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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督主有病在線閱讀 - 第62節(jié)

第62節(jié)

    “再說一次,里面的人,下來!”

    話音剛落,空氣中忽然響起細微又尖利的鳴響,夏侯瀲眉心一跳,撞開徐若愚,迅速拔刀。水銀一般的刀光一瀉而出,兩支黑色的短矢先后撞在拔出的刀身上,兩點銀色的螢光水滴一般迸濺。

    徐若愚嘶吼:“放箭!上!”

    弩箭射入夜色,呼嘯著沒入馬車的簾子,然而只聽得數聲悶響,然后聲息俱失,仿佛遁入了不知名的空虛。番子們收起手弩,拔刀出鞘,雁翎刀繌金的刀柄和吞口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夏侯瀲躍上車軾,橫刀連斬,車簾子碎成四片,飄然落下,露出后面空蕩蕩的車廂。車廂里沒人!夏侯瀲意識到不對,但已經來不及!像有什么冰冷的東西刺著他的脊背,刺客的直覺迫他抬頭,迎頭落下一道肅殺的弧光,而腳下同時傳來令人牙酸的滋拉聲,那是刀刃刺穿腳下的木板,向他逼近!

    上下夾逼!

    夏侯瀲就地一滾,進入車廂,衣擺被底下冒出來的刀尖割破。夏侯瀲沒有停下,直接撞向車背板,刀刃為先鋒,順著他前撲的力道悍然刺穿板壁。他聽見刀刺進血rou的鈍響,有殷紅的鮮血從刀的血槽中流出來,繌金映著鮮血,金紅交織,有一種猙獰的美感。他再次撞擊板壁,板壁轟然倒塌,他抵著木板撲入夜色。木板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底下還壓著一個黑衣男人。

    這些刀客埋伏在車背板后面和車底盤下,像蜘蛛一樣附著馬車爬行。夏侯瀲大吼:“注意上下!”

    番子們圍住馬車,拋出鐵勾爪。勾爪死死咬在車圍子上,兩邊的番子同時發(fā)力,車圍子整個崩塌,木屑橫飛中,車頂男人的身影落下來,兩手握著的狹直長刀在塵埃中凜冽如霜。底下的男人也爬了上來,和同伴背靠背。番子們撲過去,霎時間,刀與刀在空中相互絞殺,刀光迸濺如雨。

    夏侯瀲走到第二輛馬車前面,用刀背敲擊車軾,道:“下來。”

    車簾子被一只手撩開,黑暗里現(xiàn)出一張枯瘦的男人臉頰,他的背后還有一個婦人和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十歲模樣。

    李顯望著夏侯瀲,嘴唇顫抖,道:“沈玦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放我一條生路,我把我所有身家給你。”

    “不行。”夏侯瀲繼續(xù)用刀背敲車軾,篤篤聲像在催命,“下來。”

    “你是個好男兒,怎的甘心當沈玦的走狗!”

    夏侯瀲不屑地一笑,“那也比當魏德的落水狗強。而且,”他舔舔嘴唇,又道,“我家督主俊,別說當狗,就是當他腳底下的泥,老子也愿意!”

    “你!”李顯的眼睛漸漸陰沉,“那就只有……得罪了!”

    雪亮的刀光暴起,李顯從車廂里跳出來,手中三尺長的刀光如山崩地陷一般下劈。夏侯瀲反手握刀,劃過對方的刀刃,凄迷的刀光仿佛切在李顯的眼睛上,讓他下意識地一閉眼。夏侯瀲抬腳一踹,李顯倒退撞上車軾,后腰劇痛。夏侯瀲翻轉刀身,用刀背劈向李顯的頸側,打算把他打暈。

    李顯以為夏侯瀲要殺他,驚恐地瞪大眼睛,左手一拉,把車廂里的女孩兒拽下來,擋在身前。夏侯瀲顯然沒料到他的舉動,在刀背劈上女孩兒腦門的那一瞬間堪堪停下。李顯一咬牙,把女孩兒推向夏侯瀲,夏侯瀲抱住女孩兒,而李顯的刀鋒也隨之而至。

    他竟打算一刀連女兒帶夏侯瀲一起劈了!

