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所以,甄停云有些遺憾,但還是跟著起身:“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是真的很遺憾,一向亮亮的眼睛都不亮了。 傅長熹心下一軟,便道:“上回我走時就聽見你的蕭聲了,確實是進益良多。我那時就想:我做先生的總得給你些獎勵才好。” 話聲未落,甄停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眼睛里仿佛寫滿了期待。 看著她這歡喜模樣,傅長熹的心情又好了些。 當然,這禮確實是早就備好了的。 所以,傅長熹只側頭與門外的人吩咐了一句,很快便有人捧了一個細長的木匣子來。 甄停云甜滋滋的說了一句:“謝謝先生。”接了木匣打開來,她發現里面竟是一支紫玉簫,下頭還壓著幾本薄薄的小冊子,想必是曲譜一類的。她心里嘀咕著:先送紫玉佩,再送紫玉簫,元晦他祖上怕不是挖了一座紫玉礦吧?要不怎么有這么多紫玉供他浪費? 雖如此,她心下頗有些受寵若驚,小聲道:“這個太貴重了。” 傅長熹卻道:“這是我少時用過的,如今已是不大用了,也是聽著你的簫聲方才想起來,命人從府庫里翻出來給你的——女學考樂的時候是可以自帶樂器的,到時候你總不好帶一支路上買的竹簫吧?” 甄停云心里十分感動,嘴上還要逞強:“路上買的竹簫怎么了,我不還是吹得很好?” 傅長熹斷然道:“丟我的臉。” 甄停云哼哼了兩聲,最后還是半推半就的收了下來,小聲道:“謝謝先生。我以后一定……” 傅長熹對此也算是有經驗,截住她的話,道:“孝順這種事,不是嘴上說的。” 甄停云心里嘀咕:以前還說不用我孝順的呢。雖如此,她嘴上還是甜甜的:“嗯嗯,要不下次我再給先生您揉揉肩?” 傅長熹這才略緩了緩神色。 師徒兩個略說了幾句話,眼見著不好再拖,傅長熹方才起身送了甄停云出去,一直等到甄停云的馬車離開了,他才叫人上來道:“跟上去看看,別叫出了事。” 手下連忙應了,點了幾個暗衛尾隨而去。 ******** 傅長熹給送的紫玉簫,甄停云確實是喜歡得緊,回去的路上還在馬車里悄悄的摸了幾下,愛不釋手。 畢竟,這紫玉簫的分量顯然比玉佩大得多,這么一支,論價值只怕只有裴老夫人給她的帝王綠鐲子能夠媲美,幾乎都能抵上她的全部家當了。 摸完了紫玉簫,甄停云正要將之收起,忽而指腹微動,像是摸到了什么。她好奇的低頭看了看,果是在玉簫底部看到了一個淺淺的熹字,不由暗道:雖然在玉佩上刻晦字可能很晦氣,雖然熹與晦互為反義,可像是元晦這種每樣自用物上都要刻一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怪癖? 這么想著,甄停云又把紫玉簫收回懷里,心里喜孜孜的:反正元晦都給她了,就是她的! 收好了紫玉簫,甄停云又開始翻看起傅長熹壓在木匣下面的兩本小冊子,其中一本果然就是她猜到了曲譜,還有一本則是她之前央了對方好幾回都沒得來的騎射要點。 雖然紫玉簫堪稱是罕見珍貴,可這兩本小冊子對于眼下的甄停云來說也是無比重要。 哪怕天色將晚,甄停云還是拿著那兩本冊子大致的翻了翻,確定了自己接下來的努力方向——是時候找機會問一問裴氏那莊子在哪里,什么時候能去了。 甄停云心里存著事,就這么一路回了甄家。待她抬步回去時正巧在院門口撞見了甄倚云。 因著姐妹兩人素來不對付,甄停云見著這jiejie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隨口敷衍了一句:“jiejie已經回來了?