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若是燕王妃選中的是長女……… …… 甄停云自然不知道裴氏這些心情,或者說,她早就放棄去了解裴氏的想法了。 上了馬車后,她靠在車廂里,心里想的是另一件要緊事:她究竟要不要去看先生? 女學也是難得放假,這次是因為中元節才放了三天假。七月十五是中元節,要陪家里人;七月十六是燕王府擺賞蓮宴,自然不好過去;今日是最后一天了,倘若她真就不管先生,直接回了女學,似乎也有些不孝。 雖然,她們昨日才剛見了面,可那會兒兩人在車廂里,統共也沒說上幾句話,分開時還有許多話都沒來得及說。還有燕王妃特意送了如意來的事情,她和傅年嘉的親事……這些事若是不與先生說,總是不好的。 想到這里,甄停云終于下定決心,掀開車簾吩咐車夫:“先不去女學?!?/br> 頓了頓,她才道:“去西山?!?/br> *********** 甄停云心下糾結得不行,卻不知傅長熹此時亦在西山別院里糾結著。 不過,傅長熹糾結的是:甄停云這沒心肝的混賬丫頭怎么還不來?! 傅長熹是昨晚上才從暗衛處得知了燕王妃派人給甄停云送如意的事情。 當時,他一抬手就摔了個茶盞,若非已經入夜,立時便要起身去燕王府問話:京中那么多的閨秀,燕王妃怎么就不選其他人,偏偏就挑了甄停云? 更何況,他對于這事的態度還不夠明白嗎? 在傅長熹看來:他昨日都已經親自坐車去燕王府接人了,雖沒有進府說話,也沒有與人明說,可他這意思已經是足夠的清楚明白了。以他對燕王妃和燕王世子這兩人的了解,這兩個人都是聞弦而知雅意的聰明人,怎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就要敢拼著他不喜,選了甄停云? 為著這事,傅長熹昨晚上都沒睡好,翻來覆去了大半個晚上,好容易閉了一會兒眼睛又夢見甄停云穿嫁衣的模樣——嗯,是穿著嫁衣嫁去燕王府……傅長熹這么個少年便上戰場,尸山血海里闖出來的人竟是被這么個迷迷糊糊的夢給嚇醒了。 因著這么個嚇人的噩夢,傅長熹干脆也不睡了,一早就從床上起來了。不過,經了一夜,他倒不似昨日那樣滿心燥火,也沒有火急火燎的趕去燕王府問話,反到是挑挑揀揀的換了一身竹青色的袍子。 然后,他連早膳都沒用,只踱著步子去別院的小書房里拿了本書,獨自一人坐在臨窗的榻上,裝模作樣的看著書。他這是等著甄停云主動過來解釋——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甄停云便是再沒心肝,也該來見見自己這先生,解釋幾句吧? 要是她真敢不來…… 傅長熹他都想好了,他就在這里等半天,要是等到天黑,甄停云還不過來,他就去女學把人揪出來,讓她站在自己跟前,一句句的解釋清楚! 想到這里,傅長熹暗自磨了磨牙,抓著書卷的手指略緊了緊,骨節跟著泛青,好似一段雕琢而出的青玉,清且脆。 就這樣等了大半個上午,傅長熹耐心幾乎都要耗盡了,這才聽到外頭有人通傳:“殿下,甄姑娘來了?!?/br> 這一剎那,傅長熹簡直就像是如聞天音,面上的冷沉之色也稍稍去了些。他微微頷首,狀若無意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袖角,依舊是端正的坐著,翻了一頁書:“讓她進來吧?!?/br> 侍衛躬身應是,下去傳話。 不一時,便見著甄停云從門外進來了。 傅長熹手里握著書但還是很快的抬起頭,下意識的往她進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從門外進來,因為背對著光,面容有些模糊,但是身影卻是清晰的,一眼就能認出這是甄停云——她身量較之同齡的姑娘高挑許多,只是仍舊帶著小姑娘家的纖弱單薄,哪怕沒有束腰,依舊能夠看出那盈盈不足一握的纖細柔軟。 而她的步履也十分輕盈,像是花枝上跳動的雀鳥,輕盈歡快的仿佛隨時都會飛起來。 令人不忍驚動。 姑娘家夏日里的紗裙原就是格外輕薄,抬腳跨過門檻時,她的步履略大了些,湖藍色的紗裙跟著晃了晃。裙裾的一角映著門外照進來的晨光,用銀線繡出的細密纏枝花紋似也染了一層薄光,那融融的光便如流水般在她裙上緩緩流淌著。 