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了一口氣，不高興地道：“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樂意了，不就是俄文么。我怎么就不懂了？”

    “呀留不留幾比呀。”

    正在慢慢喝水的謝庭玉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口茶。

    他許久才恢復(fù)平靜，他說：“這什么意思？”

    葉青水心滿意足地挑完了自己喜歡的書。

    “罵人的意思嘍，你不知道嗎？”

    得虧葉青水的記性好，才記得住這一句，搜腸刮肚她也僅會這一句了。她記得以前她有時候說錯話了、嫌她笨了，謝庭玉會黑著臉說這句話。

    有時候他還會惡劣地揪著她的辮子，把她趕出去面壁罰站。

    葉青水抱著謝庭玉的寶貝書走到床邊，看著謝庭玉愣愣地朝這邊看，沒好氣地拉過她新買的遮羞簾布。

    “看什么看！一個大男人整天盯著個姑娘看，老不正經(jīng)。”

    謝庭玉：“……”

    謝庭玉盯著那塊黑乎乎的布，不大的布卻幾乎擋完了里邊的情景，晌午的濃光注入，卻隱隱地映襯出她捧著書的背影，兩根大辮子調(diào)皮地垂下就像利落美麗的魚尾。

    他不由啞然失語。

    呀留不留幾比呀（我愛你），到底是誰不正經(jīng)了？

    ……

    葉青水猜得果然沒錯，繁重的農(nóng)忙剛過去幾天，社員們還沒舒展開疲乏的身子骨就被吆喝去挖井了。像阿婆這樣才五十來歲的老人家身子骨還硬朗結(jié)實，肯定也得去干活。

    葉青水想起阿婆摔傷的腰，就恨不得啥活都攬在自己身上。

    她是年輕人，手腳麻利干活快，她一有空就去給阿婆打扇子盛涼白開喝。生產(chǎn)隊的老人們見了都不由地羨慕：

    “八兩呀，你這孫女懂得孝順唷……女婿也好，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福氣享不完了。”

    阿婆喝著水丫送來的涼白開，里頭還有一絲咸咸的味道，是非常淡的鹽水。涼開水的灌入，使她恢復(fù)了一絲體力。

    她怪嗔道：“水丫你別老跑來阿婆這里，有空去給小謝送送水，才是正經(jīng)事。他們那邊的活熬人。”

    葉青水都恨不得一直跟在阿婆身邊盯著她，怎么可能去給謝庭玉送水。他大清早地灌了滿滿一壺的淡鹽水，自給自足得很呢！

    葉青水又從懷里掏出一顆煮過的雞蛋，遞給葉阿婆。

    她悄悄地說：“阿婆你快吃，等會干活了就來不及了。”

    葉阿婆正餓得眼睛昏，但是天氣熱水沒了，她也不想干巴巴地啃著干糧咸菜。現(xiàn)在葉青水遞過來的溫溫的水煮蛋，讓她嘴里不住地泛著口水。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雞蛋，又啃了一個饅頭。

    葉家阿婆這豐足的口糧，令旁人不由地羨慕起來：有了一個闊綽的孫女婿，到底是不同了。葉阿婆現(xiàn)在不僅吃得起白面饅頭，還有雞蛋吃。

    葉阿婆承受著這一片羨慕的眼神，啃著干糧感覺嘴里都甜。

    她推搡著孫女，笑罵道：“去去去，不去給小謝送水，也得回去干活，光黏著你婆仔細大隊長見了罵你！”

    葉青水不情不愿地跑回家，又灌了一大壺開水。她想到男人那邊的活累人，估計是在修水利，她取了謝庭玉的保溫瓶裝了大半瓶的份量。

    葉青水給謝庭玉送開水的時候，謝庭玉的水已經(jīng)用光了。

    謝庭玉正在和沈衛(wèi)民說話。

    沈衛(wèi)民口干舌燥，“對不起啊玉哥分了你那么多水，連累你沒水喝了。咱熬一熬吧。”

    謝庭玉想了想說：“沒事，水丫會送水過來的。”

    沈衛(wèi)民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看見葉青水正提著水壺站在他們身后，也不知道是幾時來到的。他眼里露出驚訝，那看見水的欣喜是掩飾不住的。

    他“哇”地張大了嘴，扯了扯嘴小聲說：“玉哥，你料事如神。”

    他用手肘搗了搗謝庭玉的肩，讓他回頭看。

    聽完了這兩個人“竊竊私語”的葉青水沉著一張臉，她把水壺遞給謝庭玉，“阿婆讓我來的，喝吧。”

    謝庭玉笑了，從善如流地接過水壺：“謝謝水丫兒。”

    葉青水送完水之后，渾身都不得勁了。

    謝庭玉怎么能這么不假思索認定她一定會給他送水，那種輕描淡寫卻又篤定的語氣，葉青水聽了好險沒被氣著。謝庭玉不會還以為她還是原來那個滿腔熱情又傻乎乎青水兒吧？她哪里給他這種錯覺了？

