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是“活著”。

    活著是一件很好的事，她曾對某個人——她曾對德爾菲娜這樣說過。

    去觸摸，去感知，去為豐收欣喜，為不公憤怒，去聽別人叫她的名字——

    “露西塔！”

    這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露西塔還有些恍惚，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叫她心里一動，才反應(yīng)過來指的是自己。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緊貼著墓園的這面山墻，自家二樓的某一扇窗戶探出一個熟悉的腦袋來，眼眸里如同臥了一泊翠湖，金色的辮子垂在她的肩頭：“你在做什么？”

    這幅情景似曾相識。

    曾經(jīng)也有一個人從二樓的窗子里叫她的名字，一樣的翠綠色眼眸和一樣的金色長發(fā)，那是她來到伊爾塔特后遇見的第一個人。

    她的來處，她的開端。

    鎮(zhèn)街上那一排爬滿藤蔓的木窗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旋即她意識到，在她的心里，伊爾塔特已經(jīng)是她的來處。

    是原本的露西塔的出生地，也是自己的出生地。

    露西塔看著維爾蕾特幾百年沒變過的一張臉，心里微微一暖，正待回答什么，維爾蕾特就抬腳一蹬，從二樓的窗子里跳了下來。

    “小心！”露西塔一驚，連忙左右看了兩眼，沒見到人，才放下心來：“被人看見你就完了！”

    “不礙事。”維爾蕾特嘻嘻笑著，目光落到腳下：“種什么呢？”

    “稻子。”

    “稻子？”維爾蕾特疑惑地重復(fù)了一遍：“就是你說的那種果實很不錯的谷物？”

    “算是吧。”露西塔肯定了她的形容詞。

    “這樣啊，你種稻子做什么？”

    維爾蕾特隨意蹲下來，一邊問著，將手掌貼緊地面。

    生嫩的綠芽頂開了表層的土粒，葉子生長起來，莖稈從中間抽出，頂端開出雪白的稻花。

    細(xì)碎的花瓣枯萎下來，生出青澀的稻殼，隨著稻稈的彎折漸漸鼓起來，顯露出金黃的色澤。

    從破土到成熟，在露西塔眼前捧出了一團柔和的稻香。

    維爾蕾特拍拍手站起來：“我記得你之前就說想吃稻米。你是在哪里吃過嗎？“

    “唔……在夢里吃過吧。”露西塔眨眨眼睛。

    維爾蕾特不是傻子，但就像過去的很多次一樣，她很有分寸地沒有多問。

    誰人沒有不愿吐口的秘密呢？

    五米見方的一小塊試驗田，她們共采收了十來斤稻谷。

    伊爾塔特沒有種植過稻子，因此也沒有現(xiàn)成的改良版種子，產(chǎn)量還說不上高。

    十斤的量，還是未脫殼稱量出來的結(jié)果。

    露西塔將它們裝在空間里，打算明天去附近的磨坊用石磨來脫殼。

    “走吧。”

    她們一前一后，離開了墓園。

    墓園中那一小片孤零零的試驗田倒著一茬稻稈，周圍的野草看起來有些蔫巴。

    這些野草方才還很精神，絕不是太陽曬蔫的，而是缺少生命力之后暫時性的萎靡。

    強行將植物快速催熟的結(jié)果就是這樣，抽取了土地里的生命力，如果竭澤而漁，就會對世界的生息結(jié)構(gòu)造成難以恢復(fù)的破壞，這一點和使用魔法的隱患也是共通的。

    也正因此，精靈們更愿意使用天賦培育優(yōu)良的種子，趕農(nóng)時和防止自然災(zāi)害，而非用生命天賦一茬一茬地將糧食催熟，不斷消耗土地中的生息。

    當(dāng)然，這也有伊爾塔特群山中資源豐富、糧食充足的原因。

    回到家里，不見院子里逗羊的琳妮婭，也不見平日坐在門前椴樹上的德爾菲娜。

    露西塔喊了一聲，聽見琳妮婭的應(yīng)答從二樓隱隱約約傳下來，還伴隨著一陣叮咚咣當(dāng)?shù)穆曧懀苫蟮溃骸八诙亲鍪裁矗俊?/br>
    維爾蕾特解釋道：“今下午她剛收到一幅畫，是她的某個朋友，可愛的小騎士伊莎貝拉送給她的肖像。關(guān)于這幅畫應(yīng)該掛在哪里，她計劃了半個下午。”

    “噢？”露西塔抬腳就往樓梯上走：“畫得怎么樣？她這是要掛在哪里？”

    “應(yīng)該是走廊上。據(jù)說她的朋友們告訴她，把肖像畫掛在臥室里，晚上起夜會害怕——月光照進來，模模糊糊的肖像頭，聽起來確實有點可怕——你還別說，怎么人類能創(chuàng)造出這么多可怕的鬼故事，真是閑著沒事找刺激……”

    露西塔看她一眼。

    不用說，維爾蕾特又在廢寢忘食看話本了。

    “掛在走廊上，晚上起夜經(jīng)過就不會害怕了嗎？”露西塔失笑，轉(zhuǎn)過樓梯口，就見琳妮婭站在一架小木梯上，捏著一柄小錘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冕斪印Ｌ葑酉旅媸且粋€滿當(dāng)當(dāng)?shù)墓ぞ呦洌上н@會兒被打翻了，零零散散的鉗子、扳手和鐵釘散落在地上。

    “我晚上起夜不經(jīng)過這里！”琳妮婭聞言，頭也不抬地接道。

    露西塔看了一眼，還真是：她們掛畫這段走廊并不在琳妮婭臥室和盥洗室的路程中間。

    她難免一樂。

    德爾菲娜飄在空中，用空間之力幫琳妮婭按著畫，聽見露西塔來了，矜持地回過頭，瞳孔亮得泛出閃閃的黃金光澤：“露西塔，我記得我也有肖像畫！”

    露西塔愣了愣，才想起來德爾菲娜指的是什么——人類德爾菲娜的畫家母親的那些作品。

    說起來，這些肖像畫或許讓德爾菲娜來保存更加合理一點。畢竟，她也是被同一個母親喚醒的，帶著另一個德爾菲娜抹不去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