    刀鋒勁風撲面,臉上仿佛要結一層薄薄的霜。女孩恰好壓住了夏侯瀲的右手,他無法揮刀!情急之下,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夏侯瀲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抱著女孩兒迅速轉身,用肩背抵住那一砍。

    肩膀泛起森森的霜毛,他閉著眼等待著那一斬落下,然而,預想中的斬擊沒有成功,夏侯瀲睜開眼睛,看見沈玦在邊上舉著靜鐵,夏侯瀲順著靜鐵漆黑的刀刃望過去,靜鐵的刀尖沒入了李顯的胸口,血液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李顯怔怔看著靜鐵,手中的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夏侯瀲懷里的女孩兒嗚嗚哭了起來,把頭埋進了夏侯瀲的衣襟。

    沈玦陰郁地盯著女娃兒,番子已經把刀客都清理干凈了,趕過來拜見沈玦。沈玦冷笑著四望,道:“咱家順道路過,來看看你們把事兒辦得怎么樣。結果真是令咱家開眼,抓個李顯,還費這么老大工夫!”轉過眼來,見那娃娃還偎在夏侯瀲懷里抽抽搭搭,臉色霎時間變得猙獰,“夏侯瀲,你還抱著這妮子做什么,丟不開手么!”

    夏侯瀲:“……”

    夏侯瀲把孩子抱還給那個婦人,誰知婦人把孩子一推,女孩兒歪在地上,頭磕破了一塊兒。

    “要你有什么用!連人都擋不住!這下好了,你爹死了!完了,咱們都完了!”婦人拍手頓腳地罵人,女孩兒撲在地上嗚嗚直哭。

    夏侯瀲忙把女孩兒扶起來,一面掰開她的手瞧傷,一面對婦人吼道:“你有病嗎!你他娘的讓你女兒去擋刀!?”

    “她不是我女兒!她是賤人養(yǎng)的小賤人!小賤人!克死自己親娘不算,還害死爹!”婦人瘋魔了,胡天胡地罵起來。沈玦聽得耳朵疼,叫番子拖下去,男孩兒跌跌撞撞跟著走,不停哭著喊娘。哭喊聲漸漸遠了,隔著朦朦夜色傳過來,聽著像鬼魂的嚎哭。

    夏侯瀲把孩子放在街邊的臺階上,掏出帕子包住她額頭上的傷,問她叫什么名字。孩子不肯答,仍是哭,巴掌大的小臉哭得通紅。夏侯瀲沒辦法了,扭頭看街心,番子們在收拾殘局,把尸體抬走,馬車也拉走。徐若愚指著女娃娃問了沈玦幾句話,沈玦不耐煩地答了聲,徐若愚便走了。人漸漸走光了,女孩兒哭累了,默不吭聲地低著頭,問她什么還是不說話。

    “差不多得了,麻利的送到大理寺去,她該和她的嫡母待在一起。”沈玦走過來,道。

    “我聽說犯官女眷要充入教坊司,這孩子這么小,也得去那地方?”夏侯瀲問。

    “要不然呢?你給養(yǎng)著么?”沈玦冷冷道。

    夏侯瀲站起來,用手肘戳戳沈玦,“少爺,您給幫幫忙唄。您說話準管用,誰還敢拂你的意不成?這孩子看著怪可憐的,您心疼一下唄。”

    沈玦拿眼挫瞅了眼那女孩兒,臉哭得皺皺巴巴的,看著傷眼。沈玦滿臉不樂意,道:“又不是我閨女,我心疼什么?”

    夏侯瀲厚著臉皮道:“少爺,求您了!您就當心疼心疼我唄。拼死拼活救下來的,再送進教坊司去,不白救了么?”

    夏侯瀲說了一大堆,沈玦只聽見“心疼心疼我”幾個字。本就是他的人,他不心疼誰心疼?沈玦軟了心腸,有心要答應,又怕夏侯瀲善心泛濫,街邊隨便看見什么阿貓阿狗都要他施以援手。便冷著臉道:“僅此一個,下不為例。魏黨牽連甚廣,每天都有人被送進教坊司,你可別讓我都救了,東廠不是寺廟,我也不是菩薩,沒人給我捐香火。”

    “我知道,”夏侯瀲道,“我也不是菩薩,能幫點兒就幫點兒,不能就算了。”他笑了笑,又道,“不過,咱們把她安置在哪兒好?我不會帶孩子,家里除了我也沒別人,這可怎么辦?”

    沈玦招呼來一個長隨,命他抱起孩子。“讓蓮香照看吧。明兒中秋,蓮香讓你過來吃飯。宮里要擺宴,我說不準會不會回來,你們不必等我。”

    沈玦的馬車漸漸遠了,夏侯瀲抱著雁翎刀,慢悠悠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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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壽宮。

    太后坐在銅鏡前面,手指拂了拂頭上的狄髻。朱夏打開妝奩,太后挑了一對金鑲寶珠蝴蝶戲花的鬢釵,朱夏執(zhí)起釵子,一面慢慢插進她的發(fā)髻,一面道:“萬歲爺的功課送過來了,娘娘可要瞧瞧?”

