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第64章 十年前, 那似乎是一個很黑很黑的深夜, 窗外大雨傾盆。 晚上將近十一點,趙清嶺已經換上了睡衣,卻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里,是雨聲,和男生壓啞的啜泣聲。 程徹以前從沒主動給趙清嶺打過電話。趙清嶺在電話里問了他怎么回事, 對面卻始終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應,這讓他不免有些擔心。 掛完電話, 果斷換衣服出門。 那么大的雨又那么大半夜, 他媽當然不準他走,尖利的聲音叫醒了管家攔他, 歇斯底里地不斷叫罵。趙清嶺目光微暗,沒搭理她沖出了門。 記得小的時候,他mama也曾是個優(yōu)雅溫柔的女人。 但自打知道了他爸外頭還有別的小三小四小五,女人就成了個不可理喻、每天致力于逼兒子上進、拿兒子要寫丈夫的瘋婆子。 這樣令人窒息的家,也屢屢曾讓趙清嶺想要掙脫、逃走、再也不會來。 …… 那個雨夜, 趙清嶺如今回想起來, 他最后確實是在程徹破爛的小房間里過的夜。 十年前, 好像也就只有那一次, 他跟他同床共枕了一次。 清瘦的、沉默的黑框眼鏡少年, 像是生怕擠到他一樣,緊緊蜷縮在小破床里面的角落。背對著趙清嶺異常安靜, 如果不仔細看, 也許根本不會覺察到他的肩膀在輕微顫抖。 但趙清嶺畢竟是看見了。 他沉吟了片刻, 最后還是伸出手去。 摟住那人的腰,溫柔地把他整個圈進懷里。 那人僵硬了片刻,隨后,趙清嶺聽見了低聲的啜泣。 他垂眸,把人摟得更緊。在一旁黑暗和綿綿的雨聲之中,最后兩人雙雙沉沉睡去。 然而在那一夜過后,日子卻依舊如常,沒有任何改變。 趙清嶺仍舊是那個校草、愛笑的富家天之驕子、男女通吃的大渣男。而程徹仍舊是他身邊那個不起眼、溫和寡言的少年。 趙清嶺有時候也會覺得費解。 自己在高中時的時候,究竟對程徹這個人,是抱有著怎么樣的心態(tài)? 如果不在乎他,為什么要送他衣服鞋子、送他超市卡,照顧他的人生? 趙清嶺是真的花心思照顧過程徹——雖然那幾年,他昂貴的鞋子衣服是真的多,是真的穿不完才到處送人,但超市卡,還真是他專程替程徹去買的。 趙家比較注重生活品質,一般不會去平民的超市買東西,他還是特意叫車過出去,為程徹買的一堆超市卡,跟他說別浪費花完。 按說這樣,程徹應該在他心里有一定的分量。 可是為什么,卻被他畢業(yè)便拋之腦后,很多年間不曾想起? 為什么? 【因為學長你當年對小程哥,就是典型關愛流浪小黑貓的心情啊~】 【看它可憐兮兮,沒事就去投喂。但雖然看起來很溫柔,卻從來沒有考慮過抱那只流浪貓回家。】 趙清嶺:【臥槽……】 【更殘忍的是,大多數的流浪貓可能也不會多留心,多半吃完貓糧甩甩尾巴就跑了。】 【偏偏有只認死理的小黑貓,學會了眷戀那偶爾施舍的溫柔。】 【所以有一天你不喂了。他還是會待在同一個地方,一直等一直等,哪怕明知道在等一個不可能的期待,還是會要想傻傻地等。】 好在最后等到了。 不然,可真的是扎心呢。 …… …… 兩天后,程徹照例去醫(yī)院看弟弟趙清筵。 趙清筵近期正在為大手術做準備,各種補充營養(yǎng),精神也挺好,放下書笑瞇瞇:“程徹哥哥,你好像有心事。我來猜猜啊~是在為了我哥讓小馳來照顧我的事情煩心嗎?” 程徹一愣:“他、他都跟你說了?” “不僅說了,而且我也跟小馳其實已經見過一面了,”趙清筵微笑道,“我想讓他來照顧我沒問題的,因為我們很能聊得來。” 程徹:“小筵,你可別!” “不行,我不同意!趙清嶺也是你也是,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那個弟弟他……總之你們絕對不能輕易相信他!” 趙清筵卻只是微笑:“沒關系的,程徹哥哥,你放松點。” 是真的沒關系。 前幾天,他哥趙清嶺專程來找過他,跟他聊了一整個下午。 程徹的弟弟被放出來了,據說人品堪憂、且前科累累。后來還偷偷跟蹤程徹找到了他們的家,自稱“沒有經濟來源快要餓死了”就死皮賴臉往別墅里擠,把程徹給氣得不行,天天想點子趕他走。 遇上這么個拖油瓶弟弟,趙清嶺卻悄悄跟趙清筵說,“我其實,還是想……再給那孩子一次機會,最后一次。” “我知道他本性很不好,想要改造這種人可能很難,但他畢竟是程徹唯一的親人。” “將來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你哥我哪天不幸早早掛了、或者犯神經病突然不靠譜了,我想要至少還有家人能陪他。