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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安小飯館在線閱讀 - 第19節

第19節

    “老奴也是聽這坊里的老住戶提過一嘴,記住了?!比缓蟮吐暤?,“那家好像是壞了事。”

    林晏點點頭,繼續前行。先去祖母的院子,屋里已經熄了燈,上夜的仆婦出來,悄聲與林晏稟告些太夫人吃飯、睡覺的日常事,并沒什么特別的,林晏囑咐兩句,便離開了。

    “阿郎不回房嗎”劉常問。林晏的院子就在江太夫人旁邊,方便就近照顧,但現在明顯不是回去的路。

    “才吃了飯,略走一走。你們都散了吧。”林晏吩咐。

    “我給阿郎提著燈籠吧”

    “不用?!绷株探舆^劉常手里的燈。

    侍從們都行禮退下了。

    林晏緩緩走到花園涼亭子里去,坐在石枰上醒酒。

    今晚有些陰,沒有月亮,滿園花木都凋零了,剩些糾糾纏纏的樹枝藤蔓在風中瑟瑟的,說不出的凄冷。

    燈籠被插在欄桿上,能隱約看到旁邊朱色柱子上的舊刻痕,旁邊注著“阿薺三歲”,“阿薺五歲”,“阿薺六歲”,“阿薺八歲”,更高的一個地方還有兩道線,“阿樟十一歲”“阿樟十三歲”,刻得很隨意,帶著一股子飄逸灑脫之氣。

    林晏見過前任屋主方別駕的字,端正拘謹,并不是這個樣子的。

    “阿薺……”林晏仿佛又看見那雙明媚杏眼。

    “當年龐軍師跟著先主想來也委屈得緊,畢竟先主是販履織席為業的?!?/br>
    “若小娘子是織女,該怎么辦”

    “揍他!揍得他哭爹喊娘!”沈韶光惡狠狠地說。

    “所以然者何因為中間有‘養母’的教育成本?。【拖裎覀兊孽箁ou菜……”

    誰知道那狡黠無賴、神氣傲慢和怡然自得后面掩藏著這樣的愴然身世……

    林晏也見過些罪臣之后,大多或謹慎小心到畏縮,或憤世嫉俗得可憐,難得見到這樣明媚綻放的,不知是性子堅韌,還是——天生沒心

    其實沒心倒好了,林晏想起崔寧來,若當時她能……林晏閉閉眼,罷了,各人自有命數。

    京兆司錄參軍是老京官了,于京中掌故知道頗多,又最愛說話,林晏隨意一提,他便竹筒倒起了豆子。

    “那沈侍郎與下官差不多年紀,洛下沈氏子弟,正經進士出身,文采風流,人也俊雅……”

    林晏查沈家舊事的時候,沈韶光正在鼓搗火鍋子。

    那日聽了那么些家里舊聞,再對比記憶里的人和事,不知是事情著實讓人悲傷,還是因為血脈相連,沈韶光滿心凄涼,還連續幾晚夢見原身幼時事。

    那小小幼童,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俊逸慈愛的父親,嫻雅又有點傲嬌的母親,性子沉穩的阿兄,前庭的碧竹、后院的海棠,廊下的鸚鵡,樹上的秋千架子……醒來,枕巾都是濕的。

    為了對抗這種悲傷,沈紹光更加緊了折騰的步伐。

    既然沒死,就要勁兒勁兒地活著。

    折騰什么折騰火鍋子!

    大吃主袁枚說“戒火鍋”,認為火鍋子不管什么材料一律下鍋煮這事太不講究,并發出了“其味尚可問哉”的靈魂拷問。沈韶光雖然把隨園食單當教材研究,卻對這一條不敢茍同。冬天若沒有火鍋,才是真的沒有味道呢。

    把牛rou片、羊rou片、雞rou片、豬rou片、魚片各種片,蝦丸、魚丸、rou丸各種丸,菌子香菇蘑菇冬筍白菜油菜茼蒿各種菜,乃至一些牛羊下貨、豆類制品,按照個人喜好,依次扔進鍋里,蘸上油料、麻醬料、麻醬蒜泥腐乳海鮮醬各種醬的雜合料,稀里嘩啦開吃……

    根本停不下來!

