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她湊極近,近的可以看見她雪白小臉上的細細絨毛,肌膚白得好似一觸即碎的玉瓷片。 她正睜大杏眸看著傅長熹,眼睫濃長,眸子黑亮,好似兩丸黑水銀浸在白水里,目光更是盈盈。 看得人心下一軟。 傅長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悸動,伸手拉她:“你坐好。” 頓了頓,又道:“我也有件禮物要送你。” 第115章 碧璽芙蓉花 甄停云方才坐好就聽到了這話,忍不住又要湊上去追問。 幸好,傅長熹早有準備,按住她的肩頭,重復了一遍:“坐好,聽我把話說完!” 甄停云只好重新坐好,可她一雙眼睛卻是亮晶晶的,仍舊看著傅長熹,等著他的禮物。 傅長熹唇角不覺揚起,隨即又強自抿平,起身從邊上拿出一個一掌長的檀木匣子,遞到甄停云的手上。 他微微挑眉,凝目看著甄停云,終于露出了些微的笑容:“打開看看。” 甄停云心下確實是十分好奇,接了這檀木匣子,伸手打開,不由露出訝異而又喜歡的笑容—— 匣子里的竟是一支簪子。 木匣方才打開,便能看見匣中的那支鑲寶石碧璽芙蓉花簪,珠光瑩潤,寶石則是華彩熠熠,哪怕是在光線昏沉的馬車里也仿佛能看見匣中流淌著的珠光與華彩,令人不由心醉。 甄停云見了,不由伸手將之從匣中拾起,仔細的摩挲著簪頭的那朵立體的芙蓉花。 芙蓉明艷多姿,簪頭的這朵芙蓉顯已開至盛時,從點翠制成的花托到翡翠玉片雕出的細薄碧葉,再到碧璽雕琢的芙蓉花蕾以及米珠攢出的花蕊,層疊盛開,栩栩如生,精致而不失靈動,低調奢侈而又不失華貴明艷。 不僅如此,芙蓉花上甚至還停了一只翡翠蝴蝶,翡翠為蝶翼,嵌碧璽、珍珠,靈動精美。這只蝴蝶仿佛正在芙蓉花上小憩,動靜之間,使得這一支精致的簪子又更添了幾分鮮活靈動的生機,意態自然。 甄停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精致的簪子,越看越覺得這簪子做工好又有妙思,用手摩挲而過就會發現:這簪子從上到下竟是無有一處不仔細,哪怕是那翡翠玉片雕出的碧葉上都雕著葉紋,堪稱是精巧絕倫。 甄停云頗有幾分愛不釋手,心里還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隨手拿了杜青青的紅梅,借花獻佛,沒想到傅長熹反倒給了她一朵珠玉攢出的芙蓉花。 這,這也太過意不去了吧? 甄停云手里拿著簪子,一時都有些心虛了,不由抬頭去看傅長熹,小聲道:“怎么忽然想起給我送簪子?” 傅長熹暗嘆了一口氣,抬手在她發頂輕輕摩挲,提醒她:“傻姑娘,過了年,你就要十五了,明年四月就要辦及笄禮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這簪子乃是我親手畫的花樣,親自挑的碧璽、翡翠還有珍珠,選了匠人給你制出來的。等明年及笄禮,就讓皇姐給你做正賓,用這支簪子給你綰發。” 其實,這及笄禮的正賓選擇上也很有些講究,選的是德才兼具的長輩,最好是福壽綿長,兒女雙全的。當初甄倚云及笄時,裴氏便特特請了自己的大嫂裴大太太出面,畢竟裴大太太出身侯府,嫁的也是閣老長子,膝下一對兒女,堪稱是福壽綿長,兒女雙全了。 惠國大長公主的身份給甄停云做及笄禮的正賓自然是沒有問題,不過惠國大長公主婚后多年子嗣艱難,統共也只有榮自明一個兒子,這意頭多少有些不好。也就傅長熹不介意這個,早早就將這事請托給了長姐。 惠國大長公主自是欣然應允。 傅長熹又親自給備了及笄禮上要用的花簪,這用心和誠意,可見一斑。 便是甄停云,聽著他這樣娓娓道來,也覺自己頰邊越發滾熱,下意識的抿了抿唇,喉中干澀的都不知該說什么。 偏偏,傅長熹還要溫聲問她的意思:“好不好?” 甄停云手里抓著那支鑲寶石碧璽芙蓉花簪,凝目看著傅長熹那張英俊卻又十分懇切的面容,用力點頭,也用同樣的懇切答應他:“好。” 怎么會不好呢?! 自她碰見了傅長熹,夢里那些壞事就再也沒有發生了。 ***************************** 甄停云也是許久未回家了,所以這次雖是傅長熹接的人也不可能直接跟著他去王府或是西山別院,而是不得不先回甄家。 