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便是甄父聽了,面上也有些動搖,不由道:“你說的也有理?!?/br> 眼見著甄停云與甄父三言兩語的就要將自己的婚事說定,甄倚云再聽不下去、也哭不下去,她從裴氏懷里掙起身來,抬手挽了挽自己凌亂的發髻,扭頭去瞪甄停云,一對兒水晶珠子般的眼睛仿佛都是紅的。 她簡直是目呲欲裂,一時間也有些語無倫次:“那樣的窮酸舉人,我便是死了也不會嫁的!你要嫁,你便去嫁好了!” 甄停云垂下頭去,避開她兇狠的目光,委屈的反問道:“jiejie怎么這樣說?這事原也與我無關,我不過是替jiejie考慮,這才大著膽子略說了幾句。再者,jiejie何必張嘴閉嘴的窮酸舉人?爹爹也是寒門出身,甚至還沒個王妃遠親,當年的處境比之鄒公子只怕只有更難的。可外祖父依舊看重爹爹,愿意許以愛女,便是娘親也是從未嫌棄甄家門第淺薄,始終陪伴爹爹左右?!?/br> 甄停云的話說得慢條斯理,又有甄父為依據,一句句堪稱是有條有理。 甄父聽得連連點頭,看著甄倚云的目光已有幾分不悅——他確實是瞧不起鄒潮的條件,不大愿意將自家費盡苦心養出來的長女就這么嫁出去,可甄倚云這樣嫌棄鄒潮,口口聲聲說什么“窮酸書生”,他又覺著自己這女兒太過勢利,心里不是滋味。 甄倚云注意到甄父那變化的目光,這才心覺失言,一時有些語塞。 裴氏連忙插嘴,與甄停云道:“你jiejie心里正難受,口不擇言,你就別與她計較了?!?/br> 甄倚云心思電轉間已是反應過來,忙伏在裴氏肩頭,嗚咽出聲著出聲辯解:“我也不是那等嫌貧愛富之人。只是,我實是看不起那姓鄒的為人!他明明就會泅水卻故意在湖里誆騙我。我今日一時糊涂,受他蒙騙下了水,如今已是悔得不成。倘真嫁了這么個心術不正之人,只怕這輩子就毀了…………” 說著甄倚云仿佛再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幾乎嘶聲裂肺,胸口也跟著劇烈起伏。 她一雙纖細白皙的手緊緊的抓著裴氏的衣襟,仿佛是溺水的人抓著最后一根稻草,哭著求道:“娘,娘,你別把我嫁給那人。” 裴氏被她這么一哭,如摧心肝,哪里還舍得說她,哽咽著點頭,忙道:“好好好,我們不嫁!” 甄倚云又側過頭去看著甄父,半揚起臉,面容憔悴,一連串的眼淚如水晶珠子一般的滾了下去:“我知爹爹為難,可我也實在是沒法子了。自我懂事,爹爹便抱我在膝頭,讀書習字,諄諄教誨。這么些年來,我一日日的讀書,一日日的努力……難道,爹爹就真舍得教我嫁給那么個人?爹爹,女兒再不甘心的!還求爹爹再疼女兒一回,也給女兒一條活路吧?” 說著,掙扎著便要下地去給甄父磕頭。 裴氏哪里舍得,連忙摟著她,連聲道:“你爹爹往日最是疼你,如何舍得就這樣胡亂嫁了你?!?/br> 甄父到底還是被甄倚云的眼淚哭軟了心腸。 只是,他到底還是為難,一人在屋中來回走了幾遍,這才長嘆了一口氣:“可,這事既是出了,又有那么多眼睛看見,總也瞞不過人的。若是我們與鄒家兩家說合還好,若是不能說合,但凡漏出些風聲出去……倚云,到時候你的名聲只怕也要毀了?!碧日缫性频綍r候真就因此毀了名聲,只怕就連鄒潮那樣的人都嫁不了了——誰家的公子愿意娶個曾經與旁人有過肌膚之親的妻子? 甄倚云卻是睜大了濕漉漉的眼睛,含著眼淚道:“一定有法子的……” 說著,她的目光在屋中漂移了一陣,不知怎的,忽然便落在了一側的甄停云身上。 甄倚云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那張滿是淚痕的臉容也跟著亮了起來。 甄停云隱隱生出不妙的預感。 果然,甄倚云咬了咬唇,開口便道:“二meimei,我問過人了。聽人說,你宴半時就離座出去了,直到我出事后才回去——這中間出了什么事,有沒有救過什么人,想來也是沒人知道的………” 此言一出,屋中眾人都跟著一怔,無人說話,屋內靜的落針可聞。 