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司予看了一眼黑色大理石的范圍,找到昨天消失的隊友站的位置,根據周圍的佛像位置來判斷,這一塊大理石按照掃雷規則看,下面的確是有‘雷’的。 “的確有這個可能。”半晌后司予輕聲道。 看出司予有一點猶豫,顧西洲道:“我來吧,你必須把位置都記下來,你說我動手。” 祠堂內仿佛有成百上千的女人在同時哭泣,淚流不止,顧西洲看向司予,問道:“放心!我們會回去的。” 司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看向外面的天空,最后勉強點頭,目光落在佛像和大理石上片刻,對顧西洲道:“我記住了,就從這邊開始吧。” 司予指著距離他不遠的一塊大理石,讓顧西洲站上去。 顧西洲敲碎第一塊大理石,沒有事……司予的視線一直在他的身上,接著顧西洲就撬敲碎第二塊大理石,司予一直盯著顧西洲的腳底,確定顧西洲敲碎第二塊大理石沒事后,他長舒了一口氣。 當顧西洲陸續敲碎第三、第四塊后,司予顯然沒有了之前的緊張,他背靠著發出哭聲的墻壁,淡聲指揮著,不過視線還是沒有離開顧西洲。 直到顧西洲敲碎所有的雷,那一瞬間,墻面上的哭聲戛然而止。 顧西洲抬頭,看見周圍的墻面慢慢被血水侵染,出現一個血色人形,就和那天劉凱坐到佛像時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些女人們既沒有笑也沒有哭。 沒有臉的女人們離開墻面,在四人中間穿梭,一直走到顧西洲面前被敲碎的磚塊,其中一個女人扣下地上的一張臉,它們相互傳遞,直到它們其中一個沒有臉的女人拿到那張臉停了下來,它將那張臉皮攤開在自己的雙手上,接著用手覆蓋在它的臉上。 那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女人,它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接著它的身體就開始如同風化的石頭一樣奔潰、消散。 最后一個無臉女人手里拿著臉有些猶豫地走向顧西洲,似乎是有些害怕,顧西洲一眼就認出這是昨天晚上被他暴打的那一只! 它將剛剛拿到的臉皮貼在臉上,顧西洲看見一個溫婉漂亮的女人,她的身上帶著一種獨特的氣質,她雙眼噙著笑,嘴巴動了動,雖然沒有聲音,但是顧西洲隱約猜到對方的意思。 她在說謝謝。 隨著最后一個‘它’的消散,整個祠堂內頓時寂靜無聲。 站在外面的伏弈然抓起地上的牌匾,在另一個同伴的幫助下,把牌匾放上去,伏弈然從梯子上跳下來,道:“搞定!” “這個村里的人可真是變態啊,把她們臉鑲嵌在地上讓千人踩萬人踏。”伏弈然一臉感嘆。 另一人皺眉問道:“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打開門,進去你就知道了。”伏弈然譏笑道,“歷史糟粕罷了。” 說著伏弈然向顧西洲走了一步,對他笑了一下,“下次見。” 顧西洲:“……”誰要見你! 那人聞言,說了聲也是,接著也沒猶豫,他早就想走了,和幾人道了一聲謝謝推開門而去,伏弈然和顧西洲說完話后,沒和司予說話,笑了笑走進門內。 顧西洲和司予還要回去找被留在房子里的劉凱,所以沒有立即推門離開,兩人回去接了劉凱。 “別擔心,離開任務世界,你的眼睛應該就沒事了。”司予打斷劉凱的道謝,和顧西洲兩人強硬地將劉凱送進門之后,司予對顧西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先。” “嗯。”顧西點點頭說,“外面見。” 顧西洲打開木門,和之前一樣,很快他的意識陷入模糊—— 似乎是夜里,女人被關在一個狹窄黑暗的地方,她看見外面有道道火光透過紙糊的窗戶透進來,似乎是火把,因為光源有些飄忽。 女人感到極端的恐懼,她在求救,她想從這里逃出去,可是任由她怎么掙扎、敲打、求救,外面的人似乎都聽不見她的聲音,他們根本沒有向這邊走來,反而是越走越遠。 