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低頭算題的葉斯聞言也抬起頭,兩臉慌張。 老馬伸手往下壓了壓,“這是為了讓大家在本學期最后兩個月緊張起來,寒假補課開始你們還是可以重新自由組座。不用緊張。” 沈霏嘆口氣,“也沒什么不好,放一個名次在你前后的人同桌兩個月,倆人肯定都得卯著勁學。” “同意。”張山蓋也點頭,“這樣挺好的。” 老馬笑笑,“那好,如果沒有反對意見的話……” “老師。”何修放下游戲機,“反對。” 教室里一瞬間鴉雀無聲,大家全都回頭沖這邊看過來。葉斯心里一陣緊張,只是沒表現出來,也偏過頭貌似平靜地看著何修。 何修站起來,“我理解學校這樣做的初衷是,比如我是第十名,我和第九名坐一起,我想超過他,他怕被我超過,我倆都會同時更加努力學習。” 老馬點頭,“是這個意思。” “緊迫的競爭感并不是對每個人都好。”何修不帶語氣地陳述事實,“拿我舉例,我跟誰坐都一樣,反而是心理脆弱的坐我旁邊,可能會適得其反。所以我覺得,得找一個心理素質最好的做我同桌。” 老馬好脾氣地笑笑,“那你覺得咱班誰心理素質最好呢?” “我覺得是我。”葉斯也嚴肅地舉起手。 底下響起一圈壓抑的憋笑的聲音,沈霏清了清嗓子,“老師,我是萬年第二,我確實不愿意挨著學神,崩潰。” 老馬笑著瞪眼,指著何修,“你直接說不想調座。” 何修嗯了聲,“不想調座。” 班級里一片哄堂大笑,何修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他挺不愿意站起來說這一大串話的,但沒辦法,調座當頭,人生最深刻的恐懼出現得猝不及防。 “行吧行吧。”老馬一臉無奈地擺擺手讓他坐下,又說,“這樣吧,我再給兩張桌的名額,實在不想調的下課來找我一下。但是你們都把理由給我編好了啊,起碼不能比何修的理由差。” 老馬走后,班級里很快安靜下來,眾人皆伏案學習。 葉斯把學習資料塞進書桌堂,常用的放在窗臺沿上,而后轉頭對坐在外面的何修瞇眼笑。 “男朋友。”葉斯做了個口型,又用氣聲說,“好怕跟我分開哦。” “你不怕么。”何修聲音聽起來有些郁悶,“真的猝不及防,搞什么同桌競爭,嚇我一跳。” “莫方。”葉斯止不住樂,在桌子底下捋著他的腿給他壓驚,“你再等等我,馬上我就沖上去了。” “嗯。”何修聞言忍不住揚起唇,靠在座椅上笑看著葉斯,輕聲說,“沖啊,葉神。”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葉斯仿佛進入了一種機器人狀態。早上睡到最后一分鐘飛奔出宿舍,何修負責遲到十分鐘去買兩人的早餐,他坐下先喝一罐速溶咖啡,然后精神抖擻跟著聽課做筆記。課間跟何修倆人跑著去廁所,再小跑回來,抓緊幾分鐘聽何修給他口播一段英語聽力。午飯后直接回教室,先趴桌上睡二十分鐘,然后爬起來寫理綜。 晚自習四節,兩節寫作業,兩節寫何修單獨給他出的題目。回宿舍后休息十五分鐘,然后再去自習室刷一套數學卷子。 每天的睡眠時間滿打滿算也不到六小時,但葉斯卻沒覺得累,反而越沖越有勁了似的。前面漫長幾個月的蹣跚學步終于打下了一些基礎,讓他試著奔跑起來,然后不斷加速、再加速。 …… 十月的最后一天,老馬把月考成績和調整后的座位表一起貼在了黑板上。齊玥第一時間拍照發進班群,葉斯原本正在算一道數學題,下意識停下筆,從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手機,卻沒點開,猶豫之后塞給何修,“你幫我看吧。” “緊張嗎。”何修點開手機,點開了那張圖,放大一下。 “有點兒。”葉斯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把手按在何修腿上,“你先說說你的成績,給我個過渡。” “這有什么可過渡的。”何修其實已經看見葉斯成績了,只好一邊樂一邊往上看,掃了眼自己的分數。 “多少?”葉斯把心一橫,拍桌說,“來吧,說出來讓爺聽聽。” “737。”何修嘀咕道:“語文估計沒少扣。” “哎差不多得了。”葉斯一聽他這話就知道這家伙數學和理綜搞不好又是滿分,嘆口氣,在何修褲子上蹭了蹭手,“來吧,看看我的成績。” 