眾人面色也微微變了變,神色各異。 甄停云聞言,抬目去看甄倚云,簡直想要冷笑。 甄倚云卻是仿佛找著了希望,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她定定的看著甄停云,眸中含淚,眼睫濡濕,模樣楚楚,尤其的惹人憐惜。 只聽她低著頭,輕輕抽噎了幾聲,低聲求道:“二meimei,既然你適才也說那鄒潮條件不錯。不若,你就替我……”嫁了吧? 這話,甄倚云沒有說完,但她那雙含淚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一般,就那樣看著甄停云,目光盈盈,仿佛無聲的哀求。 甄父和裴氏這做父母的也都沒有說話,或許是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又或是正在心下思量著甄倚云這話的可行性,分析其中利害。 甄停云來回看著他們,哪怕她心里早已不抱希望,依舊有失望從心頭涌起,不覺生出深深的疲憊。她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忽而便聽到門外忽然傳來聲響,是腳步聲以及推門聲。 隨即,管事嬤嬤歡喜的聲音遙遙的從外傳了過來—— “老爺,太太,燕王府又來人了。” “燕王妃,燕王妃她派人給咱們二姑娘送東西了?!?/br> 第74章 高興不起來 燕王府的人送來了一個檀木匣子。 萬幸,哪怕出了甄倚云的事情,甄家上下都快哭昏了頭,可腦子到底還是沒有進水,并沒有糊涂到家——哪怕甄父和裴氏更心疼甄倚云這個長女,見了人也沒有問出“是不是說錯了?為什么會是二姑娘,不是大姑娘”這樣的糊涂話,而是小心的請了那燕王府的來使進門,小心的將那燕王府送來的檀木匣子收了下來。 裴氏已是擦了淚,在內屋里稍作梳洗后上了薄妝,她見了那位燕王府派來送禮的使者,端出慎重模樣,小心的問道:“這,是每家閨秀都有的嗎?” 燕王府的來使早便得了王妃與世子的吩咐,這時候在甄家倒是很能放得下姿態,連忙笑應道:“這是王妃特特給府上二姑娘挑的,自是獨一份的?!?/br> 頓了頓,又怕甄家還明白,擲地有聲的補充道:“旁的人家再沒有的?!?/br> 此言一出,裴氏忍不住便往甄父處看了眼,甄父仍在沉吟,一時無人應聲。 來使便轉目去看正捧著檀木匣子的甄停云,嘴里笑道:“甄姑娘不妨打開一看?!?/br> 檀木木匣并不小,還需甄停云雙手捧著,也確實是有些重量,沉甸甸的壓在人手上難免令人好奇。所以,聽人這般說,甄停云也沒多想,這便當著所有人的面,抬手打開了這檀木匣子。 只見匣子里墊著一層錦緞,錦緞上擺著一柄紅色瑪瑙雕成的龍鳳靈芝如意,如意頭浮雕著三朵靈芝,一大二小,其上還有白玉為蝶停于其上。如意柄身高浮雕著小朵靈芝與龍鳳和鳴,游龍起于脊,飛鳳銜靈芝,龍鱗與龍目栩栩如生,剛硬非常,鳳翼與鳳目則是狹長柔美,堪稱剛柔并濟。而如意柄端有小孔,上系明黃穗子,穗子上則是另綴了兩顆白玉珠子。 那來使原就有意討好,此時也是臉上笑得仿佛一團花,忙不迭的奉承道:“恭喜姑娘,姑娘這是‘一枝獨秀’,府上今日也能‘如意’了?!?/br> 皇家做事總是隱晦而講究,喜歡叫底下的人去小心揣度。不過,燕王妃的意思還是很明白的,正如來使所說的那樣:送如意是讓人如意的意思,送龍鳳靈芝如意也是贊甄停云‘一枝獨秀’的意思。 這也再一次說明了燕王妃她看中了甄停云。 甄父自是驚喜的,只是這驚喜中又夾雜著些許的懷疑與不確定。在大事上,他是個很明白的人,很知道自家斤兩,估計今日燕王妃座上那些閨秀,自家只能算是末流。而這小女兒又是末流中的末流——自小養在鄉下,才剛開始讀書,哪怕已有進益,可兩校聯考也才剛剛擠進前百。