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教師辦公室很快就擠滿了人,小王校長和胡秀杰急匆匆趕來,后邊還跟著宋許所在的三班班主任。挨著辦公室的兩個班后門開著,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這邊瞅。 葉斯從人堆里擠進去,溫晨低著頭,站在他爸的對角線另一頭,縮著肩膀像是不想觸碰到任何人。 葉斯大概能想到他現在是個什么心情,估計比殺了他還難受。 “你們英中得給我交代,好好的兒子送到你們學校來,成績成績沒搞上去,還在外面學了一堆惡心下流的東西!你們怎么教書的!” 溫晨爸指著天花板,“現在就把那個叫宋許的給我找來,連同他家長,要是不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就告到教育局去!” 胡秀杰陪笑臉勸,“這件事太突然,我們也很懵。先不要責怪孩子,溫晨爸爸,我們進去說吧,站在這里讓大家都看著也怪難看的,溫晨也沒面子。” 溫晨爸聞言更火,抬腳就往溫晨身上踹,“他還要臉?學這些惡心的東西!” “哎哎!”老秦一把溫晨護在身后,大腿上被踹了個鞋印,語氣也帶了火,“做家長的好好說話!動不動就打孩子算怎么回事?” “你還有理!你這個當班主任的就要負最大責任!”溫晨爸指著老秦就要沖上來,三班班主任和胡秀杰一個抱腰一個摟腿,溫晨爸在空中張牙舞爪,場面徹底失控。 葉斯暫時沒動,他一直別著頭看向溫晨。 剛才他爸抬腳踹他的時候他肩膀縮了一下,然后就再沒反應了。 走廊越來越吵,空氣粘稠,好好的教學樓像一口沸了的油鍋。 “這位家長。”溫和平靜的男聲忽然攪入,葉斯回頭看了眼,老馬。 老馬手里拿著一卷教案,“我是上屆高三剛下來的老師,我姓馬,過兩天分班考后可能就是溫晨的班主任了,你有什么問題也可以和我說說,大家一起坐下來,把問題解決。” 老馬一邊說著一邊往這邊走,順手把沿路兩個班級的后門推上了。 “你以后是他班主任?”溫晨爸爸停頓了下,“已經定好了?” 老馬語氣隨和,“溫晨這次學年39,沒有大意外以后就是我的學生。當然了,如果孩子情緒出現問題,影響到分班考,那就不好說了。” 溫晨爸猶豫了下,撒開揪著老秦脖領子的手。老馬又說,“高一時孩子學年八十,現在穩定前五十,不能說秦老師沒教好孩子,也不能說孩子認識了不三不四的人。相反,我覺得他身邊應該都是能帶著他向上的人,才能有今天的成績。” 老馬說著從一眾人之間穿過,走進辦公室,這一堆人跟著他,走廊總算給讓出來了。 葉斯瞠目結舌,“有水平啊,這情商。” “英中王牌班主任。”何修低聲說,“不是靠帶出幾個清華北大就能打下來的名號。” “你們兩個跟過來干什么?”胡秀杰虎著臉,“趕緊回去上課。” “我們跟來看看。”葉斯看了眼屋里,“和陳子航打架就是因為溫晨的事,這事我們有發言權。” 胡秀杰聞言驚訝,朝何修這邊看過來,何修點了下頭。 “讓他們進來。”老馬擰開茶杯喝了口水,“高三的孩子都快成年了,這種時候不引導他們表達和承擔,反而一味打壓,以后孩子到了社會上要怎么自處呢?” 溫晨爸喘了兩口粗氣,“到了社會上要是個同性戀,那就別自處了,自盡得了!” “溫晨家長。”老馬嚴肅地看著他,“我想反問您一句,同性戀為什么要自盡?” 溫晨爸咬牙說,“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不好好上學,天天跟個男生在一起干那些惡心的事,還他媽活著……” “停。”老馬嘆氣,“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 “我生兒子,他得給我生孫子!”