跨過門檻,走得近了,便能看清那碓云一般的綠鬢,以及那張眉目彎彎,猶帶笑容的臉。 那樣的靈秀明麗,明亮的如同光下的寶珠,光華流轉。 傅長熹看著看著,忽然就生起悶氣來:她的步子輕快,臉上帶笑,哪里是有煩惱的樣子?反倒像是碰著喜事…… 想到這里,傅長熹心里不覺生出一個令他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想法:難不成,甄停云其實也喜歡傅年嘉的?所以,她其實是很歡喜她和傅年嘉的婚事,這時候過來,只是來與他這做先生的報喜的? 一念及此,傅長熹抓著書卷的手不由的又緊了緊,手心仿佛有些濕,像是滲出汗了。然而,與此對應的,他下意識的抿緊了薄唇,臉上緊繃著,空白的毫無表情,那張臉看上去竟是比平日更加的冷峻端肅。 如同一張拉滿了的長弓,隨時都可能朝人射出致命的一箭。 甄停云也覺著自家先生今日的神態有些不對,但她心里也存著事,到底沒有在意,反到是主動開了口:“先生,我有事想與您說……” 傅長熹聞言并未應聲,只抬起眼看著甄停云。 他手里仍舊握著書,面上不動聲色,身體卻下意識的緊繃著,煩躁的恨不能把手里的這卷書直接給撕了。 果然! ……她該不會真是過來報喜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傅長熹:看似穩如老狗,實則慌的一匹…… 第76章 我當然喜歡先生 傅長熹忽然有些不安。 他一向從容篤定,很少有這樣的不安,難免有些煩躁。所以,他搶在甄停云開口前搶先發問,試圖抓住主動權:“聽說,你要和傅年嘉定親了?” 這話說得有些酸溜溜。 更重要的是,他問的急躁,已是懶得掩飾自己身份,干脆便直呼了傅年嘉的名諱。 甄停云聞言頓住聲,不由的打量起傅長熹的面色,訝然道:“先生您連這個都知道了?” 傅長熹都有些懷疑她是在轉移話題,冷著臉看她:“好好說話?!?/br> 甄停云以為是自己一日一馬屁的日常任務沒完成,也不怕他這冷臉,笑盈盈的抬步上前去,挨著他坐下,順嘴拍馬屁:“您可真是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br> 可惜,傅長熹如今連馬屁都聽不下去,仍舊是冷著臉等她的回答。 甄停云見狀,也不好再拖拉,只得老老實實的把昨日的事情說了。 傅長熹蹙著眉頭聽完了這些早就知道的事情,終于能問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我?”甄停云呆了呆,然后才道,“我想著這事應該要先告訴先生您,所以就趕著過來了?!?/br> 傅長熹眉頭蹙得更緊了,面容冷肅:“就只有這樣?” 甄停云:“……那,還要怎么樣?” 傅長熹壓著心頭的火氣,慢慢深呼吸,心口處卻是燒得厲害,就連喉嚨也隱隱刺痛,說不出的難受和憋悶。 按理,他一個為人先生的,問到這里,說到這里已是足夠了。 他生來便是皇子之尊,雖說也多有挫折,可一向心志堅定,時至今日仍舊未失少年盛氣,未折傲骨,自有自己的驕傲——哪怕是天下人人渴求的皇位,他也不屑一顧,說不要就不要。所以,這天下從來都只有他不要的,少有他得不到的。 而他最不喜歡、最看不起的就是強求那不可得的。 只是,傅長熹重又深呼吸,那涌到舌尖的話到底還是出了口:“你真的想嫁給傅年嘉嗎?” 甄停云實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一時怔住,臉上有些空白。 好在,有些話,一旦出了口,后面的話也就輕松了。 傅長熹既是打破了自己的底線,已經開了口,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氣把梗在自己心頭的話都說了出來:“上回七夕,我就說過——婚姻大事絕非玩笑,更不可輕忽,你也該仔細想一想才好。雖然,傅年嘉方方面面都符合你當初提出的條件,可婚姻大事你總不能這樣輕易就定了吧?總還要考慮其他的。” 甄停云忍不住仰起頭去看傅長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不受控制,仿佛馬上就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一般。