    太后把手放在朱夏臂上,慢吞吞道:“那就看看吧。”

    走到外間,小皇帝的文章翰墨都放在桌上,已經攤開了。太后坐定,略瞧了瞧。不看便罷,越看越生氣。字跟狗爬似的,孟子經義學了這么久,寫出來的文章仍是狗屁不通。太后氣得直拍桌子,指著人道:“把皇上叫過來,哀家要問話!”

    朱夏勸她寬心,派出去的人走了沒多久,又回來了,道:“萬歲在豹房玩得正高興,說娘娘有事兒讓人傳話便是,不必非要他過來。”

    太后氣得兩眼發(fā)黑,恨聲道:“這是反了!連母親的話兒都不聽了!誰陪著他在豹房!”

    底下人小聲回話:“是小沈公公,還有江公公他們。奴婢去的時候,小沈公公正給陛下當馬騎。”

    “好啊!又是沈玦手底下那幫殺才!”太后握著拳,丹寇刺進掌心,殷紅的血滲出來。

    朱夏一面把四下的人趕出去,一面趕過來掰太后的拳頭,不住勸道:“娘娘您別氣,氣壞身子可怎么得了!沈問行那幫殺才,勾著陛下不學好!凈日里不是去豹房就是在乾清宮鋸木頭!沈公公事多,外頭要管東廠,里面又要理內務,不得工夫收拾他們,他們就反了天了!娘娘莫氣,奴婢這就跟沈公公說去!”

    太后好不容易順了氣,張開手掌一瞧,已是鮮血淋漓,朱夏心疼得淌眼淚,忙去找金瘡藥。朱夏蹲著幫她上藥,太后低頭看著她油亮的發(fā)髻,頭發(fā)都往后梳,露出飽滿的額頭,姿色倒是還可,怎么就握不住沈玦的心呢?當年她費盡心思把朱夏塞給沈玦,就是為了這一著。想來男人皆薄情,尤其沈玦襠下還缺了一塊兒,更是不念男女之情了。

    “你和沈玦,還是老樣子?”太后問道。

    朱夏紅了臉,低頭道:“前幾日打發(fā)沈問行送了胭脂過來。據說是東廠的人打高麗搜羅來的,還取了個可人意兒的名兒,叫什么‘一品春’。那日奴婢恰巧有事兒,老晚才回來,沈問行巴巴在毒日頭底下等了半天,說沈公公令他定要親手交給奴婢的。”

    太后挑了眉,問道:“哦?從前怎么不見他這么用心?”

    朱夏慢慢兒把金瘡藥收起來,道:“娘娘,您忘了,從前沈公公還在魏賊手底下待著,哪能這么猖狂?其實還是上心的,私下里送奴婢釵環(huán)手帕,遇上了說幾句撓心話。有一回還問奴婢的絞腸莎,奴婢還奇怪呢,他怎么知道奴婢犯了這病?結果您猜他怎么說?他說那日之前不見奴婢在您身邊陪著,覺得奇怪,特意打發(fā)人去問,才知道奴婢病了。”

    太后心中一喜,戳朱夏的肩膀,道:“你這小蹄子,竟還瞞著哀家。哀家還以為你倆壓根兒沒戲呢!”

    朱夏嗔了太后一眼,扭過身去,道:“這叫奴婢怎么說嘛!難道還上趕著到您跟前,說昨兒沈公公又捎來帕子了,今兒沈公公又送來釵環(huán)了!羞死人!”

    太后悠悠笑起來。果然么,情愛是無底深淵,誰能逃得掉?太監(jiān)也一樣。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做出一副愁苦的樣子,道:“唉,你陪了哀家這么多年,能嫁個如意郎君,哀家心里高興!可這個沈玦,實在不是個好把控的。你瞧瞧,陛下成日里只知道貪玩兒,還耽誤功課,他是想把哀家的孩子養(yǎng)廢啊!”

    朱夏變了臉色,忙道:“娘娘,您誤會他了。奴婢這就把他叫過來,您好好問話!他若有做的不好的,您就罰他!”

    太后搖頭,把朱夏的手拉過來放進掌心,道:“哀家知道你一心為我,哀家也不想和沈玦鬧到那般田地,如今之計,唯有奪了沈玦的位子,讓他栽下來,讓那起子殺才都遠離萬歲,萬歲才能用功!你也別急,奪他的位子,也不是就要處置他虧待他怎的。還讓他在司禮監(jiān)待著,當個隨堂秉筆,由他挑揀!你想啊,你地位比他高,他還不得事事都聽你的?”