傅長熹與甄停云許久未見,好容易見了面又要把人送回去,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心,難免又問了一句:“上次我說的,婚期提前的事情,你考慮的如何了?” 若是可以,他現在就想把甄停云直接接回自己王府去了。 甄停云安慰他:“就再等等吧。要是我們成了婚,我在女學里肯定又要多了許多表侄女什么的,多尷尬啊。”說著,她還安慰傅長熹,“這不就要過年了嗎?時間過得很快的,你忍一忍就好了。” 傅長熹冷著臉,長眉微蹙,凝目看她。 甄停云湊過去,朝他眨眨眼。 傅長熹忍住了沒笑。 甄停云便伸手,用自己細嫩的指尖在他輕蹙的眉心上一點點的撫過,將眉心的蹙痕一一撫平,認真道:“雖然我有時候也常想,干脆嫁了你算了,可我捫心自問,確實是還沒有做好準備。” “所以,”她又與傅長熹撒嬌,“你就再等等我嘛……” 傅長熹自詡鐵石心腸,只是每每碰著甄停云,都覺得自己這心大概是棉花做的——人家隨便幾句甜言蜜語就軟了,撒撒嬌就像是棉花進了水,一顆心都要化了…… 真是不爭氣! 傅長熹嫌棄完了自己,到底還是緩了緩神色,親自送了甄停云下車,溫聲道:“你先在家好好休息,年節事多,我會抽空過來瞧你,或是接你出去玩的。” 其實,傅長熹年節確實是事務繁多——他打算借著這次年節,見一見宗室子弟們,明面上是說要挑幾個年紀合適的入宮陪小皇帝讀書;私底下自然是為著挑揀合適的繼任之人。 說來,燕王世子傅年嘉也算是傅長熹看重的人選之一,只是燕王只這一個嫡子,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希望叫燕王斷嗣。 第116章 歸家先見父母 一番依依惜別,甄停云方才別了傅長熹,下了馬車回甄家。 甄父和裴氏這會兒都在正院,原也是一面說話一面等女兒歸家,見她過來問安,不由也都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裴氏看著倒是清減了許多,雖仍是發髻鴉黑,面容白凈秀美,可她以往圓潤豐盈的雙頰已瘦了下去,不復往日紅潤瑩然。 猶記得當初甄停云與甄老娘初上京時,曾見裴氏秀美嬌柔,身段婀娜,便是十多年過去,竟也不見老態反倒更添了幾分韻味,如名花經年更見風華。一年不到,裴氏面容上如今竟也顯出了年華消逝的痕跡來。 甄停云看在眼里,心中不知怎的又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她到底還是記得往日里裴氏做過的那些事,以及自己夢里的后來,倒也沒有多說多問,對父母依舊是恭謹客氣的模樣,雖挑不出錯卻也沒有想象中的親近自然。 反到是裴氏神色溫和的喚了甄停云到自己的跟前來,握著她的小手,一面打量著她面上神色,一面柔聲與她說話:“好容易等到女學放假,我已叫人準備了晚飯,今晚上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甄父也道:“是啊,你娘這些天在家總是想你,念你念得我都要頭疼了。” 裴氏嗔了甄父一眼。 甄父神色微緩,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雙手握在一起,看著倒如以往般的恩愛。 只是,甄停云離得近,近的能夠看見裴氏眼尾的細紋,心知裴氏這些日子只怕沒有面上的輕松。不過,以她與裴氏的母女關系,此時也不過是略嘆了一口氣,隨即便開口道:“既如此,我先去祖母院里與祖母請安,遲些兒與祖母一起過來吧。” 裴氏面上笑容一頓,隨即便點點頭,不動聲色的道:“也好。” 甄父在側,溫聲道:“趕緊去吧,今兒還叫人做了蘆筍雞湯,是你祖母往日里愛吃的。你弟弟那里,我已派了人去說,遲點兒他就過來了。” 甄停云這才行禮下去。 眼見著女兒漸行漸遠,裴氏忽然覺得眼睛一酸,微微側過頭去。 甄父握著她的手,低聲安慰道:“慢慢來,我們慢慢來便是了……” 話未說完,裴氏的眼淚便簌簌的掉了下來。 甄父連忙要伸手替她擦淚,裴氏卻是避開了他的手。她自己抬手拿了帕子,慢慢的擦了,眼眶微紅,眼睫濡濕,聲音卻是清醒而直接的:“再好不了了。兩個女兒,是我生了她們下來,養大了一個,丟下了一個。如今卻又眼睜著看著她們離我而去……全都是留不住的……” “大概也是報應!” 