何修沒什么表情的樣子,“你有心理預期么。” “有。”葉斯頓了頓,壓低聲音,“上次明面上我是從三十退到三十五,學年四十二。這次……哎,大家都在使勁沖,我希望我能回前三十,反正起碼別再往下了就行。” 何修平靜地說道:“十六。” “什么?”葉斯愣了兩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么十六?” 何修把手機放在他眼前,“總分689,班級十六,學年十六。學年進步二十一名。” 何修平靜的語氣沒堅持到最后,說到學年十六的時候聲音揚了起來,嘴角也跟著一起揚了起來,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放,“葉神,強啊。” 葉斯半天都沒敢相信自己耳朵,在腦海里把何修的話又重新理解了一遍,然后才拿起手機看成績單。 照片鋪滿屏,他的名字在很靠屏幕上面的地方,離高居第一的“何修”只有一小段距離。 葉斯忍不住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來比劃了一下那段距離,差不多三公分。 他大腦空白了一會,突然又想起什么,“卷子和標準答案什么時候發下來?” “老馬說馬上。”何修知道葉斯是想估一個真實水平的分數,再去年級大榜上捋一捋找名次,于是笑著說,“你期中考真實估分多少?” “586。”葉斯回憶了一下,“肯定有偏差,但估計在五百六到五百八左右吧。” 何修聞言笑了笑,“你看著吧。” “看什么?”葉斯茫然。 何修輕聲說,“這次卷面分689,我押你真實成績估分能上六百四。” 葉斯嚇了一下,下意識回頭左右看了一眼,像做賊似的,又壓低聲說,“立什么flag呢你?” “沒立flag。”何修淡然垂眸翻開筆記,一邊低頭寫字一邊平靜道:“天天陪你一起學習,你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數。” 葉斯沒出聲,坐在旁邊安靜看何修寫筆記,半天后釋然地長出一口氣。 這半個多月來何修確實每天都在陪他學習,不僅僅是幫他出題、判卷,凡是他做過的題,何修都會做一遍,他聽的課,何修也會單獨再做一遍筆記,然后拿著兩人的資料在一起比對,最后總能給他補充不少東西。 “同桌。”葉斯懶洋洋地撲在何修背上,像蓋被子一樣,趴在他耳朵邊上嘟囔道:“這周末上我家住吧,我爸這周末回不來。” 何修有些艱難地轉頭看著他,喉結動了動,“什么意思。” 葉斯趴在他耳朵邊上小聲哼哼,“光顧著學習了,是不是挺長時間沒見世面了啊?” 何修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前面正根據名次調座位的男生詫異地回頭看一眼,何修又收回視線,低頭繼續寫筆記。 葉斯就趴他耳朵邊,喘口氣都帶起一陣戰栗,頭皮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等前面的人走了,何修才嘆著氣嗯了一聲,“你終于想起來還有見世面的事了。” 葉斯樂得差點把他從座位上推出去,何修一邊努力保持平衡一邊笑著說,“連我都快學傻了。” 最后葉斯估分估在了642,計算器加了好幾遍,最后看見那三個數,他心里的想法竟然不是進步太大了,而是何修真的算得太準了。 “你語文和英語基本平穩了。”何修拿著葉斯估算的各科分數說,“還有七個月,一點點積累往上走,高考不會拖你后腿。主要問題還是數理化,沖得太快,基礎不穩固,對難題的把控能力波動很大。” 葉斯點點頭,“妙蛙老師說的都對,我繼續玩命做題。” “別玩命做題了。”何修看他一眼,“期末之前我們再走兩輪知識點,根據經驗期末考直接對標高考,不會出刁鉆題,我們的目標是前十五。” 葉斯哦了一聲,又聽何修似是自言自語地邊翻卷子邊說道:“多看知識點,高中就這么點東西,很快就能學透。” 葉斯:“……哦。” 校園被落葉覆蓋,校門外的小吃街彌漫滿烤紅薯的味道時,簡明澤收拾了學習用的東西,拄著拐杖站在講臺前,沖老師和同學們鞠了一躬。 “我要入院準備了。”簡明澤微笑著說,“這段在英中的借讀時光我非常開心,能認識大家是我的幸運,希望大家前程似錦。” 