    火鍋之美,或許就在這份喧囂熱鬧和饕餮豪氣上,故而講究精致美饌的袁子才沒法接受。

    火鍋這玩意,本朝也有。宮里冬天會設小鼎,蘸著料子,現烹現吃。

    區別在于每次只烹一種,或牛rou、羊rou,或魚片、鹿rou,間或也有別的野味,不似后代一般大雜燴;湯一般用骨湯,沒有辣椒時代的各種神奇鍋底;蘸料與后世也不太一樣,大多是清醬汁子加麻油,有時還要加醋。

    沈韶光覺得,很有必要讓熱愛熱鬧的大唐人民嘗嘗熱鬧的后代火鍋。

    第一步,先去定制幾個鍋子。

    沈韶光畫了后世銅火鍋的樣子,請匠人制作,做得倒也快,工藝也不錯,有的地方能看出手工痕跡,每個鍋都頗有斤兩,穩妥厚重得像可以用到地老天荒——也所以,很貴!在這個金屬貨幣年代,十個鍋子花得沈韶光心抽抽。

    第二步就是宣傳,來個火鍋美食節怎么樣畫張火鍋圖,寫上“紅炭銅爐,百味小釜”,或者蹭小雪節氣,來個類似“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那樣文藝點的文案沈韶光想想,到底選了前者。不能不說,文藝其實是個技術活兒,以自己那打油味甚重的詩才,還是莫要丟人現眼了。

    當然美食節最重要是配合打折,經濟社會過來的人,各種“節”就意味著打折和花錢。

    對現烹現吃這種吃法,于三不陌生——可見其前任主人是真吃主兒。便是對這鍋子的形狀,于三也接受良好,尤其在沈韶光給他演示了拔火帽和壓火帽的神奇功能之后,更是贊許地點頭。

    難得見這位傲嬌小公舉這么捧場,沈韶光越發得意地跟他解釋了通道形狀、空氣流速和火勢的關系問題。

    可惜“小公舉”對沈韶光 “百味小釜”什么都往里扔的吃法卻不敢茍同,“那不就串味兒了嗎”

    “要的就是串味!”

    于三被沈韶光噎得說不出話來。

    阿圓在旁邊直樂,雖然還沒嘗過,已經決定喜歡這種叫火鍋的東西了。

    找了個空檔,沈韶光先帶著阿圓和于三預吃了一頓。

    于三勉為其難地厲害,在沈韶光的yin威之下,不得不從。

    但后來,于三的被強迫就變成了隨性淡然,以其吃的量來說,沈韶光覺得,最后大約能算享受了,當然于三公主是不會承認的。

    阿圓則不管那么多,只管甩開腮幫子吃——這個玩意兒怎么那么對胃口??!小娘子太厲害了!

    和阿圓持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數,當然也有人是于三一派的,開始的時候按傳統只點一種rou來涮,醬料也選最傳統的清醬汁子,但奈何隔壁桌案擺得太過琳瑯滿目,吃得太過熱火朝天,要不,也試試

    結果一試,就停不下來了。

    沈韶光調配了足有七八種蘸料,清醬汁加麻油的,芝麻醬的,清醬汁花椒油的,米醋、清醬、香油三合油的,另有韭菜花、蝦醬、蒜泥、胡椒粉等可以自己添加。調料統一用小罐子擺在料臺上,客人自助去取。

    有客流的原因,也或者有熱氣的烘托,小酒肆比平時似熱鬧了一倍。

    林晏進來時,看如此喧囂不堪,不由得輕皺眉頭,略巡視,便看見沈小娘子正在幫一桌客人往奇怪的爐子上加一個筒子,嶄新的胭脂色胡服厚襖,眉眼舒展,帶著點笑意,混不似那晚在門口風燈下的樣子。

    看見他,沈韶光過來招呼,“林郎君請這邊坐?!?/br>
    林晏點點頭,跟她來到靠邊的一個位子上——與最鬧騰那一桌隔開了點距離,倒是一貫地善解人意。

    可惜下一句就不善解人意了,“本店新上的火鍋,什么菜rou都能現涮來吃,郎君要不要試試”沈韶光指著那邊滿案的盤盤碟碟笑道。

    “……也好?!?/br>
    沈韶光笑瞇瞇地遞上專門的火鍋菜單子,“郎君選一選。今日的新鮮鯉魚,可以削了片子,羊rou也新鮮,又有新制的灌湯rou圓,只是吃的時候要小心,莫要污了衣裳……”

    聽沈小娘子精精神神地報完菜名,林晏淡淡地道,“這火鍋只要鯉魚就好。再有原先的糖醋菘菜、煎豆腐和清湯rou圓。”

    “……”之前的判斷果真沒有錯,這位林少尹啊,沒情趣得很!

