,這些東西留下也沒什么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倒不如直接叫女兒陪嫁了去,也省了外人嚼舌根。 更何況,這女兒自幼養(yǎng)在鄉(xiāng)下,自己和丈夫也甚少費心,如今又有什么臉要這些…… 這般想著,裴氏心里那一點不舍得也全都沒了。她暗嘆了口氣,臉上走浮出笑來,溫聲與甄停云玩笑道:“這么多的東西,到時候還有咱們家給添的嫁妝……我可得叫人多打點箱子,才好裝上你的嫁妝?!?/br> 這般一說,裴氏自己倒是先愁上了:到時候總不能把這些聘禮原樣抬回王府,還是得用新箱子裝上??蛇@就剩下兩個月了,這……這也太趕了! 裴氏想一出是一出,到底還是不放心女兒嫁妝的事,待親自盯著人清點了聘禮,登記入冊,這就叫人備車往裴家去了——裴家這邊肯定比她有經(jīng)驗,正好能去取個經(jīng)! 第129章 有教無類說 這樣又急又忙的過了一天,等到晚上的時候,裴氏才想起遠在鄉(xiāng)下的長女。 其實,裴氏也已經(jīng)有一段時日沒有想起長女了。就如同當初決定將幼女留在鄉(xiāng)下時,裴氏做母親的一開始也是日思夜想,摧心裂肺,肝腸寸斷一般的想念??杉热划敵鯖Q定已下,眼前的日子總還是要過的,無論是再如何的愧疚思念,總還是眼前的人和事更加重要。 所以,如今也只有在偶爾的時候,裴氏才會在忙碌中抽出空暇,想起那個被送去鄉(xiāng)下的長女。 到底是一手帶大的女兒,哪怕難過了,心痛了,失望了,可還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親眼看著長到十多歲,哪里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更何況,做父母的,總是多有些憐弱惜貧,總盼著各個都好。小女兒得攝政王看重,再有兩月便要嫁入王府,送來的聘禮更是堆積如山,甚至一個院子都放不下;大女兒卻………… 這對比實在是太過鮮明,裴氏想著想著都要掉淚,不由也是心頭一酸,悄聲與甄父道:“眼見著停云這就要嫁了,也不知道倚云的婚事怎么樣了?” 甄父可沒有裴氏這樣黏黏糊糊、千回百轉(zhuǎn)的慈母柔情。 他是男人,又曾主政一方,雖然平日里在家習慣了和稀泥,可若真是做了決定,那就是萬分果決。而且,他也實在是被長女鬧出的這一樁樁的事情給鬧騰的累了——若非她心腸歹毒,如何會被送去鄉(xiāng)下?若非她不知悔改,任性逃婚,去年年底就能出嫁,何至于被人退婚,拖到現(xiàn)在也沒說定親事? 甚至,甄父都覺得自己把這么個女兒送回族里,也是為難族里那些長輩了,心里還頗為愧疚。要知道,當初甄老爺去的早,只甄老娘一個寡婦帶著兒子過活,自然少不了族里的照顧,甄父心里也是頗為感念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竟還要叫長輩們?yōu)樗遣粻帤獾呐畠簾┬摹?/br> 所以,眼見著裴氏提起長女,甄父心里不知怎的又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來。但他素來愛重妻子,自然知道這事需得慢慢勸,便道:“其實,送她去鄉(xiāng)下也好……停云的婚事這樣急,直接越過了她這做jiejie的,若是她還在京里,指不定又要惹上什么閑言碎語?!?/br> 裴氏聽了,不由也是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br> “對了,停云嫁妝的事情準備得如何了?”甄父不動聲色的轉(zhuǎn)開了話題,“雖說婚事確實是有些急,可到底是咱們高攀了,女兒又是受了這么多年委屈,總不好再在嫁妝上叫她吃虧?!?/br> 這話,裴氏也覺沒錯,不知不覺便又將甄倚云的事情拋之腦后,轉(zhuǎn)口與甄父說起甄停云嫁妝的事情。 到底是第一回嫁女兒,不是年前那種送了嫁妝便交族里全權(quán)負責的那種,夫妻兩人說起這事,都有些心情復(fù)雜。 兩人商量了半宿,翻來覆去的,一晚上都沒睡好。 ********* 按理,王府的聘禮都已送到了,欽天監(jiān)已算好了日子,禮部也開始著手準備這樁婚事,甄停云這做新娘的也該在家安心備嫁,繡個嫁妝什么的。 可是,甄停云過了幾日,便又去女學里。 人家都說活到老學到老,甄停云可算是完美的踐行了這句話。 當甄停云坐著車去女學宿舍時,杜青青一臉懵逼;等到第二天,甄停云抱著書與杜青青一起去上課,楊瓊?cè)A二臉懵逼。 真的,她們都懷疑自己眼瞎——要不然,這馬上就要出嫁的甄停云,不好好在家備嫁,還來女學做什么? 比起杜青青的欲言又止,楊瓊?cè)A倒是干脆多了,直接便道:“我聽說,你和王爺?shù)幕槠谝呀?jīng)定了?是,今年六月?” 問這話時,楊瓊?cè)A是懷疑自己可能記錯時間了,也許婚期定的是明年六月——女學結(jié)業(yè)也是六月,說不得就是前腳結(jié)業(yè)后腳結(jié)婚,這也能說明了甄停云現(xiàn)在為什么還能來上女學。 然而,甄停云的回答的卻打破了楊瓊?cè)A的懷疑:“嗯,欽天監(jiān)算好的日子,六月二十八?!?/br> 楊瓊?cè)A簡直要抓狂了:“你都要成婚了,還來女學做什么?” 甄停云有條不紊的整理著上課要用的書卷,嘴里則是不緊不慢的應(yīng)道:“為什么不能來?不僅是現(xiàn)在,哪怕是我與王爺大婚后,我也是要回來上女學的,一直到結(jié)業(yè)為止?!?/br> 說到這里,甄停云語聲微頓,轉(zhuǎn)頭去看杜青青,目光中還有點歉疚,“就是以后我怕是不能再住宿了。” 杜青青簡直感動的快要哭了:“……”那可真是謝謝你了!要是你嫁去王府后還來和我住一間屋子,確定攝政王不會打翻醋壇,偷偷派人把我弄死了嗎?! 甄停云全然沒有感覺到杜青青激流澎湃的心潮,她認真的想了想,還是決定將自己的想法與楊瓊?cè)A還有杜青青解釋了一回:“其實,我也仔細考慮過這件事。之前確實是沒有女學生婚后繼續(xù)上學的,反倒有一些女學生為了自己的婚事而選擇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