裴氏喃喃自語,慘然一笑,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甄父聞言,不由也是心下一酸,竟是應不出聲來。 當初,甄倚云被送回老家,裴氏做母親的雖是悲痛不已,卻也不得不強撐起精神去處理后面的事,諸如給甄倚云退學,去與甄倚云的恩師何先生解釋,去回娘家與裴家眾人解釋……總之,好容易掃清了余下的諸事,她就病倒了。 病得人事不省,昏昏沉沉的。 甄父只得一面叫人去催老家那頭的來信,一面溫言撫慰妻子,仔細照顧。幸好,裴氏也就是一時的心中煎熬,加上連日辛苦,兩項相加,這才熬得病了。請了大夫開過藥,喝了幾日的湯藥調養,又有甄父做丈夫的在側勸著,倒也漸漸有了些精神。 再后來,老家果是有了消息,族里長輩倒是來了信,說是甄倚云已到了,會依著甄父的意思,給她在本地尋一門妥當的親事,在年底前早早將這孩子嫁了。 那會兒,裴氏的病沒好全,還躺著,整日里病懨懨的。 甄父便勸裴氏起來給甄倚云收拾嫁妝:“只當是嫁了她出門,算是全了我們做父母的心。” 裴氏想起長女,心里也是又痛又悲——以往,不知多少人家上門求情,她眼光高,心氣高,一心想把長女嫁去公卿侯府,自然都看不上,哪怕是娘家侄子裴如松這樣的出眾,她也一時看不見。如今,長女被送回老家,已不是清白之身,又是這般匆匆說親,又能說到什么樣的婆家? 只怕也就是鄉下農戶里的普通人家罷了。 當年,裴氏嫁給甄父時,甄家已有了起色,裴氏與甄父兩人彼此很有些情意,更兼裴老太爺乃是甄父恩師,于甄家有恩,甄老娘不敢太過分……饒是如此,裴氏嫁去后也是吃了許多的苦頭,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心有余悸,未嘗沒有后悔過。 如今,長女卻又要走這老路,甚至是比她能艱難的老路。 裴氏心里十分清楚長女若是嫁了那普通的鄉下農戶,過的將是什么樣的日子——往日里,甄倚云最會吟詩作詞,京中多有稱嘆,喚她才女的,可那些鄉下村里人只怕是一句也聽不懂;往日里,甄倚云尤愛撫琴,十指纖纖,不沾陽春水,可鄉下人家養不了丫頭,多半是要叫她自己親手做活;往日里,甄倚云連甄老娘這做祖母的都嫌粗俗,可鄉下農婦最是刁鉆潑辣,說不得甄倚云遇上的婆婆比甄老娘還要來的刁鉆厲害……… 這樣嫁了去,只怕以后的日子比死了還要難熬。 每每想到這里,裴氏便覺心酸難言,可她病中那段時日,甄父也是前前后后,仔仔細細的掰開來與她說了。裴氏到底不傻,也不是不明白的人,她心里也十分的清楚:長女做了那些事,甄停云能夠留她一命,確實是真的寬宏了,實不該再奢求再多。 于是,裴氏也就沒再悲痛下去,沒再臥床養病,反到是強打起精神來收拾了一副略有些簡薄的嫁妝,叫人送去老家給甄倚云。 甄父當時原還有些擔心裴氏犯糊涂,想著若是裴氏擬的嫁妝單子太厚了,自己就減些去。沒成想裴氏竟是真的明白了,不由也是十分的欣慰。裴氏哪里不知甄父這心思,不由也是苦笑:“我自知道她如今在鄉下,太豐厚的嫁妝反倒不好。” 話雖如此,送了嫁妝出門,想著長女這就要出嫁,到底還是難過的。 甄父便又安慰她:“還有停姐兒呢,她年紀小,還能再留個兩年。” 裴氏想起小女兒,倒也強打起精神,笑嗔了甄父一句:“哪還有兩年?”不由又是嘆息,“明年就要及笄了。攝政王又是這般的年紀,只怕是等不了許久了………” 甄父見她漸漸轉過彎來,便也委婉勸她振作:“可不是,明年停云的及笄禮,還得你做娘的cao辦呢,可不好再這樣病下去了。” 裴氏給長女送了嫁妝去,想起小女兒來年及笄禮還需自己cao辦,到底還是漸漸振作起來,終于養好了身體。 甄父自然十分欣慰,夫妻兩個倒也都將心思放在了小女兒身上,想著等她回來,一家子過個好年。 可如今,好容易等到了小女兒回來卻沒有想象中的父慈母愛,女兒孺慕。 依舊是冷冷淡淡,疏遠也客氣。 雖然時人多看重兒子,可甄父與裴氏心里也是十分疼愛女兒的,只是兩個女兒,自小養大、最是寵愛的長女卻是做下再難饒恕的惡事,令他們失望且痛苦,最后被送回老家,匆匆嫁人,此生想是再見不到;自小被留在老家,隔了十多年才終于見到的小女兒,不知不覺間便已與他們做父母的疏遠了,兩年不到便要出嫁……… 兩個女兒,他們都留不住。 為人父母,最失敗的便是如此。 甄父眼眶微濕,竟也如裴氏一般,跟著掉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