    朱夏擰緊眉頭,跪了下來,道:“娘娘說的是。娘娘放心,輕重緩急,朱夏還是分的清的。”

    “你要做的事兒就是籠緊沈玦的心,必要的時候,刺探些情報回來,哀家心里有個底。”太后緩緩抓緊朱夏的手,道,“明兒是中秋,大行皇帝孝期未出,宮里一切從簡,哀家早些讓沈玦回去安歇。你先到他家里去,布置好,安排妥當。男人么,就愛賢良持家的女人,在外頭經歷風風雨雨,回到家女人給他熨帖,心里才暖和。他府里聽說冷清得很,你好好下一番工夫弄得熱鬧些。按說嘛,偌大一個府邸,沒個主母怎么成。你可聽明白了?”

    朱夏重重點頭。

    第69章 郎心似鐵

    夏侯瀲坐在游廊里扎兔子燈籠,蓮香的兒子榮哥兒,和府里一個媽子的女兒在他邊上眼巴巴地等著,都才四五歲,身上換了新衫子,紅燦燦的臉頰,眉心還點了抹胭脂,像菩薩旁邊的善財童子。

    夏侯瀲從水盆里把泡軟了的葦蔑揀出來,先搭骨架子,捻著兩道葦蔑圈起來做腰,再抽出兩根從腰里面穿過去交叉編在一起,不放心還能在腰中間加個橫杠。接著扎腦袋,腦袋容易編,圈兩個圓兒糊在一塊兒,上頭扽出一截當耳朵。撂開手一個燈籠架子就成了。

    兩小不點兒看得一愣一愣,夏侯瀲不經意間抬起頭,瞧見前面一根廊柱子后面站著昨晚上救的那個小姑娘。蓮香說她叫李妙禎,是李家的庶女,沒娘的孩子,準是被主母苛待過,渾身上下半兩rou都沒有,也不愛說話。她原本該充入教坊司,沈玦給大理寺遞了話兒,把她改成官奴,放在沈府。

    她換了新衣裙,藏藍色的褙子,天青色的馬面裙,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偷看,還是不說話,見夏侯瀲發(fā)現(xiàn)她,刷的一下躲回去了。

    夏侯瀲笑了笑,低頭糊紙。他怕小孩兒弄破,糊了三層牛皮紙。再用朱墨點上眼睛,掛在燈桿兒上,下面墜上小流蘇,拎起來一瞧,兩個肥肥圓圓的小兔子在手邊晃來晃去。兩個小孩兒歡呼起來,夠著手抓兔子,夏侯瀲把燈籠舉高,道:“去把那個jiejie牽過來。”

    小孩喊了聲好,蹦跶過去拽她的袖子,那姑娘看著都快哭出來了,挨挨蹭蹭磨過來。夏侯瀲又扎了一個燈籠,點上眼睛,掛上桿兒,挨個發(fā)給他們,道:“人人都有份兒!”

    兩個孩子歡呼著拎著燈籠跑了,李妙禎捧著燈籠還站在原地。

    “有話兒要跟我說?”夏侯瀲問她。

    她慢吞吞地從懷里拿出一塊羊脂玉玉佩,用手帕包著,遞給夏侯瀲。

    “給我的?”

    李妙禎點點頭,說:“謝謝你救了我。”她聲音很小,蚊子叫似的,夏侯瀲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才聽清。她垂下頭,又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娘親說,知恩要圖報。我沒錢,只有這個玉佩,送給你。”

    夏侯瀲失笑,揉揉她的發(fā)頂,道:“你娘留給你的東西我不能要,你自己收好。等以后你有錢了再給我也不遲,我不貪心,你給我一個銅板就行。好了,去玩兒吧。”

    李妙禎重重嗯了一聲兒,捧著兔子燈籠,蹬蹬跑遠了。夏侯瀲伸了個懶腰,收拾水盆和牛皮紙,去沈玦院里。

    沈玦的院子寥落得很,他不大喜歡別人進他的地盤,負責灑掃的只有幾個小廝和蓮香。黯淡天光下,婆娑的樹影在庭除上徘徊,風吹過來,沙沙一陣響。他的院子不似府里別處精致秀麗,像文人畫里端莊的山水。那些地方是為了待客,給別人看的。只有這個院子,是他自己的天地。

