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圖南心里隱隱覺得什么不對，他感覺得到，叢也一定還有什么話沒說出口，偏偏是這個未盡之意讓他心里不上不下，很是難受，然而時機錯過了他也就無法再問出口。

    李制品在叢也這里沒討到好，與此同時，叢也發現陳英豪找姜圖南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姜圖南回來都不會告訴叢也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姜圖南眉間的憂色漸漸加重了。

    叢也漸漸發現，劇組內原本保持同時開機三組的頻次，現在每天只能正常維持兩組在開機狀態，這就大大的拖延了劇組的進度。而兩個投資商的人偏偏只剩下李制片還在劇組。

    陳英豪又找了姜圖南去說戲。

    這是對外的說辭。

    叢也悄悄的跟上過去，陳英豪帶著姜圖南在片場的化妝室里，小小的化妝室反而變成了陳英豪的半個休息室。

    劇組人員都已經習慣了陳英豪把這里當作休息室，在休息時間跟演員講戲，宣傳還經常拍一些花絮，準備將來放出去作為劇組人員敬業的側面描寫。

    畢竟以導演帶頭，沒有一個使用單獨休息室的。

    周圍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在檢查下一個鏡頭要用的東西，叢也站在門口，場務從她身邊過，輕聲問道：“叢叢，在這站著干嘛呢？”

    叢也沖化妝室里努嘴，“陳導在跟我們圖南說戲呢，我在這等等圖南。”

    場務感慨道：“你也是夠敬業的，藝人在跟導演說戲你就去休息唄，別這么折騰自己。”

    “沒事，你快去忙。”

    叢也輕描淡寫的把事情都轉了過去，幾句話就打算走了場務。

    她趁人不注意，將化妝室的門開了一個小口子，聽陳英豪跟姜圖南在說什么。

    只聽陳英豪不算標準的普通話響起道：“圖南，你是不是得罪了李制片，他多幾次都來跟我提建議說你的戲不夠好，想換一個演員。”

    這句話說完，室內安靜了片刻才響起姜圖南沉穩的聲音，“抱歉導演，是我演技還不夠好。”

    “并非如此。”陳英豪輕嘆一聲，“你的演技我看在眼里，你的戲好不好沒有人比我有發言權。我也不問發生了什么事，但是李制片是投資方的人，他幾次三番的來找我，他的意見我無法忽略，但你既然是文瀾傳媒推薦過來的，我建議你先讓你經紀人找一下文瀾傳媒，從公司層面上跟李制片那邊協商，而你就安心拍戲。”

    這個話，是陳英豪現目前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他不知道姜圖南跟文瀾傳媒的關系究竟到了哪種地步，如果文瀾傳媒愿意從公司層面來解決這個問題，那么劇組的壓力相對會減少，但是如果文瀾傳媒不愿意保住姜圖南，那么他大概率會選擇別的辦法，只是代價可能會更大。畢竟，他好幾年沒有有市場號召力的片子出來，就算他是老牌導演，但是市場不認可他了，他也只能被投資商選擇。

    但他心里非常慍怒，純粹的做一個藝術人很難，隨時都會被資本裹挾，他作為一個劇組第一人的導演，卻連一個主要戲份都得承受投資方的壓力。

    藝術缺了資本無法生存，但是跟資本糾纏太深藝術也無法活下來。

    可能這就是他們如今藝術人的窘境。

    陳英豪想到此處，心里多少是憋了氣，他很想留住姜圖南這個演員，不單是有悟性，而且隨時能給出他新的東西，這在他們這代年輕演員身上已經是很少見的了。

    他輕輕拍了拍姜圖南的肩，“既然選擇了演戲這行，那這些都是隨時會發生的，安心好好拍戲吧，拍戲才是你的主要工作，只要你能被觀眾認可了，到時候就不是投資商挑你，而是你去選擇投資人了。”

    這句話一出來，某種程度上已經代表了陳英豪對他的認可。如果不是真心為他考慮，站在陳英豪的立場上是不必說這樣一番話的。

    目前的姜圖南在演技跟觀眾認可上都不是不可替代的，但是陳英豪還是選擇了姜圖南，那么他要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