程徹一個人孤單了那么久,我是真的想讓他以后都過得安安心心的。” 所以,趙清嶺問趙清筵,能不能考慮請那個叫程馳的少年來給他當段時間的護工。 “你們年紀差不多,或許能說上話。你可以隨便使喚他,順便也讓他陪陪你。還有,他學習很差、又不上進,我也是讓你給他做個榜樣,讓他有個對比,說不定哪天想開就近朱者赤了。” 說到這兒,趙清嶺小心翼翼問他,“小筵,你覺得行嗎?可以考慮啊。” 趙清筵:“行啊,怎么不行。” 答應得那么爽快,趙清嶺反而有點蒙圈:“哦,當然,你先試用一星期,你要是覺得他實在還本性難移,那就算了。畢竟這件事程徹是很反對的,他總怕他那個弟弟到時候照顧不好你、還禍害你。” 趙清筵:“呵,禍害我?” 趙清嶺在那一瞬間,被自己弟弟突然深不可測的笑意嚇了一跳。 趙清筵:“禍害不了我的。人品不行我□□他,放心。” 趙清嶺:“?!?!” 他知道小筵愛看書,看了很多書。但是,這神態(tài)是怎么回事,他天天都在看些什么書??? …… 趙清筵從小身體就不好。 小小年紀親媽嫌他拖累,把他扔給他爸就跑了,而親爸也嫌他整天要死不死的很麻煩,交了錢把他往醫(yī)院一扔了事。 從小到大,就只有他哥趙清嶺,一直在照顧他。 明明是同父異母,他是私生子,按說原配的兒子趙清嶺應該很他希望他死才對。而且就實際來說,他死了的話舉家財產就全部是趙清嶺一個人的,趙清嶺有一切弄死他的動機。 但事實卻是,沒有。 【艸,你以為我想管你?我也是逼不得已!唉,反正總之,有那種傻逼親爹你可真是倒霉,我也跟著倒霉。真是的,弄得仿佛你是我兒子似的!】 可嘴上說著“倒霉”,在趙清筵七八歲那段時間一度病危的時候,趙清嶺還在手腕戴上了紅繩和小鈴鐺。 那紅繩和鈴鐺,那是他為他的平安和健康祈福的。 趙清筵就那么一天天聽著生子的鈴鐺聲,努力活了下來。 雖然沒有很健康,但總歸成功茍延殘喘。雖然其實知道自己的存在對哥哥而言根本只有傷害——那幾年,原配夫人在知道兒子居然幫忙養(yǎng)私生子之后,變得更加瘋狂控制、歇斯底里,母子關系一塌糊涂。 最后把哥哥逼去了美國躲了好幾年,他還記得當年哥哥走時,眼中灰暗陰翳、但勉強安慰他的笑意。 趙清筵一直很喜歡程徹,因為程徹讓他哥哥重新露出了真實的笑容。 不,或者說,是程徹讓他哥哥的眼里,出現了他從未見過的明亮光彩。 這么多年,趙清筵其實一直都在想著,他要怎么樣才能回報哥哥、為哥哥做點什么。 他真的想了很多。甚至想過如果到時候手術成功走出醫(yī)院,他說不定會裝乖把糟老頭的產業(yè)全部給騙過來,然后自己添一筆,再全部轉到哥哥名下,氣死那個神氣活現的花心糟老頭子。 但這件事的前提是,他得先能活下來。 而他明顯并不能保證自己可以活下來。所以在手術之前哥哥能求他幫忙,而且趙清筵還力所能及,其實真的很開心。 當然,趙清筵“□□”程馳,還是經歷了一番小小的斗智斗勇的。 期初,程馳來照顧趙清筵時,頗有點不樂意的樣子。 抱怨著姐夫摳門給開的工資太低,明里暗里嘲諷趙清筵是個病秧子,間歇性想在醫(yī)院抽煙被護士警告了好幾回,甚至還在趙清嶺面前玩江湖小套路,花式想點子騙趙清筵的錢。 果然是本性難移。 但是,小流氓怎么可能玩得過高智商? 分分鐘被趙清筵見招拆招,隨便幾個小伎倆,更是修理得程馳胸悶吐血、嗷嗷罵他陰險。 再然后,大棒之后給胡蘿卜,小恩小惠吸引程馳,再用豐富的知識讓程馳對他刮目相看,崇拜他什么都知道。 漸漸的,程馳跟他親近起來了,甚至開始跟他說一些心里話。 “你們都覺得我哥溫柔。嗚,他其實以前對我也很溫柔的。” “闖禍也幫我收拾,什么爛攤子都幫我兜,感覺就是無怨無悔,不管我干了什么都絕對不會不管我。” “可是,可是!一次又一次,有一天毫無征兆的,他突然就不要我了!” “也沒說我什么,就突然冷了。仿佛在他眼里他弟弟死了,他再也沒有弟弟了!” “你知道嗎?我哥知道管教所要來抓我,他都沒讓我跑,他就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把我抓走了,嗚嗚,嗚嗚嗚……” 但是,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作的、你自己活該嗎?那樣的家境,作了好幾百萬的負債。真的你哥沒親手給你揍死算你幸運了,你還委屈? 但趙清筵不會這么說。他瞇起眼睛,摸摸程馳的頭:“嗯,乖,我知道你已經改了。” “哎,想讓你哥重新疼你嗎?” 程馳:“不想!他就一輩子別管我,把我趕出去,讓我餓死算了!”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