所以,燕王妃怎么會選這么個人做燕王世子妃呢? 哪怕是選了長女,甄父也不會這樣意外,畢竟長女才貌京中亦是有名,此前賞蓮宴上也有詩詞驚人,若非出了那禍事未必沒福??裳嗤蹂x了自家小女兒。 甄父想的頭疼,不免看了甄停云一眼。 結果,甄停云這個當事人比他還要的茫然無措。 甄停云也是一臉茫然——這不是她裝出來的,她是真的茫然。雖然,她能夠猜到:在賞蓮宴上不曾多看她一眼的燕王妃會送東西過來肯定是因為傅年嘉,但她實在不明白自己都已經委婉拒絕了對方,對方還要讓燕王妃送東西過來。 另一邊的裴氏則是心情非常復雜。 一方面,她覺著幼女能被燕王妃看重選為世子妃是天大的好事,她做母親的也該跟著高興。 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的為出了意外的長女難受。這畢竟是她看著長大,精心教養出來的愛女,自幼早慧,美貌多才,乃是她最寶愛最珍視的掌上明珠,寄予厚望。她原以為長女的人生將會華美如錦繡,偏偏長女卻在這重要的關頭出了這樣的禍事……… 裴氏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可她還是控制不住的想著:若倚云采蓮時沒碰著那姓鄒的混蛋,一切順利,也許眼下得燕王妃青睞被選為世子妃的就是倚云了。只可惜,就只差了這一點點,兩個女兒的命途竟是這般的天差地別……… 裴氏忍不住的嘆了一口氣,還未來得及說話,忽而便聽得屋中傳來一聲尖銳的哭聲,然后便是杯盞器物被砸到地上的聲音。 裴氏和甄父臉色跟著一變,一時間也顧不得其他,臉色跟著一變,匆匆起身往屋里去。 是甄倚云的哭聲——想必她是知道了燕王妃給甄停云送如意的事情,徹底的絕望癲狂了。 甄停云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只得先送了那燕王府的來使出去,然后再轉身回屋里去看情況。 然而,甄倚云顯然已是比適才更加的絕望痛苦,她從羅漢床上下來,發髻凌亂的伏跪在地上,身邊散落著許多被她從桌上拂落在地的器具,甚至還有摔碎了的瓷器。 她半跪在那篇片狼藉之中,形容憔悴狼狽,幾乎是失聲痛哭,一聲聲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里的苦水都吐出來。 只聽她一面哭,一面茫然的喃喃道:“二meimei她好了,那我怎么辦………我怎么辦?” 甄父站在一邊,像是想要上前撫慰卻又不知該如何動作言語。 裴氏則是不顧那滿地狼藉,跟著跪坐下來,無比心疼的把她摟在懷里,撫著她瘦削的脊背,連聲安慰:“好孩子,別難過,這是好事啊……你meimei做了世子妃,你身為世子妃的jiejie,身份自也是不一般的。便是今日這事,只要燕王妃肯發話,王府里的人必不敢往外亂說,哪怕是那姓鄒的——他不過是王妃的遠房表親,日后還多有要靠著王妃,但凡知道輕重也萬不敢亂說你的事情的?!?/br> 這般一想,裴氏也覺胸口悶氣松了松,倒覺著小女兒做世子妃還真是天大的好事,就連長女這禍事眼看著也要跟著消弭于無形。 當然,此時此刻,無論是甄父還是裴氏都沒有再提起甄倚云適才的替代之言——畢竟,甄倚云那想法聽上去似乎可行,做起來卻是麻煩得很,實在不好辦。再加上燕王妃如今選中甄停云,他們自然不可能再去考慮這樣的荒謬幼稚之事。 只是,裴氏能這樣想,甄倚云卻不行。 她又恨又痛,滿心的悲憤與不甘,那中途而斷的青云之志更是反復的折磨著她的心,讓她心尖滴血,疼得要嘔出血來。 哪怕裴氏如同慈母一般的懷抱著她,不嫌棄地上寒涼,不嫌棄她滿臉涕淚,仍舊不斷的為她拭淚,親吻她沾著汗水和淚水的額頭,可她還是覺得痛苦,覺得難以忍受,簡直恨不能抓著自己的頭發大哭大叫:那是燕王世子妃,是以后的皇后!那位置原該是她的,怎么能選甄停云?!