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吃飽了撐的，艾笑實在想不到第二種理由了。

    她背過身去，拉攏被子閉眼假裝自己看不見。

    企圖靠賣慘以博得同情的譚悅在冷空氣里堅持了半個小時，最后都聽見艾笑均勻的呼吸聲了，她才勉強鳴金收兵，縮進(jìn)被窩溫暖自己僵硬了一宿的身體。

    第27章

    沒有鬧鐘，兩只脫離了生物鐘的樹懶成功睡到日上三竿。

    艾笑和譚悅同時醒了，她伸出胳膊摸了半天，總算將死在枕頭底下的手機拿到眼前。

    “幾點了……”后者頂著一腦袋雞窩睡眼稀松地問她。

    “十一點半。”艾笑把手機扔旁邊，撓了撓一樣凌亂的頭發(fā)，準(zhǔn)備起床。

    但拖油瓶卻不想起，厚顏無恥地問：“今天中午吃什么？”

    艾笑孤家寡人慣了，家里的廚房基本是不開火的——開了她也不會做。

    平時三餐，有兩餐都在公司解決，剩下一餐尤顯多余，為了這頓飯大張旗鼓不值得，因此她很多時候都是外賣，面條，餃子，餛飩輪著來。

    譚悅怎么說也是個客人，不好吃得太寒磣，艾笑于是決定用最高待遇的“外賣”來招待她。

    “來。”她點開app，把手機遞上前，“想吃什么，自己點。”

    開春后的日子漸漸有了陽光，正午的小區(qū)停車庫明媚敞亮。

    保安對著空氣打了個呵欠的功夫，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轎車便悄無聲息地駛了進(jìn)去。

    樓道里的電梯“叮”的一聲，緩緩打開。

    就在艾笑兩人頭挨頭對著外賣平臺糾結(jié)著是選“干鍋雞”還是“水煮魚”的時候，房門被人敲響了。

    來者很有禮貌，先輕叩了三下，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動作不疾不徐。

    艾笑卻本能反應(yīng)地一震，忙抓起她的家居外套稀里糊涂地罩在肩上，趿著拖鞋奔至客廳。

    大概是聽到腳步聲，外面的人不再敲了。

    她透過貓眼一看，有些詫異地打開門。

    林現(xiàn)正站在走廊間，他的頭微微往上仰，穿了身休閑的黑夾克，不知道是在瞧那幾張敷衍的春聯(lián)，還是也在瞧那只貓眼。

    目光交匯的一刻，他神情習(xí)慣性地柔軟下來，好像總帶著點清淺到無法捕捉的笑。

    “剛起床？”

    艾笑被他這么一問，對比起自己當(dāng)下這副尊榮，忽然感到不自在，語氣訕訕的：“嗯……”

    林現(xiàn)輕嘆了下，“就知道你們倆還沒起，微信發(fā)了五條也沒人回。”

    艾笑：“……”

    正要去摸手機，想起來手機正在譚悅那兒點外賣呢！

    林現(xiàn)越過她，把拎著的豆?jié){和紙杯蛋糕放在桌上。

    搭配很像早餐，雖然這已經(jīng)是吃中飯的時間了。

    也許是在哪個早點鋪里等到了現(xiàn)在。

    艾笑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她趕緊殷勤地關(guān)門，翻出一雙新拖鞋。

    而臥室內(nèi)的另一只生物已經(jīng)聞到味兒挪了出來，老實不客氣地把豆?jié){倒進(jìn)杯子里打熱，小口小口地坐著喝，拆開蛋糕張嘴就啃，一聲不吭地伺候好自己的胃。

    “你今天不上班嗎？”艾笑把熱水端到林現(xiàn)跟前。

    他正在看譚悅吃蛋糕，隨口說：“今天是周六。”

    市局刑偵也不是天天熬更守夜辦大案，許多不那么嚴(yán)重的警情多數(shù)流轉(zhuǎn)至分局就到了頭，而下屬各個大隊分工不同，比如涉黑類的案件，這就不歸林現(xiàn)管，他偶爾也能囫圇休一個周末。