那我就放心了……我今兒逛得腿酸,就不在這兒打攪jiejie了,這就先回去歇了。” 甄倚云看她一眼,眸光一轉,倒似在想什么,口上道:“既是累了,那便快去歇吧。” 甄停云點點頭,轉回房里,叫人打了水來凈面凈手,再換了身湖色的家常衫子,這才懶洋洋的靠坐在躺椅上,拿著那支紫玉簫擺弄著,正思量著要不要來一曲,忽而便聽外頭來了兩個面相兇狠的婆子,上來行禮,口上稟道:“二姑娘,太太請您過去說話。” 甄停云聞言一怔,慢慢的從躺椅上起身,凝目看著這兩個有些陌生的婆子,問道:“什么事?” 那兩個婆子說話倒是客氣:“沒什么,就是問些事情。” 甄停云眉梢微微的挑了挑,很快便點頭,干脆應下:“知道了,我收拾收拾便隨你們過去。” 兩個婆子見她這樣干脆,也是笑笑。因她們生得高壯,膀大腰粗,臉上又滿是橫rou,此時雖然是在笑卻不僅不顯得溫和反倒頗是兇狠,哪怕慢條斯理的說著話都像是在和人吵架一般:“按理,姑娘是主子,您讓老奴們等一等倒是沒有什么,只是不好叫太太久等,還請姑娘盡快。” 甄停云聽著這話聲,隱隱有些不好,再聯想起適才院門口撞見了的甄倚云,暗一咬牙,接著整理衣襟的功夫,悄悄吩咐了憑欄一聲:“娘那里怕是有些事,你替我跑一趟,去請祖母去主院里一起說話。” 頓了頓,甄停云壓低聲音:“一定要快。” 憑欄聽到她這聲音,不由也緊張起來,忙應了下來。 甄停云給自己請了個外援,這才略寬了寬心,收拾了一下后便往主院去。 待她到了主院門口,便有人攔下了跟在甄停云身后的秋思,只令她一人入內。甄停云心里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面上仍舊是淡淡的,只與秋思吩咐了一句:“你在這等我罷。”抬步便往里去。 待她穿過紅木八仙過海圖大插屏,便聽到一聲冷斥:“孽女,還不給我跪下!” 甄停云一怔,抬頭去看,卻見裴氏正一臉怒色的端坐在正位上。 陪坐裴氏身側的正是甄倚云。 甄倚云依舊是適才兩人撞面時的裝扮,頭梳云髻,身著鵝黃色織金襖裙。此時,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側,雙手擱在膝上,螓首卻是微垂著,眼瞼泛著薄紅,眼睫也是濕漉漉的,顯是方才哭過。 若要說裴氏此時如此勃然大怒的原由,倒是要把時間稍稍往前推一些。 第32章 話趕話 因攝政王一行人前擁后簇,早早便入了宮,甄倚云一行人不過是站在酒樓窗邊遠遠看了幾眼。 如果說華服珠寶能夠令女人增色,那么地位權勢便令男人神采煥發。以攝政王今日權勢,再想一想他在北疆的英雄事跡,如今再看他策馬而過時的英姿,不知多少女子都要為之神魂顛倒。 便是這些才知事的小姑娘們,站在酒樓窗邊,隔著人群看著,一個個的也都看得心口砰砰亂跳,心馳神往,只恨不能與君生同時。只是攝政王一行來得快,走得快,她們又都看得神思不屬,多少意猶未盡的略說笑幾句,便坐自家馬車回去了。 只有甄倚云,因是將馬車讓了甄停云,只得搭了裴明珠的車回去的。 當然,甄倚云對著裴明珠,少不得要隱晦的解釋了幾句,只說自己是與甄停云一同坐車出來,結果甄停云卻一人坐了車出去就沒來接她,這才要搭裴家的馬車。 裴明珠聽了,忍不住道:“你這meimei也太……”到底是大家小姐,雖然心里這么想著,又覺不好背后道人是非,說到一半便又掩唇止住了,倒是沒有說出什么不好的話來。 