溫晨爸說。 老馬看著他,“那生孫子是為了什么?” 溫晨爸還沒反應過來,老馬就接著自問自答道:“是為了生曾孫子。一代一代往下生,那到底生到第幾個才是您一開始想要的那個?” 溫晨爸被問得懵了一陣,老馬笑道:“我也有兒子,但我生兒子最初是因為愛我的妻子,后來看著崽逐漸長大有了理想和幸福,那種養成感太令我滿足了。” 辦公室里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一點,老馬笑著說,“相反,我對未來第n代孫子就沒那么大執念,因為我不認識他,我甚至都活不到他出世。” 本來葉斯心里挺煩的,但聽到這突然被戳了笑點,直接笑出聲。何修搗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抿住嘴。 “我們先不要說性向這種問題了。”老馬目光看向他,“不如先讓葉斯大俠來說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葉斯本想說辦大事的是何修,但突然瞟到胡秀杰的目光,只好改口把見義勇為的事跡攬到了自己身上。 “陳子航在打溫晨。”葉斯說,“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食堂里有過一次,我還半夜在書店里看見過溫晨不敢回宿舍。” 辦公室安靜了一分,胡秀杰語氣凝肅,“怎么回事?” 葉斯看了溫晨爸一眼,“原因和你一樣,覺得同性戀惡心,同性戀該死。” 溫晨爸一愣,半天沒說出一句話,茫然地看著自己兒子。 溫晨仍然低著頭,只讓人看見他的頭頂。 葉斯說,“周六我帶何修去染頭,結果發現陳子航又在打溫晨,還要摁著他剃禿頭,再在頭皮上刻個gay字,就是男同性戀的意思。” 一屋子大人眼瞪眼,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其實打架真的不是你們想得那么無厘頭。”葉斯看著他們,“誰看誰不順眼了去打一架,不是的。就拿我本人來說,我打架都有原因,沒主動去找過誰麻煩。” “你還挺自豪。”胡秀杰復雜地看著他。 “也沒有特別自豪。”葉斯一本正經臉,何修又搗了他一下。 “那他……為什么沒剃頭。”溫晨爸指著溫晨問,眼神閃動,看著自己兒子的腦瓜頂,欲言又止。 “因為我和何修阻止了陳子航。”葉斯問道:“如果您當時在場,會阻止陳子航嗎?” “那當然!”溫晨爸把袖子擼起來,“反了天了,敢這么欺負我兒子!” 葉斯等的就是這句,立刻說,“可您欺負溫晨比他還兇。” 辦公室里一片安靜,何修突然說,“溫晨跟宋許在一起其實挺久了,但沒什么過分舉動。溫晨英語好,宋許數學好,這半年他倆成績互補了很多。” “那小子還帶你學習了?”溫晨爸難以置信地看向溫晨。 溫晨終于抬了下頭,眼眶慘紅,嘴唇上兩個口子,“宋許奶奶過世了。本來熱身考前晚我倆還對著流星許愿奶奶病好,結果第二天早上他就被叫了回去。我不要臉了,今天這么鬧完就沒臉了,摁我去剃頭也行,但你別找宋許麻煩,他現在顧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溫晨爸瞪了瞪眼,指著他,“講講理啊,要摁你去剃頭的不是我。” 葉斯想說你還不如摁他去剃頭,剛要說話,何修又搗了他一下。 葉斯有點煩,回頭想說你能不能別再捅咕我了,卻見何修輕輕搖了搖頭,拉著他的胳膊肘把他從人堆里拽了出來。 一節課剛過一半,走廊里一個人都沒有,連旁邊教室里講課的聲都沒有。 “不想回去,出去待會吧。”葉斯說。 何修點點頭,走到樓梯口當先拐了下去。 外頭太陽特別大,曬得人心慌。