    “你們中午準(zhǔn)備吃什么？”林現(xiàn)冷不防抬頭問。

    艾笑驀地打了個結(jié)巴，心虛地說道：“外……外賣。”

    他臉上果不其然浮起一絲無奈和些微的責(zé)備，“又吃外賣？”

    “……那個比較好吃。”她小聲解釋，“方方便……”

    “小作坊的東西，都不知道干凈不干凈你還天天吃。”他皺起眉，無奈地?fù)u了搖頭，“自己吃就算了，有小孩子在，你還拉著她一塊兒吃。”

    大概是真的恨鐵不成鋼，林現(xiàn)忍不住用手指在她腦袋上一輕輕敲。

    譚悅在旁深以為然地頷首。

    艾笑簡直讓他訓(xùn)得抬不起頭來，無比老實地低眉順眼，深刻反省。

    林現(xiàn)無可奈何地盯了她半晌，走去廚房拉開冰箱，對著空空如也的冷藏室與塞滿了速凍餃子的急凍室沉默數(shù)秒，最后撈起外套出了門。

    “哐當(dāng)”之后。

    艾笑和譚悅坐在餐桌邊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一時間也不知道這外賣還要不要繼續(xù)點……

    大概只過了半個小時，林現(xiàn)便提著一袋蔬菜水果回來了。

    艾笑發(fā)了一下呆，本能地脫口而出：“我不會做……”

    后者抬眼看她，“我也沒指望你會……把東西放進(jìn)去，你家有氣吧？”

    艾笑：“有……”

    到這份兒上了，沒有也必須有啊。

    林現(xiàn)脫了外套簡單的疊好擱在靠椅上，隨即他將袖子一挽，翻出艾笑廚房里僅有的一點瓶瓶罐罐，簸箕餐盤，規(guī)整地在灶臺前一一擺好，打開水龍頭認(rèn)真洗菜。

    譚悅還在桌前玩手機，艾笑坐立難安，她在門口無所事事地晃悠了好幾圈，偷偷從外面望進(jìn)去。

    廚房的窗正對著洗手臺，過分燦爛的陽光打著防盜網(wǎng)的橫欄，一根一根落在墻角。

    林現(xiàn)迎面便是暖陽，他低著頭，干凈的發(fā)絲上像灑了一把金粉，腕表尖銳的光隨動作不停流轉(zhuǎn)，露出的一節(jié)小臂有淡淡的疤痕。

    艾笑看了一陣，看得有些神游天外，心不在焉。

    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這個主人家光這么干巴巴的瞧實在不太像樣，于是趕緊的湊上去想要幫忙。

    “我給你削土豆吧，你要用幾個？”

    說著便卷好衣袖準(zhǔn)備往籃子里撈，然而爪子剛伸到半路就被林現(xiàn)極輕的打了一下。

    “先去洗手。”

    他耐著性子提醒。

    當(dāng)年那個悶葫蘆轉(zhuǎn)世的盆栽還是如此講究，艾笑先是被灌輸了一通“綠色食品”的知識，隨即又來了一堂“安全衛(wèi)生”講課，總覺得林現(xiàn)真是照著讀書時代老師們所要求的標(biāo)準(zhǔn)好學(xué)生來長的，根正苗紅，一點也不像當(dāng)過兵又干刑偵的青年。

    土豆她只能削皮，切絲實在是有心無力，青椒和姜幫忙洗凈處理完畢，艾笑便徹底無事可做了。

    鍋里煮湯的水還沒燒開，林現(xiàn)已經(jīng)利索地打了兩顆蛋在碗里攪拌，他順手?jǐn)Q開灶臺的火，熟練的倒油下去，用鍋鏟將蛋液煎出了薄薄的一層。

    艾笑把手背在身后，很快聞到了一股人間煙火味兒，而林現(xiàn)一個人忙得游刃有余，眉眼間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賢惠。

    不知怎的她不太想打破這樣的氛圍，害怕自己站在旁邊會礙手礙腳，于是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

