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雖如此,對甄停云來說,這的確是個極不錯的生辰。尤其是飯后,甄父也把他的生辰禮給了:“我聽你祖母說了,你當初學琴時吃了許多苦頭,連琴都是買旁人的舊琴。我那時便想著給你,肯定是要給你買一架新琴的?!?/br> 其實,甄父和裴氏當初雖在外頭,也是時常給老家捎錢捎?xùn)|西的。只是裴氏對婆婆有些芥蒂,也怕甄老娘沒事找事,一般都是叫人捎錢回去——說來說去,還是銀子最不容易挑出錯,也是甄老娘最喜歡的。裴氏懶得這上頭多費心思,想著甄老娘最愛金銀,而且手里有了銀錢,自然是喜歡什么缺什么就買什么。 誰知,甄老娘一輩子摳門,得了銀錢那就是鎖在柜子里不肯往外用的,連丫頭都不肯請的,只覺著自己身體硬朗,很不必似那些地主老爺似的糟蹋錢,等她撐個幾年養(yǎng)大了孫女,就有孫女能使喚能分擔了。所以,甄停云小時候很是吃了些苦頭,待大了,慢慢的也能在甄老娘處說得上話了。甄老娘也知道了自家孫女這懶骨頭,心知自己怕是享不了這孫女福,又是年歲漸長的,這才掏錢買了丫頭,請了婆子,祖孫兩個的日子方才好些。 可饒是如此,甄停云要學琴學書法這些的事情,甄老娘一開始也是不贊同的,覺著農(nóng)家丫頭識幾個字,會點兒針線烹飪就好了,自然不肯再這上面花錢。甄停云為此又吃了些苦頭。當然,甄老娘如今回頭想起了,倒也是十分后悔,覺著是虧待了孫女。只是甄老娘一貫要面子,雖知是自己往日里那些個不好但也不能和孫女低頭,思來想去便悄悄與兒子說了,想著也要叫做爹的知道女兒受過的苦處,好好補償一二才是。 甄父自從甄老娘處知道了這些,心里便對女兒那是愈發(fā)的愧疚憐惜,思來想去便給女兒備了一架新琴。 說著,甄父就叫人將那架新買的木琴給拿了上來。 要說價值,這架琴還真比不上裴氏的那支銀點翠嵌藍寶石簪貴重,可比起裴氏那份禮,甄父這一份禮是真真的費了心的。他是真的想要一點點彌補自己不在女兒身邊的那些年,虧欠女兒的那些日子。 甄停云看著那架琴,忽然都忘了言語,好半天才想起來,低聲道:“我現(xiàn)在已改學吹簫了……” 這琴若是早來幾年,那她必是歡欣雀躍的,說不定還要感動落淚??扇缃?,看著自己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東西,甄停云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第40章 無價寶 甄父聽著,面上微微有些怔,說出的話卻是極柔和的:“無事,你要用不上那就先放著。我這做爹的,該給閨女的,肯定是要一樣樣的補上的。” 甄停云拿著筷子的手指緊了緊,一時竟是不知該說什么。 她自然知道甄父此時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知道他特特給自己送了這么一架新琴是為了什么??墒?,晚了的總是晚了,再如何的好心總也有些不合時宜——就如同自己已改學吹簫,甄父卻偏送了一架琴…… 心里這樣想著,甄停云還是很快提起精神,長眉微揚,臉上笑容盈盈。只見她起身與甄父禮了禮,笑著道:“那就多謝爹爹了?!?/br> 見女兒展顏起身,甄父心里也是大慰,倒是也沒再說下去,只是道:“好好好,你喜歡就好!今日是你過生辰,你祖母也是難得下廚,咱們一家子倒是能一起嘗嘗味道?!?/br> 甄父話聲方落,眾人便都跟著提起筷子,吃起了甄老娘給做的壽面。 甄老娘這壽面,甄停云也是一年才能吃一回,想著到底是祖母的心意,吃到嘴里時也覺頗是香甜。 恰在此時,門房外頭忽的就來了人。因著外院的人不好直接進來,還是先與裴氏身邊的婆子說了一聲,由那婆子進來通稟的—— “稟老爺、老太太、太太,適才門口來了兩人,抬了一個小箱子來,只說是給二姑娘準備的生辰禮。門房特特叫人進來傳話,問要如何處置,那箱子如今還擱在門房那呢?!?/br>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抬眼看向了甄停云。 便是甄停云這個正主,此時聽著這話都有些怔住了。不過,甄停云思緒一轉(zhuǎn)兒倒是很快便有了思路:她想起來了自己上回去西山別院見元晦時,對方狀若無意的問了她一句“我記著,你的生辰是在四月?”