還有裴氏的那些話,難道裴氏是想叫她像只敗犬一般,伏在地上,用額頭抵著地面去求甄停云的寬恕,求她賞賜憐憫嗎?! 甄倚云覺得,她哪怕死了,也斷不會去與甄停云低頭。 正因如此,甄倚云哭聲不斷,簡直要哭得暈過去。 裴氏摟著她,連聲安慰,眼見著一時安撫不好,只得又去看小女兒,啞聲道:“停云,要不你先回去吧。你jiejie這里還有我和你父親……” 甄父也道:“是啊,你也才從宴上回來,先回去歇會兒吧?!?/br> 甄停云想了想,還是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見祖母了——我昨日答應了祖母回來后便與她說一說燕王府的事情,若是不去只怕祖母要不高興。” 這時候提起甄老娘,裴氏心里發堵沒了話,甄父倒是喜她這份孝心,連聲道:“你去吧?!?/br> 甄停云這才行禮退下,然后抱著那裝著如意的檀木匣子去了甄老娘的院子。 ******* 這時候天邊日頭將下,還有幾分炎熱,甄老娘叫人在自己院子的手下擺了躺椅,自己躺在樹蔭下納涼吹風。 這時候見著甄停云過來,甄老娘一骨碌的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連忙叫了孫女到跟前,小聲道:“我聽前頭吵吵嚷嚷的,是出什么事了嗎?” 裴氏和甄父都是知道甄老娘的性子的,自然不敢把甄倚云的事情說給她聽——就怕她不知輕重,反把事情鬧大了。而甄老娘年紀漸長,又有小孫女在邊上時常勸著,自也漸漸怠懶,想著事情沒鬧到她眼前就懶得多管了。如今,她聽得前院似是鬧得越發厲害,心里也難免有些擔心,正好見著小孫女回來便問了一句。 甄停云猶豫了一會兒,便將甄倚云的事情含糊說了。 甄老娘聽了,先是罵一句“真是你娘叫出來的好閨女”,罵過了又忍不住嘆氣“這可怎么好?這要是在鄉里,那就只能嫁給那人了……” 甄老娘對甄倚云雖是一向有些看不上,可到底還是親孫女,難免要替她憂心。 甄停云想了想便安慰她:“jiejie一向心氣高,總是不愿意就這么嫁了的。這些事,爹娘到底拗不過她…………實在不行,家里養她一輩子就是了。” 這話說的,甄老娘更愁了,嘴里道:“哪有這樣的事情?!?/br> 愁了一陣兒,甄老娘方才發現甄停云手中的檀木匣子,不由問道:“這是什么?” 甄停云一貫不與甄老娘撒謊,此時略作沉默,便道:“燕王妃遣人送來的東西?!?/br> 甄老娘越發好奇,連忙一疊聲的叫甄停云打開來看。 甄停云也沒法子,連忙把這檀木匣子打了開來。 木匣打開,一時間,匣中的靈芝如意寶光流轉,熠熠生輝。 甄老娘呆看了一會兒也沒敢上手,瞇著眼細細的打量著,不禁道:“……這可真是再沒見過的好東西!王府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啊?!?/br> 話聲未落,甄老娘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抬眼去看甄停云,急切的問道:“我記得你說過,燕王妃今日在王府里擺賞蓮宴是為了挑選世子妃?” 甄停云點點頭。 甄老娘一時喜得不成,握著孫女的手看著她,眼眶都跟著紅了,險些便要喜極而泣。 甄停云連忙給甄老娘順背,又安慰她老人家:“這是好事,祖母怎么反倒紅了眼睛。” 甄老娘反應過來,連忙抬起手擦了眼中的淚花,一面點頭一面應道:“是好事!也是祖母太高興了,一時沒忍住……” 說著,甄老娘緩過些神,忍不住便握住甄停云的手,歡喜的念叨:“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妃這是看中了你呢。我就知道咱們二丫頭這樣出挑的,又一貫有福,萬沒有被人比下去的道理!王妃果真是個有眼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