    面上卻要笑問:“要點一爵酒嗎或者面點要些什么玉尖面有四種,純豕rou的,加了蝦rou的,還有酸薺豕rou的、菘菜豕rou的?!?/br>
    那酸薺菜還是春天的時候腌的,這兩天才破壇子。薺菜在春天的時候野外到處都是,便是城里也不值錢,到了這即將飄小雪的時候卻成了難得的玩意,故而很受歡迎。沈紹光琢磨著,等開了春,一定要多多地腌一些。

    聽她說“酸薺”,林晏突然想起那亭柱上的“阿薺三歲”“阿薺五歲”來。

    “或者下些雞湯馎饦”

    林晏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一下,“便是馎饦吧。”

    沈紹光尚不知自己的小字被外人知道了,猶在心里打趣,看來林少尹對雞湯馎饦是真愛。

    第33章 火鍋這邪物

    或許冬季和火鍋是絕配,或許國人千百年來口味的一致性,火鍋火爆得超出預料,以至于晚來的食客常常因為沒有鍋了而吃不到,沈韶光趕忙又去追加了一批鍋子。

    去訂制鍋子時,那匠人跟沈韶光道,“這兩日也有人拿著類似的圖樣子來訂做?!?/br>
    同行沈韶光笑問:“訂了多少個”

    那匠人道:“五個,看那模樣,似是豪門奴仆?!?/br>
    沈韶光懂了,八成是食客去店里吃了覺得好,也想回家弄著吃。到底是有錢人,這么貴的鍋子一買就是五個。

    這個時代沒有版權意識,再說火鍋本也不是自己獨創,也沒想壟斷它,沈韶光笑道:“你給他們做就是?!?/br>
    那匠人本來也沒拒絕,只是知道這位小娘子是酒肆主人,創了這獨特的食具,如今被人仿了去,恐于她有妨礙,與她說一聲,心里到底平復些。如今聽她說盡可以去給別人做,匠人笑起來:“小娘子量大得很?!?/br>
    被送了好人卡,沈韶光大大方方收下。

    其實不只這個銅鐵匠鋪接到了做火鍋的生意,西市另外的銅鐵匠鋪也有人找來拿著圖要求做這個樣子的鍋釜,只是這火鍋大小、高低、爐膛粗細等等都是慢慢摸索經時間驗證過的,看似技術含量不高,但若拿捏不好,就要么拔不起火來,要么容易悶滅鍋子。

    哪怕僥幸得了合適鍋子的食客也發現,怎么自家做著,似乎沒有沈記酒肆里的好吃呢。

    那是!鍋只是第一步好嗎還有鍋底、調料、涮品……

    咱可是研發創新型酒肆!沈韶光不斷推陳出新,爭取當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那個。

    聽了沈韶光這句后世名言,阿圓使勁點頭,覺得自家小娘子簡直無一處不好,人美心善,能寫會算,飯做得好,畫兒畫得好,就連說話都這么有道理。

    阿昌與阿圓差不多的表情,也笑瞇瞇地點頭,看著兩人,沈韶光突然想起排排隊吃果果的貓鼬……

    沈韶光尷尬地跟二人解釋:“這句話不是我說的,也是看來的?!?/br>
    阿圓如今口才好了不少,“那便是小娘子淵博?!?/br>
    猛點頭的換成了阿昌。

    于三一臉的糟心,轉身走回廚間去了。

    沈韶光還能說什么只能欣慰于阿圓詞匯量越發大了,淵博……那便淵博吧。

    阿昌是沈韶光前日新買的奴仆,十七歲,小個子,圓頭圓臉,若不是有些瘦,倒真與阿圓有些兄妹相。這阿昌是個商戶仆役,商戶換了新夫人,新夫人把舊人們都發賣了,包括阿昌這看門掃院子的。

    沈韶光讓阿昌在廚下幫忙,燒火、切菜、刷盤子洗碗。

    對新工種,阿昌很是高興,“在廚房可是搶不上的好差事!”除了貼身伺候阿郎、小郎君們,或者當娘子的親信跑腿兒,對奴仆們來說,廚房、賬房都是上上選。

    于阿昌,這廚房似乎比跟著郎君們或者去賬房伺候更好一些,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餓著誰也不會餓著廚房的人,像這樣的天氣,窩在火爐子邊上,若還能埋個芋頭在灰里,哎呦,給個神仙都不換!

    說得沈韶光都饞了,還真買了些來,除了做拔絲芋頭以外,果真烤在爐子上。待烤得又香又軟了,沈韶光領著阿圓、阿昌圍著爐子開吃。

    把芋頭掰開,里面冒著絲絲熱氣,一吃卻燙舌頭,又越燙越想吃,只吃得滿嘴滿手黑。

    于三看他們三個跟乞索兒似的,撇撇嘴,一臉的一言難盡。

    沈韶光吃完,卻有點遺憾,可惜這個時候沒有紅薯,那才叫真甜呢。

    于三公主雖然不肯“同流合污”,但是于廚藝上確實有天分。

    沈韶光正在教于三吊清湯。

    清湯是個神奇的東西,其清若水,卻又香又鮮,迥異奶湯的厚重潔白,就如同一個是嚴妝美人,一個清水芙蓉,其實這芙蓉裝扮起來不比那全幅大妝的省事兒,畢竟要騙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