她不由自主的順著這話問道:“還要考慮什么?” 傅長熹微微垂眼。 他們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了。 傅長熹可以清晰地看見,甄停云那雙漆黑的眼眸里倒映著他緊繃而又冷峻的臉容。他下意識的閉了閉眼睛,然后低聲問出了那個從七夕那日起便一直煩惱他的問題:“你喜歡他么?” 甄停云眨了眨眼睛。 傅長熹重又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覺得她輕輕顫動的眼睫可愛極了,很想就這么低頭吻下去。 可他還是忍住了這種堪稱無稽的沖動,抿著有些干燥的嘴唇,耐心得等待著甄停云的回答。 然后,他看見甄停云搖了搖頭。 傅長熹忍不住的又抿了抿唇,勉力克制著沒有出聲。 甄停云認真想了想,發現自己心里的疑難居然只能與傅長熹說——從昨日燕王妃派人把靈芝如意送到府上時,甄父和裴氏或懷疑或高興,甄倚云嫉妒且瘋狂,甄老娘欣慰無比……可從頭至尾,這些人沒有問過她的想法,哪怕是甄老娘也是欣慰她有福,終身有靠,以至于甄停云都以為自己的不喜歡是矯情。 直到傅長熹開口的這一句“你喜歡他么?” 那些昨日才被甄停云用理智強壓下去的話忽然就很順利的從她嘴里說了出來:“我不喜歡他,也不喜歡這樁婚事?!鳖D了頓,她又忍不住道,“我以前以為,只要條件合適,無論是誰都沒什么區別,喜歡又不能當飯吃,也許兩人相處久了也能處出感情……可是,當燕王妃將那柄靈芝如意送到府上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很害怕……” 傅長熹看著她,目光里帶著撫慰,以及些微的縱容。 甄停云從他的目光里找到了勇氣,吸了吸鼻子,將喉中的酸澀連同心里那些激烈的情緒都給壓了下去。她慢慢的,斟酌著把自己想說的心里話說下去:“很多人都說,結婚是第二次投胎。我,我第一次投胎已經夠倒霉了……”碰著裴氏和甄父那樣的父母。 “所以,我真的很怕自己這一次會選錯人,嫁錯人……而且,我不喜歡他,也想象不到嫁給他以后的日子會是什么樣的?!?/br> 說到最后,甄停云到底還是沒克制住,眼眶微微紅了紅,眼底隱有波光。 傅長熹情不自禁的低下頭。 他低著頭,她仍舊是仰著頭。 兩人額頭慢慢的抵在了一起,近的幾乎能夠看清對方臉上細碎的絨毛。 傅長熹忽然覺得壓在心頭的悶氣都散了去,一顆心輕飄飄的,仿佛要飛起來——在這一刻,他覺得腦中的思緒比此前任何時候都要清晰,他這一生前前后后的事在這一刻也變得無比清晰明白,他已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焦躁與渴望。 他從未如此渴望過一個人,從未如此渴望過一件事。 傅長熹終于順了一次氣,抵著她的額頭,用自己一貫的篤定口吻與她說道:“如果你不喜歡他,不喜歡這樁婚事。那就不嫁?!?/br> 他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句卻是清清楚楚,如同一字千金的承諾一般具有重量。 甄停云額上發燙,腦中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提醒他:“那是燕王府。” 無論她想不想嫁,這樁婚事都是推拒不得的。 可傅長熹卻仿佛忽然鎮定了下來,認真道:“只要你不想嫁,我就有辦法把幫你把這門婚事退了。” 他們湊的很近,說話時都能夠感覺到對方溫熱的鼻息。 甄停云只覺得那高熱從額頭往下傳遞,一張臉燒得實在厲害,甚至都快喘不上氣了。她終于還是伸手推開了傅長熹,慢半拍的鎮定下來,開始思考傅長熹說的事情——若是,這門婚事真的能夠退了呢? 退了這門婚事,她難道真要依靠自己的喜歡去挑人,去嫁人?這………行嗎? 難道這就不會選錯了?難道這樣就比燕王府的親事要好? 甄停云忽然又有些茫然。 傅長熹看出她的不安與茫然,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問道:“停云,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