半個班的人眼圈都紅了,葉斯看著他,在底下拉住何修的手,何修也用力回攥。 “別這么沉重。”簡明澤笑了兩聲,“下個月初手術,然后還要在醫院養一段時間。大家學習緊張,就千萬別來看我了,我在醫院也得抓緊學習呢。如果順利的話,一月份回我自己學校之前,我會來參加英中的元旦聯歡會的。” “給你留個節目。”沈霏紅著眼眶笑著說,“班級最大的節目,把c位給你空著。” 簡明澤用力點頭,“一言為定。” 簡明澤是班會上宣布走的,沒讓任何人送,父母幫他打包了宿舍的東西,雖然也公開跟大家告別過,但等大家反應過來他人已經沒影了的時候,還是覺得猝不及防。 在葉斯的學習計劃里,特意把小簡入院后的頭三天劃定為“低效率日”,算準了自己靜不下心來。但事實證明沒有,小簡走那天晚上他跟何修一起去洗澡、一起早早上床,大腦確實是空白的,但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無縫重新投入打仗一樣的學習中,邊聽課邊咬著何修遲到給他買的早餐,腦子里噼里啪啦滾過的全都是計算公式,沒有一點兒傷春悲秋的東西。 高考前的最后一個秋天,全世界都仿佛沉寂下來。小簡的離開是唯一一件讓班級里震動了一陣的事情,而后大家又玩命似的學習起來。 上次月考小簡考了個第三,跟沈霏坐一起了,這次小簡走,老馬沒提,沈霏就一個人一張桌,每天埋頭玩命地學習著,學累了就看視頻網站,似乎是在提前琢磨元旦聯歡會四班要出一個什么形式的大型節目。 十一月底的最后一節晚自習,教室里所有人都在悶頭學習,明亮的燈光和窗外的漆黑在窗玻璃上交織在一起。葉斯覺得屋里有點悶,透不過氣來,正要掀毛衣領子抖一抖,突然聽到外頭轟隆一聲。 班級里一片嘩然,所有人幾乎同步放下筆,扭頭往窗外看去。 轟隆—— “臥槽,下雨了啊!”羅翰叫道,一下子推開桌子站起來,“是不是下雨了?” 葉斯伸手去開窗,幾乎就在窗戶打開的一瞬間,外頭嘩一聲,傾盆大雨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黑夜中鋪天蓋地的雨水,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一陣冷風吹進班級,把悶熱煩躁一掃而空。 大家精神都振奮起來,一邊嘶嘶哈哈一邊紛紛穿上外套,但沒人讓葉斯關窗,反而都大口大口呼吸著濕冷的空氣。 風大,有雨水飄進來澆在了葉斯身上,但葉斯不想關窗,何修默默掏出自己的圍巾遞過去,葉斯在自己脖子上一圈一圈繞了好幾圈,繞得都快低不下頭了才停下。 向來安靜的精英班自習氛圍被打破,同桌間開始小聲嘮起嗑,一個班的精英都笑呵呵的,還有人感慨不知道串哥和紅薯哥遭沒遭殃,然后全班在一起樂個沒完。 葉斯看著窗外的雨幕,過好一會才低聲說,“竟然下雨了。” “今年的最后一場雨了。”何修也低聲說,在桌子下面拉住他的手,“明天就是十二月了。” “小簡明天手術。”葉斯勾起唇角,“下雨透亮,煥然一新,好兆頭。” 何修聞言笑起來嗯了一聲。 葉斯嘴上說專心學習不掛念小簡,但隔三差五就要提一次,每次都會堅定地論述一個“吉兆”,每天累得都快昏過去了還堅持在睡前為小簡轉發錦鯉,錦鯉都快轉暈了吧。 “今晚號召大家一起轉發錦鯉。”葉斯攥攥拳頭,“明天一定不會有問題。” 何修無聲地摸了摸他的手。裹在白毛衣里的葉斯看起來比平時柔軟了不少,只除了頭頂依然常年炸開的幾縷毛。 “沒有傘。”何修說,“回去你把我外套披在頭上,別感冒。” “你就不感冒了?”葉斯嘁了一聲,“我一個爺們有什么可怕的,笑話。” 何修嘆口氣,“怕你耽誤學習。不用擔心我,我高燒三十九度也能繼續打游戲。” 葉斯冷不丁被他一逗,笑得差點踹翻前面同學的凳子。 雨一直下到放學,不僅沒小,反而更大了。高三的同學金貴,老馬也不知道上哪緊急搜羅了十幾把傘,有同學家長頂著雨來送傘,把孩子從教學樓接送到宿舍,家長沒過來的人就去領老馬的救濟傘。 四班女生多,葉斯沒好意思上去搶,結果剛好發到他倆這,救濟傘沒了,老馬連自己用的傘都給出去了。 “哎,你倆。”老馬焦慮道:“這可怎么辦,學年已經找不到第二把傘了,辦公室那些老師一個個都把傘讓出來,都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