雖然,之后元晦又狀若無事的將這話給岔開了,可他絕非多言之人,既是問了,自然是有打算的。 不用說,這回的禮肯定也是自家先生給自己備的。 想到這里,甄停云心里也定了定,笑著道:“應(yīng)該是我那先生叫人送來的——上回他還特特問過我的生辰,似有備禮之意。” 裴氏立刻就想起了甄倚云那傳說中那個在西山有別院的權(quán)貴先生,面上笑容愈發(fā)和緩,嘴上卻嗔了女兒一聲:“你這孩子,我們這拜師禮都沒送,哪里還能收人家先生的禮。” 甄停云心知裴氏這是口是心非,只得道:“都說‘長者賜不可辭’,既先生派人送來了,總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便叫人將那送來的那一個箱子給抬上來。 不過是一刻鐘的功夫,便見著個小廝抬了一個箱子來。 這箱子倒不是很大,小廝合手就能抱住,可似乎有些沉,小廝抱著走了一路也是氣喘吁吁的。 甄倚云就坐在邊上,看了好幾眼,將那箱子是用上好的老紅木做的,便知道里頭必也多是值錢東西。她心里琢磨著里頭會是什么東西,心下也是頗有些嫉妒,面上仍舊帶笑,柔聲道:“看樣子,我們今兒也能沾著光,開開眼了?!?/br> 甄老娘聞聲,頗是不喜的瞥了她一眼,然后才施施然的道:“可不是,我適才還叫廚房給燉了碧粳粥……是叫這個吧?這也是停姐兒她先生給的,大丫頭你往日里怕也沒吃過吧?今兒倒是好運道,跟著沾光,既開了眼,還能開開嘴?!?/br> 甄倚云聽著這話,只把手里的帕子絞成了麻花:真真是鄉(xiāng)下來的老婆子,連話都不會說!也不怕笑掉旁人大牙!哪有什么“開開嘴”的說法? 三言兩語間,座上的幾人倒是打了一回兒的言語官司。不過,這些人嘴上不說,心里倒是都十分好奇甄停云那先生究竟給送了什么來。 甄停云倒也不必旁人幫忙,親自上前去打開了那個紅木箱子。 箱子普一打開,便能見著里頭的珠光寶氣。 這么一個小箱子,里頭卻裝滿了金壺、玉盞、珍珠、寶石等等珠寶玉器。這些東西,每一件都是價值不菲,如今卻都如瓦礫般胡亂堆在箱子里。最上面還有一個素錦匣子,雖也十分精致,被那些珠玉一襯倒是顯得十分素凈。甄停云順手打開那素錦匣子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一卷古畫,展開畫卷,畫中的那些仕女端美窈窕,栩栩如生。 甄停云都看呆住了。 坐在后頭的裴氏等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過了片刻,竟是甄老娘第一個回過神來,連聲叫道:“我的乖乖!你家先生這是把家底都給你搬來了吧?” 這么多的珠寶金銀,這得要多少錢??? 不過,便是甄老娘這樣見錢就眼熱的,那一陣的腦熱過了,醒過神來也是知道輕重的,不由說道:“你小孩家過個生辰罷了,哪里能收這么些貴重東西。你這丫頭,愣著做什么?趕緊把箱子合上,找個大鎖鎖了,給你家先生送回去才是正理!” 雖然說長者賜不可辭,可也不能收人家這么多貴重物件啊。 甄停云也連忙把這箱子給合上——她一向都知道財帛動人心,可這真見了這一箱子的財帛,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跳的多快。 關(guān)箱子的同時,甄停云倒還將那裝著古畫的素錦匣子給拿了出來,稍稍平穩(wěn)了下呼吸,這才道:“我這收一幅畫就好了,剩下的,我等等親自送回去給先生?!?/br> 就在此時,甄父忽然出聲:“等等!你那畫拿來給我看看?!?/br>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甄父的聲音聽上去微微有些啞。 甄停云一怔,然后代開匣子,取出那卷畫展開了遞給甄父。 甄父接畫的手指都有些抖,想了想還是先拿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接過,小心查看。他看完了畫,然后再抬頭看女兒,那目光就很有些意味深長了。 裴氏坐在邊上看著,目中也帶了一絲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目光定定的看著那副畫,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樣子。 