    兩個人的話說到此處就結束，陳英豪先一步從化妝室里出來，叢也站直了身體，轉身背對著門，等著兩個人出來。

    陳英豪倒是沒想到會一出來就看見叢也，他愣了一下，“我剛還正想說找你呢。”

    叢也反問道：“陳導找我是什么事？”

    姜圖南上前一步，攔住了陳英豪將要出口的話，眼神堅定看著他們，“陳導，我來說吧。”

    “也好。”陳英豪應了一聲，轉身之前又看著他，眼含鼓勵，“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好好拍戲，其他不用多想。”

    姜圖南先看著陳英豪走遠，轉而看著叢也，語氣平淡道：“你都聽見了嗎？”

    叢也點頭。

    姜圖南苦笑一下，“看來只想一心的拍戲真的不可能，而且真的很難。”

    他的這個苦笑直接扎痛了叢也 ，她感覺她心臟猛然被扎了一下，繼而又像是被一雙手捏住，喘不上氣又哭不出來。

    她道：“圖南，不是這樣的。”

    姜圖南笑了一下，臉上笑意又變得溫暖平和，“跟著我委屈你，回去以后你去找曉曉姐，讓她給你換一個更好的藝人，你的能力絕對不止能做到現在的。”

    叢也愣住，她有些不可置信看著他，“你是在讓我走嗎？”

    姜圖南眼神平靜的看著她，“是我太沒用了，才會連你們都保護不了，辛苦你了這段時間。”

    她還沒說話，場記已經在叫姜圖南過去了，姜圖南大聲應了一聲，低頭看著叢也，微微笑，“你去忙你的，注意保護自己，別讓那個李制片多跟你廢話。”

    他個人比叢也高了一個頭，這樣挺拔站著的時候，竟讓叢也覺得他已經足夠能為她遮天蔽雨了。

    叢也看著他過去的背影，心里恨得不行，她重生回來，心里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看見他拿了影帝，怎么可能會看著他不能演自己喜歡的戲而不管不顧。

    尤其是這個壓力還是她帶來的時候。

    正好這個時候，叢也的電話響起了，是個陌生來電，叢也接起來，只聽電話那頭響起李制片的笑聲，“叢也，現在后悔了嗎？”

    叢也面無表情站在原地，手緊緊捏在一起，這是她心里惱到了頂點才會做出來的舉動。

    李制片在那頭冷笑，“你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跟我杠什么呢？小姑娘，我告訴你，要么你跟姜圖南趁早離了這個行業，要不然我以后弄死你倆，就你們這種的小藝人，我就是封殺了你又能怎么樣？”、叢也這個時候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的核心就只有一件事，任何人阻擋了姜圖南，那就遇神殺神就是了。

    她懶得跟李制片廢話，直接把電話掛了，轉頭打了兩個電話。

    電話打完，她抬頭看著滇城湛藍的天空，心里有什么東西從泥土里開始發芽。

    姜圖南第二天還是群戲，他早早就到了片場，他到的時候，片場只有陳英豪跟他的助理在。

    陳英豪手邊放著一杯濃茶，看得出來，他是用這個濃茶提神的。

    陳英豪喝了口茶水，看著先到的姜圖南跟叢也笑道：“你們來得倒是挺早的。”

    姜圖南打開了劇本，就近坐在陳英豪身邊。

    陳英豪沉吟片刻，問道：“我新給你加了一段戲，是你跟阿哲單槍匹馬撞對方地盤的，等下阿哲來了，我跟你們說。”

    叢也有些驚訝，在李制片的壓力下，陳英豪居然還給姜圖南新加了戲份，他對姜圖南是真的很喜歡了。

    姜圖南點頭，“好，正好我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跟霍老師討論一下。”

    陳英豪手里捧著保溫杯，翹著二郎腿坐在小凳子上，杯子里濃茶的味道隱約透出來，他臉上還帶著笑，“我昨晚回去仔細考慮了一下你說的，現在你除了拍戲之外其他的事不用管，剩下的我會擋住。”

    說完這句話，他還冷笑一聲，“我還不信，離了他姓李的，我投資還能斷不成！”

    姜圖南道：“多謝陳導。”

    陳英豪揮揮手，站起身來，看著漸漸到了片場的工作人員，沒再多說什么話，捧著他的杯子轉身走了。

    叢也看著姜圖南，“圖南，你昨晚去找了陳導？”

    “嗯。”