甄倚云在外一向都是好jiejie模樣,如今給人上完眼藥,自是要端著大方模樣為meimei解釋一句:“想來我們散的早,她又在路上耽擱了。” 裴明珠看著甄倚云的目光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倚云姐,你的心腸也太好了些。我瞧你那二meimei就是個有心機的,你這樣一再容讓的,只怕她更是要得寸進尺……” 甄倚云只是嘆:“二meimei到底是鄉下來的,總是有許多不懂的地方,我做jiejie的也該多包容些。” 裴明珠不免又嘆氣——她是家里嬌寵長大的,脾氣嬌,自然也不是個軟弱的,更不是能忍氣吞聲的性子。所以,甄倚云這一嘆二嘆,倒叫裴明珠越發恨鐵不成鋼起來:“就算這樣也不能總讓著她啊!倚云姐,你這性子……唉!” 表姐妹間說了一回兒話,甄倚云心情頗好,腳步輕快的回了自己院子,心里倒是挺好奇的:甄停云這么個鄉下來的,便是到了京里也沒幾個認識的人,這人生地不熟的,她究竟是去哪里了? 這么一想,甄倚云倒是額外留了神,吩咐下人注意著。等到甄停云從外面回來,甄倚云還親自去院門口看了一眼。 兩人“正巧”撞上,甄倚云眼尖的發現了甄停云手里那露出半截的紫玉簫。 甄倚云差點就要懷疑自己眼花:這么一支紫玉簫,光看玉色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甄停云這么個鄉下來的丫頭,究竟是哪里得來的? 心里存了這么個疑問,甄倚云難免要多想些,眼見著甄停云回了房,她轉頭就叫人去問了那個今日負責駕駛馬車的車夫甄停云的去向。 待問清楚了甄停云今日去的是西山,還是別人的西山別院,甄倚云一張臉已是難看至極,手指緊緊的攥著絹帕,因為用力過度的緣故骨節發青,暗道:難不成,甄停云真攀上了貴人?女主光環真就這么厲害,才來幾天就已經勾搭上什么人了? 甄倚云心中又嫉又妒,好一會兒方才稍平了心氣,咬著唇問丫頭鳴玉:“那,車夫有沒有說,他看沒看見二meimei她今日是和什么人說話?” 鳴玉搖搖頭:“車夫說并沒有看見那人的臉,只在對方送二姑娘出來時遠遠看了一眼,看身形倒不似少年人,應該是個高大的男人,約莫二三十歲的樣子。” “男人?”甄倚云眉梢微動,若有所動。 西山別院,極品紫玉簫,二三十歲的男人。 …… 種種線索聯系在一起,甄倚云心里不覺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難道,甄停云她…… 念頭一生出來,甄倚云便再也壓不下去。待得打發了丫頭下去后,她一人在房中獨坐了一會兒,想了許久,還是覺著心口發燙,心臟更是砰砰亂跳。她自覺是窺破了他人陰私,一時間真是瞞也不是,不瞞也不是。 最后,甄倚云還是當機立斷,咬牙跺腳的自語道:“我,我也是為她好,總不能叫她壞了甄家的名聲,還是得去告訴娘一聲!” 決心一下,甄停云也沒耽擱,當機立斷的抬步往主院去了。 正巧,因著攝政王今日入城,甄父今日衙中也難免多出一些兒的雜事,下衙后難免與同僚們一處應酬說話,至今還未回來,正房里也只裴氏一人。房中點了燈,裴氏獨坐在案前,手里拿著這月的賬冊看著,心煩如今開支漸多,偏偏賺錢的也就那么幾處,真真是錢到用時方恨少…… 眼見著長女過來,裴氏面上不覺浮出些許溫柔的笑,朝她招招手:“快過來坐,我適才還說,你們姐妹早早出了門,這會兒也該回來了。”拉了女兒在邊上坐下,她拿手摩挲著女兒細嫩的面頰,溫聲問她,“今兒街上怎么樣,熱鬧嗎?可見著攝政王了?” 甄倚云點了點頭,在心里琢磨了一回說辭,面上倒是難得的鄭重小心,咬牙細聲道:“娘,我有事與你說。” 