甄停云被父母這態(tài)度給弄得莫名其妙,不過很快就轉(zhuǎn)過彎來了,試探著道:“爹娘,這畫很貴?” 裴氏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這不是貴不貴的問題?!?/br> 說著,她抬眼去看甄父,仿佛詢問對方的意見。 甄父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抬手合上畫卷遞給甄停云,眼見著她將這畫重新裝進匣子里,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先是伸手給自己倒了一盞熱茶,直喝了大半盞方才覺著好些了——他適才看畫時那簡直連大氣都不敢出,既怕自己咳嗽弄臟了這畫卷,又怕自己手指顫抖碰壞了畫卷……如今,畫卷裝回了匣子里,他這心才算是回了原位。 甄父緩了口氣,咳嗽了兩聲,這才回答女兒的問題:“如果我和你母親沒看錯,這應(yīng)該是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是真跡!” 甄停云覺著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她還是有些莫名所以。 甄父見她還不開竅,只得往下說:“總之,這么一幅畫,堪比金山銀山!不,應(yīng)該說這是金山銀山也換不來的,這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甄父喘過起來,便催女兒:“總之,你趕緊把這畫收一收,遲些給你那先生送回去。” 甄停云聞言,感覺自己拿著畫匣的手都有些顫了——虧她還以為這一箱子里怕是只有這畫最便宜,想著收一幅畫也算是全了先生的心意,哪里知道這一箱子最貴的就是這一幅畫…… 想到這里,甄停云心里冷不丁的轉(zhuǎn)過一個念頭:怕不是這一箱子都是旁人預(yù)備的,只這畫是先生親自給挑的? 只是,他把這么一幅堪稱無價的古畫送過來,又是什么意思啊? 甄停云站著發(fā)了一會兒呆,心里仍舊亂麻似的。 裴氏此時也緩過神來,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又看了看抱著裝畫木匣的女兒,連忙催促道:“停姐兒,這么貴重的東西,要是擱在咱們這里,真出了事可怎么好?!你也別耽擱了,趕緊叫人備車,你親自去一趟,給你家先生送回去?!?/br> 她是有些小勢利,因著打理家事的緣故頗為看重金銀財物,可她也是明白人,心里很是清楚: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這些東西……能拿出這些東西的人必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自家這無親無故的哪里能收這些東西? 甄停云瞧著甄父和裴氏臉上的擔憂,甄老娘滿臉的不舍,還有甄倚云和甄衡哲眼里的復(fù)雜,都知道這樣的東西自家怕還真不好收——不是這禮太薄,而是這禮太重了,重得超出了甄家的承受范圍。所以,從甄老娘到裴氏都不敢收,便是甄父這經(jīng)過宦海的,瞧著這么些東西也有些忐忑。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氣,當機立斷的道:“那好,我叫人備車,這就把東西給先生送回去?!?/br> 倒是甄倚云,此時已緩過神來,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轉(zhuǎn)兒,倒是笑問道:“二meimei這會兒一人出去,總是不好,要不我陪二meimei去一趟?也算是搭把手……” 她對這個一出手就是一箱子珠寶玉石和一卷古畫的“貴人”實在好奇,再沒有不想法子見一見的道理。 “還是罷了,”甄停云淡淡道,“我那先生很有些古怪脾氣,我要是不打招呼,隨便帶些個不三不四的人上門去,他怕是要不高興的。” 