葉斯走了兩步嘆氣,“你說溫晨最后會怎么樣?” “不會怎么樣。”何修平靜說,“老馬來了。” “這么信任老馬?”葉斯頓了頓,剛才老馬說要接手精英班的時候,何修也很平靜。 “你之前跟他有過接觸嗎?除了昨天。”葉斯問。 “沒有。”何修說,“但老馬做事說理都沒得挑,之前……上一屆高三,比溫晨他爸更不講理的家長多的是,老馬一個個都收拾服帖了。” 葉斯嘆口氣,“其實溫晨他爸也不是聽不進去理,就是一上來氣壞了。” 何修點了點頭。 走到籃球架旁,葉斯不想走了,就一屁股挨著水泥地坐下,長腿伸開,兩個胳膊撐著背后的水泥地,看著灰白的教學樓發愣。 “想什么呢?”何修也坐下,抬手替他在眼前遮著太陽。 “想溫晨以后怎么辦。”葉斯喃喃說,“我也不是那種善良的人,我就是覺得……哎不管怎么說前邊算是管他的事了,他爸突然這么一鬧,前面都白費了。” 何修平靜說,“路是溫晨自己選的,爆發是早晚的事,今天不爆以后也會爆。我倒覺得挺好,現在把事結了要比快到高考再出事好得多。” 葉斯愣了愣,“你說的倒是有點道理,但那些舌頭長的肯定要議論一陣。” 何修笑笑,“你覺得溫晨是個怎么樣的人?” 葉斯想了一會,“沒什么存在感,好像學習挺努力的吧,軟趴趴,被人戳喉嚨也不會反抗。” “但他能扛住事。”何修淡淡道:“看著軟的人往往更有韌性,就像一株小草,你拿鐵餅去砸它,砸完了把鐵餅搬開,它也不會斷,最多只是趴一趴。” 葉斯沒出聲,但他隱隱覺得何修的兩句話讓他心安了一點。 一朵懶洋洋路過的云暫時遮住了太陽,何修把搭在葉斯腦門前的手收回來,也撐地上,看著那片云放空。 “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葉斯忽然說,“你以前好像特冷漠,從沒見你管過別人的事,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你沒什么關系。” 何修嗯了一聲,“那種日子過煩了,不想那么過了。” 他頓了頓,又說,“像你說的,不想那么憋著了,想把心里的愛恨都大聲喊出來,加上一些葉斯式語法。” “葉斯式語法?”葉斯瞪大眼,“什么玩意?” 何修笑,“比如說,陳子航比猴還欠揍,宋義是屬尖叫雞的,我學得分分鐘要猝死了,食堂大媽是你親媽。還有……我巨愿意和你當同桌。” “靠。”葉斯一下子笑了出來,用肩膀撞了下何修,“你有病吧。” 兩人并排坐著笑了半天,笑了一會葉斯長出一口氣,“行吧,不管了。相信老馬,希望我們軟趴趴的溫晨同學能挺過這一關。” “嗯。”何修指了下葉斯的腳,“把襪子換回來吧。” “光天白日的就脫鞋啊?”葉斯呆了,“學神你……這么變態的么。” 何修無奈,“那就去廁所換回來,等會胡秀杰八成要找我,我不想一黑一白去辦公室,她又要嘮叨。” “她找你干什么?”葉斯站起來拍拍屁股,往教學樓那個方向走。 何修嘆口氣跟上,幽幽道:“剛才在辦公室你說你帶我去染頭,胡秀杰那個眼神想把我頭都吃了。” 葉斯身體一僵,猛地回頭。兩人互瞪半天,何修認真說,“其實真沒必要解釋一句我們本來去理發店是干什么的。” “cao……”葉斯罵了一句,“第一次在辦公室說人話,緊張了。” 兩人頓了頓,又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葉斯摟著何修的脖子,“要是找的話我就跟你一起去。” “我巨想讓你和我一起去,但是別了,胡秀杰會更生氣的。”何修認真說。 作者有話要說: 佛蛋和慘蛋的話一句一句地多起來了呢。 作者非常欣慰。 佛蛋:其實我巨愿意和慘蛋說話。 作者捂住佛蛋的嘴:夠了,保持你的高冷蛋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