女人使勁地用手指甲扣木板,抓出一條條痕跡,一直到指甲斷裂流出鮮血,她不停掙扎,但是身上的繩索困住了她。 這個故事似乎沒什么邏輯,顧西洲只覺得時間似乎被人快進了一下—— 大約是第三天。 “鄭相公,找不到你的娘子!她不會是遇見什么壞人了吧?”一個穿著古代捕快衣服的男人皺眉問道。 被稱作鄭相公的男人急聲道:“再找找,不會的,我娘子……” “可是真的找不到,鄭相公你現在剛剛中舉,府衙老爺有意抬舉你,可是小姐定然是不會做小的……”那衙役將鄭相公拉到一旁,接著道:“不若乘這個機會娶府衙老爺的千金做正妻。” “你、你說什么呢!有辱斯文!”鄭相公一甩手,將那府衙甩開,義正言辭地說道。 鄭相公找了整整一天,依舊沒有找到自己的娘子,他拖著疲憊身體告別自己的親朋好友,他將院子的門關上,外面傳來朋友親人小聲的討論聲。 “哼,也就是鄭相公還愿意找那女人,那女人長得楚楚可憐,勾人得很,恐怕不是走丟了,是和那個野男人跑了吧?” “可不是,那鄭柳氏長得太漂亮,一看就養不家。” “我聽說鄭相公被府衙老爺千金看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上次聽幾個朋友說過這事兒,府衙千金還鬧著非鄭相公不嫁呢!只是這之前鄭相公家中已有鄭柳氏,鄭相公為人正直,不愿意拋棄糟糠之妻,拒絕了。我看現在有轉機了。” 幾人一邊走一邊小聲議論,鄭相公聽了片刻直到聽不見議論聲,這才回到家里,他回到家中,走到房間中,將柜子上的壓著的重物取下來,他打開家里的柜子—— 顧西洲此時大腦很清醒,女人的身體已經沒有溫度,本來柔軟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塊冰塊,男人柜頂門,顧西洲這才看清男人的模樣。 手很疼,很疼,顧西洲低頭看向女人的手,女人的食指上的鮮血已經凝固,她氣若游絲,看見燈光以為自己終于有久了,可是當她看清打開柜子們的人模樣時,女人潸然落淚。 突然沒有死亡的恐懼,沒有疼痛,她什么都感覺不到。 顧西洲看見了一段回憶,女人的回憶—— 院子里,漂亮溫婉的女人坐在小木板凳上,勤勞的洗著衣服,她的面前有很多衣服,不過似乎并不是她的,因為其中有不少華麗的艷服,不像是女人可以穿的。 日中,太陽最大的時候,她就坐在那里,一直到日落她才洗完面前這一堆衣服,接著女人起身喂養家里的家禽,做完這些時間已經快到午飯的時間,她又開始做飯。 溫婉女人做好飯后,恭敬地伺候這位癱瘓在床的婆母吃過晚飯,又細心地給老人翻動身體,避免老人聲褥瘡。 老人不能動,但是頭腦很清醒,她看著女人,道:“小蓮啊,我家鄭郎何其有幸能娶你這樣的妻子啊!等他高中,你就是官夫人!” 被稱作小蓮的女人羞澀地笑道:“官人能看上我才是我的福氣。” “你真是個好孩子。” 大概兩年后,老人死了,死于一場疾病。 …… 時間推進,顧西洲聽見敲鑼打鼓的聲音,小蓮站在門前,翹首以盼。 “鄭相公中了!” 只聽見這么一句,顧西洲感覺到女人內心由衷的高興,平常并不愛笑的女人此時笑顏如花。 這個女人,對自己的丈夫從一而終,對家中老人尊重照顧,對家務任勞任怨,為供養自己的丈夫讀書,粗活累活她從來沒有嫌棄過。 她的一生中只有繁重的家務,除此之外就是她看做天地的讀書的丈夫。 …… 然而此時此刻,女人被關在這樣一個柜子里,而把她關進去的正是她一心一意對待的人。 “小蓮,對不起,對不起……”男人跪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我真的需要府衙大人的幫忙,對不起,對不起……” “你原諒我,求求你,對不起,你答應吧,答應我離開,只要你假裝你和別人跑了,我就放了你,你點點頭,好不好。”男人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 女人有氣無力地看著他,堅決地搖頭:她沒有找野男人,她不走……可以和離,但是她沒有跑! 