甄倚云一聽,臉上就變了,眼眶微紅,委屈的道:“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爹,娘,你們聽聽,我這一片好心的,二meimei她就這么說我!” “大jiejie誤會了,我就隨口一說,哪里想到j(luò)iejie你一聽就立時對號入座了。”甄停云此時的心情絕不算好,自然也不怵她,直接就懟了回去。 要不是是顧著邊上還有甄父和裴氏,甄倚云真能把自己手上的茶盞摔倒甄停云臉上——不就是有個貴人先生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還和她擺臉色?! 這么想著,甄倚云忍不住又含著淚去看甄父和裴氏。 好在,甄父和裴氏倒不似甄倚云這樣不知事。 裴氏拍了拍甄倚云的手,一句話就把長女打發(fā)了:“聽話,這是你二meimei的先生,你跟著去確實是不像樣子?!?/br> 甄父也是點頭。 事實上,甄父和裴氏聽著甄停云的話,心里也就打消了詢問對方身份的想法——對方既然不提,自家這里還是裝不知道吧。 有時候,權(quán)勢就是一柄雙刃劍——離權(quán)勢愈近的人,離那刀刃也愈近。以甄家如今地位,真要是不管不顧的撲上去,只怕就是撲在刀刃上。倒不如裝傻充愣,只當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等對方主動亮明身份,擺明態(tài)度,自己這頭再思量應(yīng)對才是正理。 所以,甄父想了想,便道:“還是叫停姐兒自己去吧,咱們在家等著就是?!?/br> 說著,甄父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與小女兒道:“我原還想著咱們一家子難得在一起,總算是能夠好好的給你過個生辰,再沒想到又出了這樣的事。”倒叫女兒生辰日還來回跑的。 “我知父親母親的心意,待我將東西還給先生,給先生請了安,這就回來陪祖母還有爹娘用飯?!闭缤T拼故讘?yīng)了一聲。 “也不必這樣急,要是你家先生有事,你做學生的在邊上服侍才是正理,很不必急著回來……”裴氏溫聲叮囑了幾句。 甄停云一一應(yīng)了,也沒再耽擱,立時便叫人抱著那一箱子的東西,跟著自己出門去了。 第41章 雙騎 直到抱著箱子上了馬車,在車廂里坐下,甄停云胸口那砰砰的心跳聲也沒停下。 她忍不住伸手捂了捂自己發(fā)燙的臉頰,直到臉上的溫度漸漸下去了,這才慢慢的思忖起來正事來:這么多的東西可都不便宜,還不知自家先生背地里攢了多久呢。這會兒忽然都給自己送來,該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這里,甄停云心里越發(fā)擔心起來,忙不迭的催促車夫動作快些,早些到西山別院去問自家先生才好。 因著甄停云催得急,這一路倒也是快。 待到西山別院時,外頭瞧著也與往時無異,仍舊有兩個侍衛(wèi)守在門邊。那兩個侍衛(wèi)如今已經(jīng)認得甄停云,見她氣喘吁吁的從車廂里搬箱子,一時也顧不得驚疑,已是快步上來幫忙,嘴上道:“甄姑娘,這些事還是我們來吧?!?/br> 甄停云也沒扭捏,點點頭就道:“也好,你們幫我搬進去吧?!?/br> 頓了頓,又問:“先生他在嗎?” 兩個侍衛(wèi)連忙道:“在的?!被卦挄r,兩人心里倒也有些詫異:自家王爺政務(wù)繁忙,真就是難得來這別院一趟,上回也就罷了,這回竟是又給趕上了,也不知還真是巧了! 聽說元晦也在,甄停云暗暗松了一口氣,這便抬步往里去了。 里屋的傅長熹也是聽了通稟的,眼見著甄停云過來,不免問了一句:“你今兒不是過生辰嗎,怎么不在家,反是過來了?” 甄停云瞪他一眼,哼哼著道:“還不是你叫人送了那么一箱子的東西,我家上下都跟著提心吊膽,哪里還能過生辰,只得催著我把東西趕緊還回來了?!鳖D了頓,她忍不住又覺著臉上發(fā)燙,小聲道,“而且,我也不放心,就怕先生你是出了什么事?!?/br> 傅長熹先是被她略顯夸張的逗得一笑,聽到后半句話倒是頓了頓,叫人在自己身邊坐了,笑她:“真是傻!不過是送些生辰禮,我能有什么事?” 甄停云哼哼著道:“不都說被抄家的人家,抄家前都時會悄悄往外送東西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