    餐桌前的譚悅還捧著手機在玩，智能信息化的當(dāng)下，無論男女老幼都習(xí)慣性地圍著這個打轉(zhuǎn)，透過屏幕投出的光，可以瞧見各色各樣的神態(tài)表情——她此刻的表情有點深沉凝重，不曉得在看什么。

    艾笑坐過去的時候，余光瞥到譚悅的微博界面，這人手指滑得很快，但依稀能辨出幾個關(guān)鍵的字眼。

    意料之中的事，她昨天晚上的行徑又上熱搜了。

    或許是義憤填膺的助理姑娘，也或許是某個過路的粉絲，照片拍到了正臉，幸而天色暗角度猥瑣，并不十分清晰。

    盡管如此，廣大犀利的網(wǎng)友還是一眼便認(rèn)出她是不久之前的“慣犯”，轉(zhuǎn)發(fā)評論里想必不可能有什么好話。

    “別看了。”艾笑用手遮住她的屏幕，“你就算把所有話題全刷完，罵的噴的也不會減少，看這些除了讓自己心塞之外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多吃兩口飯，反正過兩天大家又開始關(guān)心哪個明星出軌了，哪個明星在綜藝節(jié)目上大言不慚了……沒人記得你的。”

    譚悅的手機在被她遮擋十幾秒后黑了下來，她又憋屈又生氣，噘著嘴不吭聲。

    沉默了許久，說不清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問：“你當(dāng)初也是這么被他們罵的嗎？”

    艾笑短暫地沉默片刻，緊抿的嘴唇才緩緩松開，不答反問：“知道為什么網(wǎng)上的人總是比生活中的人戾氣更重么？”

    譚悅一言不發(fā)地把她望著。

    “因為大部分人不敢在生活中放厥詞，他們怕生活會隨時抽自己一巴掌——怕失業(yè)，怕挨打，怕丟工作。但是網(wǎng)絡(luò)不同，一條線隔半個中國，可以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就算罵上天也不怕有人順著網(wǎng)線來揍他。

    “這種人的日子大都過得不順暢，他們就是想別人和他們一起不順暢，這樣才能有一些心安理得的平衡。你如果太把這些話當(dāng)真，那你就輸了。”

    言語間，廚房里“唰”的一聲，林現(xiàn)將土豆絲倒進(jìn)鍋中，正在翻炒。

    譚悅畢竟還小，乍然遭受到千言萬語的攻擊，只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撇撇嘴反駁道：“可他們是胡說八道，我咽不下這口氣。”

    爭強好勝的少年人，咽不下去的東西太多了。

    艾笑看著林現(xiàn)做飯的背影，語氣忽而幽微：“其實一開始，也有很多人都說我不應(yīng)該活著，我應(yīng)該去死。”

    “而我自己也曾經(jīng)被這種說法動搖過，但是后來想……有人拼了命救我活下來，我為什么要去死呢？

    “我就偏偏不要，哪怕氣一氣這些人也好。”

    譚悅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么，心底里小小的萌生出一點佩服。

    然后便被艾笑一手兜住腦袋往下摁了一摁。

    “但這次是你自己不對在先，全當(dāng)長個記性吧，誰這輩子沒挨過生活幾巴掌呢，被抽成陀螺的那些，已經(jīng)坐擁上億資產(chǎn)迎娶白富美了。”

    然而譚悅對迎娶白富美沒興趣，她還是滿心滿眼惦記著網(wǎng)上的評論。

    二十分鐘的功夫，林現(xiàn)端上來三菜一湯，有葷有素。

    三個人此刻都餓了，對著一桌家常菜風(fēng)卷殘云，難得沒有剩飯，吃得干干凈凈。

    艾笑洗完了碗盤從廚房出來，譚悅早已沒刷微博，她手機橫著放，在打某款時下火爆的競技游戲。

    “走吧。”她脫下圍裙，“該送你回學(xué)校了，周一還要上課。”

    林現(xiàn)正擦手上的水，聞言便問：“她學(xué)校在什么地方？”

    艾笑：“洋城三中……空港加油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