    姜圖南嗯一聲，沒半點反應。

    叢也蹲在他身邊，看似是在替他整理衣服，卻是在悄悄問他，“你們說了什么？”

    “你不用管，總之我會想辦法護住你們。”

    姜圖南如是說道。

    一句話讓叢也愣在了原地，細看看，還能看見她唇邊突然帶了笑，心里動容又溫暖。

    她本來以為他都快放棄了，沒想到一夜過去，他反而恢復如初，且還想到了辦法來幫他們，這才是她喜歡的姜圖南。

    所有人都到了之后，李制片也跟著到了，他陰測測看著叢也跟姜圖南，在旁邊等著開拍。

    姜圖南今天拍的內容，小隊在雨林里向敵方突擊。霍伽哲帶著另一個演員突擊，姜圖南作為狙擊手掩護他們突擊。

    這場戲的難點在于考驗他們的默契度。

    姜圖南手上拿著槍，站在樹梢上高高的位置，在耳機里對霍伽哲道：“隊長，準備完畢。”

    “收到。”

    霍伽哲一臉沉著，沖身后的幾個隊員打了個手勢，眾人齊刷刷就奔向了敵方的堡壘。

    李制片站在陳英豪身邊在看，他微微搖頭，滿臉不滿意道：“陳導，這個姜圖南怎么還在拍？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陳英豪認真看著監視器，頭都沒轉，“他演技不錯，人也認真，我挺喜歡這個演員。”

    李制片眼睛瞇了瞇，“陳導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們公司了嗎？”

    陳英豪放下杯子，看了他一眼，“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我記得當時說過，劇組里的事情我全權負責的吧？還是說你已經可以全權代表你們公司了？你說這句話能負責吧？我倒是要問問”

    隨著陳英豪這句話一出來，氣氛頓時沉默下來。

    劇組工作人員第一次見到陳英豪跟投資人的人吵架，雖然雙方的聲音都不大，但是周圍也都聽了個清楚，瞬間，眾人大氣都不敢出，所有工作人員安靜下來，默默看著陳英豪跟李制片。

    畢竟導演跟制片人在片場撕逼，這也難得一見。

    就在大家誰都不敢出聲的時候，李制片的電話響了起來，公司老板打過來的電話。

    李制片看了陳英豪一眼，他不信老板的耳目這么靈通，他正在跟陳英豪撕逼，老板就打電話過來，中間肯定是有人在告密。

    他接起電話，老板那頭似乎是在某個安靜空間里，“老李，公司在策劃一個網劇，你回來盯盯吧。”

    李制片懵逼一秒，“那陳導這邊不用我盯了嗎？”

    “不用了，以后這個組的所有事情都與你無關了，你今天就從組里出來，記住，我說的是今天。”

    老板如是說道。

    話畢，老板肯定沒給李制片解釋的機會，直接就把電話掛了。

    李制片一臉愕然看著陳英豪，以及剛剛拍完一條正在看的姜圖南，恨聲道：“姜先生，咱們江湖再見。”

    姜圖南穩重得笑了笑，神情完全看不出什么問題來。

    叢也大致猜到了什么，她看了看姜圖南，看了自己手里的電話都還有些奇怪，本來她是打算帶上她在圈內編劇的口碑去直接跟李制片公司對接，再加上傅文瀾在背后使力，至少得先把李制片從劇組趕走。

    沒想到，傅文瀾還沒去找李制片公司，他就被踢了。

    她有些好奇，姜圖南是怎么辦到這件事的？

    重點是，他是怎么說動陳英豪站在他身邊的？

    李制品看了一圈，劇組人員正常進行他們的工作，陳英豪帶著霍伽哲跟姜圖南在看監視器里的畫面，不時針對某個畫面說一些觀點，他們身邊還圍著幾個演員在看，井然有序又覺得一切與他無關。

    他轉身從片場離開了。

    李制品從片場離開后，導演助理跟陳英豪輕聲道：“陳導，李制品走了。”

    “嗯。”

    陳英豪點了點頭，揚聲喊了一聲，“全場休息十分鐘，場務準備下一個鏡頭。”

    說罷，從助理手里接過電話，轉身去了角落打電話。

    他先給傅文瀾打了電話，傅文瀾對他的電話頗覺意外，“陳導？有事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