    這樣想起來,沈玦真是個矛盾的人。

    明明權勢滔天,卻自律得像個僧侶,不亊口腹之欲,不戀紅粉之色,偌大的庭院,除了兩缸枯荷,一棵梨樹,竟然再無其他景致。青瓦白墻,清冷得像一座廢墟,沒有絲毫的人氣兒。別人只見得他登堂入廟時系鸞帶,穿曳撒,被文武百官簇擁其中的如山排場,卻不見他索居小院的素衣白裳,心如止水。

    夏侯瀲在院子里坐了會兒,覺得困,進屋去打盹。

    睡得正香,外面喧嚷起來,帳子忽然被掀開,明亮的光照進來,夏侯瀲迷迷糊糊睜開眼,有幾個小廝七手八腳把他拽起來,他頓時清醒過來,死命掙扎,從人縫里擠出去,順便拿檀木架子上的衣裳穿起來,又驚又怒道:“你們干嘛!”

    “大膽奴才!趁主子不在,竟偷懶偷到主子屋里。蓮香呢,把她給我叫來!”門口響起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夏侯瀲望過去,一個豐腴的女人站在門口,梳墮馬髻,滿頭珠翠,耳下兩個嵌藍寶石墜子,在陽光底下閃閃爍爍,像兩滴將落未落的露滴。

    一個奴婢扶著她走進來,坐在鼓凳上。先前逆著光看不清楚,現(xiàn)在夏侯瀲才瞧見她的容貌。人長得還行,圓圓一張大臉盆兒,看著挺有福氣,就是粉搽得太多了些,平添一股老氣。現(xiàn)在的女人上了妝親娘都不認識,夏侯瀲估摸不出她的年齡。

    沈府的主子只有一個,就是沈玦。這平地里冒出一個喊他奴才,他摸不準她什么來頭,只好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了個揖,道:“小人眼拙,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的?督主的院子不讓旁人進來的,夫人還是快些移步的好。”

    外面又進來一大堆人,夏侯瀲轉身往外看,只見一堆仆役在底下搬搬抬抬,兩缸枯荷都被搬走了,一擔擔瑞香花、牡丹花和金錢菊,還有好幾盆石榴花,滿滿當當塞進院子,頓時姹紫嫣紅一片。還有人往樹上掛宮燈,紅的綠的,各種顏色打在一起,雞飛狗跳。

    夏侯瀲愣了,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兒?

    那女人冷睨了他一眼兒,道:“我是誰?我是這府邸的當家主母!”

    夏侯瀲驚了,沈玦什么時候又多了一個媽!?

    她端起茶盞子,儀態(tài)萬千地抿了口茶,嘆道:“我知道,督主素日里不常回來,待下人也是極好的。可偏有些不長眼的,蹬鼻子上臉,主子不在,自己就稱霸王了!今日還是我瞧見的,往日我沒瞧見呢?誰知你這奴才干了些什么,趕明兒把家底偷摸兜出去也不一定!罷了,督主心慈,就由我當這個惡人。來人啊,把這偷jian耍滑的東西帶下去,也不要多,打二十板子,發(fā)賣出去,不許他再入沈府!”

    夏侯瀲:“……”

    夏侯瀲不怎么會對付女人,他這輩子幾乎沒見過什么正常女人,心里幾乎有陰影了,硬著頭皮道:“夫人誤會了。小的不是府上的下人,是東廠干事。在督主的院子歇息是督主應許過的,不信您去問督主。”

    蓮香急急忙忙跑過來,道:“夫人,夫人真是誤會了!夏侯干事和奴婢一樣,是督主的舊仆,幾次三番救督主于水火,交情深厚。夏侯干事在府里行走都不必通報,不必避諱,這是闔府皆知的!”

    “哦?這樣么?”朱夏打量了會兒夏侯瀲,一身黑色苧麻衣衫,說好聽點兒是不起眼,難聽點兒就是寒磣,便勾起一抹不痛不癢的笑,道,“要不怎么說咱們督主心善呢!督主這人兒,我是最清楚不過的,頂頂的念舊。十幾年前的老黃歷了,還巴巴地對人家好。但是,有些人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督主給他臉給他體面,可他也不能腆著個臉就貼上去!”

    朱夏從荷包里挑出幾個金銀角子,交給邊上伺候的奴婢,道:“大過節(jié)的你來府上,我也猜得出是怎么個意思。皇帝還有草鞋親呢,何況咱們督主。喏,這是賞你的,拿去使喚吧。今兒府里事多,晚間督主還得回來,恐怕不得空招待你,來人,送客。”

    仆婢捧著一摞金銀角子到他跟前,夏侯瀲淡淡看了朱夏一眼,也沒接銀子,道了聲告辭,轉身就出去了。

    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鳥都有。罷了,他一個大老爺們,犯不著和一個不懂事的女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