見她神色這樣鄭重,裴氏反倒一怔,隨即便笑:“行了,有話就說,這樣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甄倚云伸手抓著裴氏的袖子,聲音更輕了些:“是,是meimei的事。娘您先聽我說,一定不要氣,也不要急。” 裴氏聽著這話音已是不好,臉上微沉,道:“你先說。” 甄倚云便將事情從頭說起:“今日我們原是出門去與三表妹她們一齊聚聚,偏半路上meimei又說是初來京城,平日甚少出門,想要趁著熱鬧在京中逛逛。我見她言辭切切,身邊也帶著人,又是這樣難得的機會,也就同意了,還把家里的馬車留給她用。誰知,她卻是一去不回,我回來都是搭了三表妹的馬車。因此,我這心里便存了一分擔心,特特讓人留心等著二meimei……” “這般的事,你該早稟了我!”裴氏微微蹙眉,略有不悅。 甄倚云只得先告罪:“是我想的不周全。” “行了,接著往下說。”裴氏沉聲道。 甄倚云便將自己在甄停云身上看見紫玉簫,隨后叫了車夫盤問以及盤問來的細節一一說了,最后,她方才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的道:“娘若不信,可以以先喚了車夫上來問話,問清楚了,方才不會冤枉了二meimei。” 裴氏確實不是輕信的性子,又因甄倚云前例尚在,當即便叫人抬了屏風來,把車夫叫來問話。 車夫自是一一說了,言辭與先前稟甄倚云時倒是一般無二。 裴氏聽了,臉色越發難看卻還是強壓著脾氣,叫人賞了那車夫,也是用銀子暗令對方閉嘴的意思。 車夫也是在裴家做事的,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見狀自是老實告退。 裴氏則是默然坐在椅子上,不知想些什么,臉色沉沉。 甄倚云陪坐一側,不由垂淚,細白的手指絞著手里的帕子,一面擦淚一面哽咽:“我就是擔心娘會生氣,這才猶豫著要不要說……” 裴氏仍舊是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甄倚云哭得越發厲害,淚水漣漣,聲音不覺都有些哽咽了,只是道:“二meimei想來也是年幼不懂事,又沒經過什么人和事,這才會被人哄騙了的……只是,能在西山有別院的,又是二三十歲的男人,哪個不是有妻有兒的?二meimei她還年幼,若真是與這樣的人私相授受,實在是糊涂啊……” 在甄倚云的哽咽的哭聲中,裴氏終于還是緩了口氣,開了口:“來人,去院里把二姑娘請過來。” 只見裴氏秀美的面容冷淡,眉目沉沉,透著森森的寒意,便如同被冰雪凍住的湖面,藏著誰也不能知曉的波濤與暗流。 甄倚云偷眼去看,心中一時也有些驚怕,隨即又放下心來:娘這回必是真的生氣了,甄停云只怕是真的得不了好了。 也正因此,甄停云方才入室,裴氏便已按不住胸中怒火,疾言厲色的令她跪下。 然而,哪怕是對著裴氏這樣的冷臉,這般的呵斥,甄停云也沒真怕。 只能說,準備做得好,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且不提來京之前的那個夢,甄停云對于這家里的父母姐弟早便沒了過高的期盼;就是此回裴氏特特派了兩個膀大腰粗,面色兇惡的婆子過來,甄停云也是早有了心里準備,要不然也不會悄悄令憑欄去請甄老娘過來做后援。 現在一入門,見著坐在裴氏身邊的甄倚云,哪有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