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蕭蒻塵在街上走了幾個小時，直到天黑下來也沒有察覺。不知不覺間，她好像把整個城市的街道都走遍了，卻一點也不覺得累。或者說她不敢覺得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知道應該在什么地方停下來。

    她路過了許多熟悉的地方。黃昏時她走過曾經與舅舅舅媽一起住過的家，她在樓下看見窗戶的燈已經重新亮起，一個小女孩從里面開心地跑出來說要去吃大餐，年輕的父母一臉幸福地走在她身后。

    她路過曾經每天放學走過的商店街，那家從窗外看了無數次的商店依然是熟悉而陳舊裝潢，只是在窗邊那個原來擺著兔子的位置擺了一只小豬。

    “明明要你去找一個能夠疼愛你的家人的，你卻偏偏選擇了我。”她閉上眼睛在玻璃上靠了很久，才慢慢離開。

    她來到曾經的那個小公園，在里面奔跑著的孩子早就換了陌生的面孔，她就算閉著眼睛都可以走到曾經那個熟悉的地方，可睜開眼睛的她發現那里只有秋后枯黃的雜草而已。

    曾經那個最重要的場所，曾經那個最重要的人，都早已經不在這里。

    站在這里的，是現在的她還是曾經的她，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月，那時的你說的是真的么？

    那為什么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強迫自己變得堅強，好不容易有一天有了保護重要的人的力量。可為什么這些重要的人都棄我而去了呢？

    她終于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了。

    不知道該不該感謝自己對路超凡的記憶能力，上次尋找葉靈川時無意中找到的那個公園，她很輕易就再次找到了，雖然隔了整整一個市區的路程稍微有些遠。

    “我回來了。”

    她輕輕在蝸牛屋前坐下來，撫摸著那些已經完全褪色了的油漆。上次來得及沒有看仔細，這次才發現它居然比以前破舊了那么多。蕭蒻塵像是離家很久的孩子多年后歸來看見自己的爺爺奶奶蒼老了許多的臉，難過的只想哭。

    油漆下面的鐵皮在冬天的氣溫下有著刺骨的寒冷，而對蕭蒻塵來說，這里是曾經唯一給過她溫暖的地方。甚至只要把手心貼到這冰冷的鐵皮上，她就能從心底感到溫暖。

    她曾經那么害怕，那么抗拒回到這個地方，可再次撫摸著它，她卻只感到懷念。

    原來努力了這么久，依然只有這里肯收留她。

    “我好累，”疲憊感漸漸充滿了她的全身，“只有一個晚上也好，可不可以讓我休息一下。”

    “好。”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從里面向她伸出的那只手，隱藏在黑暗中臉也漸漸清晰。

    “為什么……”她喃喃地說，像失去靈魂一般望著他。

    為什么會在這里。

    為什么還會和我說話。

    為什么還會用這樣清澈的眼睛看著我。

    “以前不是你自己說的么，愿意和我分享這個地方，”周梓孟的眼睛里有著淡淡的溫柔，“該不會是這么久沒有回來，已經忘記了吧。”

    蕭蒻塵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怎么可能忘記。

    他溫柔的聲音，清澈的眼眸，嘴邊淡淡的笑意，從他們相遇以來她從未有一刻忘記過。

    只是她以為，這一生都再也無法看見這樣的他了。

    “跟我回去好么。”周梓孟很認真地看著她。

    蕭蒻塵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再次說出這樣的話。

    周梓孟以為她依然在意以前的事，于是淡淡一笑：“我父母已經離婚了，現在家里就只有我一個人。”

    “對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蕭蒻塵慚愧地道歉，她沒想到周梓孟正承受著這樣的痛苦。

    “沒關系，”他搖搖頭，望著她的眼神溫柔而哀傷，“你愿意回來么，我們就當作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沒有蘇月，沒有后來發生的一切事情，我重新成為你的家人，像從前一樣保護你。”

    蕭蒻塵愣愣地望著他，她聽到了四年來做夢都想不到的奇跡般的話語，卻沒有感到想象中的幸福。

    這些年來她那樣卑微地渴求著周梓孟的原諒，只要能回到他的身邊，她什么都可以放棄。

    可為什么，現在的她會這樣猶豫。

    不想回去的理由，曾經是因為她不想再回到那冰冷孤獨的蝸牛屋里。而現在周梓孟給了她一個不再寒冷，不再孤獨的地方，她為什么會猶豫呢。

    也許是因為……我已經有了家人，已經有了愿意保護我的人么。

    “轟！”夜空中響起隱藏已久的雷電，雨水也在轟鳴的瞬間毫不示弱地落了下來。

    “葉靈川……”她喃喃地說，“葉靈川他害怕這樣的雷雨，所以我必須回去。對不起周梓孟，我必須回去。”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目光亦不再渙散。

    她松開周梓孟的手，匆忙站起來向后跑去，卻重重地撞上了黑暗中迎面而來的堅硬東西，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人緊緊地抱住了。

    “你成功了蕭蒻塵，你真的改變我了，”葉靈川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我以為我是個善良的人，我以為只要我喜歡的人得到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可現在我發現我做不到了，我做不到笑著去看蕭蒻塵你在其他人身邊幸福的樣子。楓哥說初戀是很重要的。蕭蒻塵你的初戀很重要，難道我的就不重要了么？讓我委屈自己喜歡別人什么的，我做不到！第一次喜歡的人，我也不愿意放棄啊！”

    蕭蒻塵的心像被一個guntang的東西包裹住一般，響起了無數冰塊碎裂的聲音。她強迫自己忽視這種感覺，硬是把葉靈川抱著她的手拉開：“你不是在醫院么，怎么會在這里？”

    “我是出來找你的，”葉靈川嗔怪地看著她，“我聽月說你要離開就去找你，結果到處都找不到你。我想要是我躲起來月找不到我，他肯定就會去找你，你一定會來這里找我的，因為只有你知道這個地方。你怎么會在這里？”

    “不管你的事。”她冷冷地說，蘇月的名字又讓她想起醫院的對白。

    葉靈川早就習慣了她這種態度，他討好地拉起她的手：“跟我回家吧。”

    “我不要，”她冷漠地把他的手甩開，“我和你是不一樣的，葉靈川。我玩不起你的家人游戲，一個有自己的家人的小孩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找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玩這種游戲你不覺得殘忍么？游戲結束后你有真正的家人回家來陪你，而我要回到自己冰冷冷的家，靠著回憶游戲里騙人的臺詞來度過剩下的時間，這樣你覺得很有優越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