男人一邊哭,卻不曾解開女人身上的繩子也沒有給女人吃過任何東西,女人也不愿意答應男人的要求,就在第四天,顧西洲感覺到饑腸轆轆,他知道女人快不行了。 女人縮在黑暗而狹小的柜子中,噎下最后一口氣。 因為實在‘找不到’女人,鄭相公放棄了,一天喝酒后,他佯裝喝醉向朋友大吐苦水,說鄭柳氏失蹤的時候,不家里少了很多財物,周圍的人神色各異,第二天和鄭相公想的一樣,鄰里之間都在瘋傳鄭柳氏跟野男人跑了。 他的所作所為落在其他人眼底,就是深愛妻子,想要給妻子悔過機會的好男人,周圍人無不感嘆一句,在鄭柳氏失蹤半年后,鄭相公如愿娶到府衙千金,步步高升,一路升職到京都。 時間仿佛再次被快進,顧西洲聽見了爭吵的聲音。 顧西洲懷疑現在他還在‘小蓮’的身上,幾十年過去,小蓮的尸體早就干枯,但因為鄭相公拋尸的地方環境特殊,小蓮的尸體腐而不化,就像埃及的木乃伊一樣。 外面爭吵的是兩個年輕人,兩人因為小蓮的尸體發生了爭執,因為尸體沒有風化,他們誤以為小蓮是剛死不久的人,爭吵中最后兩人決定報官! 官府的知縣是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他看見小蓮的尸體,怔了一下,下堂后,他找到自己的叔叔已經辭官回來的鄭大相公,將這件事情告知。 “叔叔,我看那女人手上帶了一個鐲子,似乎是奶奶留下的,和我母親那一個一模一樣。” 鄭大相公聽見這句話很害怕,并不愿意去看,可是他的府衙妻子卻道:“那就去看看,是不是她!” 最后根據那個手鐲,確定這就是當年跟野男人跑了的‘小蓮’,丈夫的前一任正妻。 周圍人都表示世事如常,如果小蓮不跑,現在也是官夫人,富貴一生,這時候有人提出—— “鄭相公慷慨解囊修繕祠堂,我們不如把這不潔的女人臉皮鑲嵌在地上,燒掉尸體,把她的骨灰涂抹在墻上,讓她自己看著自己被千人踩萬人踏?” “對對對,也告誡那些嫁到我們鄭家村的女人要守婦道,三從四德。” 此時鄭相公張了張嘴巴,可是周圍人此時義憤填膺,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就這樣女人的臉被鑲嵌在地上,骨灰被焚燒混在泥漿中涂抹在墻上,從此前人踩萬人踏,隨著歲月的流逝,在鄭家祠堂內這樣的婦人越來越多。 祠堂內剛開始只有一個女人在哭,接著是兩個…… “為什么要冤枉我?” “我只是選擇我喜歡的人,什么父母之言,媒妁之詞,我不停,我不信!” …… 顧西洲聽見一個一個低聲的囈語,慢慢的她們人越來越多。 “女人為什么要依靠男人?” “我也是人啊,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你可以三妻四妾,我要從一而終。” “憑什么!” 顧西洲聽見這句話,空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無數條鎖鏈同時滑動,仿佛從天而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顧西洲一個激靈,還想再看一眼身后的女人,他已經回到現實。 那些女人…… 顧西洲呆呆地坐在司予的沙發上,難以釋懷。 開門回來那一點點時間,他仿佛一直就在墻上,他看著一個個女人被押進祠堂,看見那些人用針在她們的臉上刺穿,剝下她們的面皮放在地上,剛開始上面是泥土,后來是大理石…… 那些女人。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臉被人踩踏。 她們只能流淚,一直流淚。 顧西洲想到祠堂內的哭聲,女人們的哭聲,仿佛還在耳畔。 “要喝點東西嗎?”司予拍了拍顧西的肩膀,對他笑了一下。 顧西洲點點頭,喝了兩口熱乎乎的咖啡,感覺舒服了一些,“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