    上輩子的青水還真是這種傻姑娘，一點累都不愿意他受著。他手指破了，她都會紅著眼說：“你一定很疼吧。”

    怎么、可能讓他渴著？葉青水現(xiàn)在想起很多年前這種委屈又卑微的日子，越發(fā)牙癢癢。

    ……

    工地。

    葉青水走了之后，沈衛(wèi)民舉著暖水壺足足灌了幾大杯，才滿足地喟嘆了一聲：“又活過來了。”

    “玉哥，你怎么這么料事如神啊？”

    謝庭玉聽了猶豫了一會說：“她現(xiàn)在每天都往葉阿婆那邊跑，然后阿婆今天讓我多帶點水。”

    其他漢子瞅了眼謝庭玉那紅雙喜大字的暖水壺，再看看自己兜里揣的竹筒做的細細一筒的水壺，嗓子又干又難受，不禁羨慕極了。

    有了媳婦的漢子笑瞇瞇地說：“還是有媳婦好，這種時候就有水喝了。”

    作者有話要說：

    水丫：emmmm……我哪里給他這種錯覺了？

    一言難盡ing

    玉哥：哦，呀留不留基比亞。

    撩了就跑，刺激。

    第020章 （補全）

    謝庭玉聽了只是瞥了一眼，并沒有應(yīng)和。

    一旁的漢子聽完噗嗤地笑了：“謝知青還怕沒有水喝嗎，多得是人愿意送喲！”

    謝知青沒結(jié)婚前，明里暗里想要和他談對象的姑娘一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送水算什么，最夸張的還有送飯的。每個人每月的糧食都是定量的，糧票珍貴，能從牙縫里擠出口糧來給別人吃那一定是感情很深厚才舍得。

    真真是讓一干單身漢既羨慕又嫉妒，大家一樣單身沒對象，但現(xiàn)實就是那么殘酷，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可喜可賀……謝知青終于有對象了。從這幾天的跡象看過來，他又淪落成和他們差不多的待遇，險些沒人送水喝。不過如果他沒有水喝，中午一塊吃飯的時候，大家也是樂意分點水給他喝的。

    沈衛(wèi)民拇指摩挲著下巴剛冒頭的青茬，來自眾人的調(diào)侃令他仿佛感受謝庭玉正在一點點滲透這個小山村，在這里扎下他的根。這種感受很微妙。

    他幽幽地道：“玉哥，你可要記住說過的話。”

    謝庭玉喝完了水擦了擦汗，又繼續(xù)干活了。

    他和沈衛(wèi)民說：“嗯。”

    ……

    秋收前，葉青水經(jīng)常去水潭網(wǎng)螃蟹，靠它做蟹粉包掙錢。農(nóng)忙起來后，水潭的水也差不多見底，螃蟹已經(jīng)很少了。她也有一段時間沒去黑市，兜里的存款越來越少。于是葉青水把從倒爺手里買來的雞蛋腌了，用她的十三香老鹵水來腌。

    一連腌了好幾天，她揭開蓋子用筷子夾起來鹵蛋變成了深棕色，一根筷頭插穿了，蛋黃同它的外皮似的是一樣的色澤。這鹵蛋跟國營飯店的鹵蛋，不是一個類型的。葉青水把鹵蛋切開拿來拌飯，被鹵汁直接浸泡過的蛋芯柔糯易散，綿軟如沙，又香又下飯。使人吃完唇齒留香。

    拿來蒸著米飯吃，也很夠味。，吃起來香得要命。

    葉青水有預(yù)感，如果一直賣鹵蛋她也能掙錢。

    這種腌制品不容易放壞，而且蛋可比rou好買得多，隔壁倒爺就有源源不斷的蛋源。她手腳麻利地用鹵蛋蒸了碎rou，rou是謝庭玉買回來的。

    她正欲炒個青菜的時候，阿婆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笑吟吟地和她說：“水丫，有人來找你。”

    阿娘說：“難得有女知青來咱這里，還是來找水丫的。她們是你剛交的女朋友嗎？”

    葉青水聞言搖搖頭，她擦了擦手從柴房鉆出頭來看了一眼，是那幾個女知青。

    女知青揚起手里的紙，努努嘴輕聲細語地道：“葉同志你前段時間說歡迎我來，我們今天就來了。”

    她正經(jīng)嚴肅地說：“葉同志你說的沒錯，達者為先，我們不能用學(xué)歷來看人。我們用它來交流交流，今晚你好好做這個，明天我們再來一趟。”

    葉青水點點頭，抓過來看都沒看塞進了兜里。她送走了這幫嘰嘰喳喳的女知青之后，又折回柴房搗鼓她的一方小天地。

    這個細節(jié)的動作，讓女知青們看了不禁心生鄙夷。

    等吃完晚飯葉青水想起這么一件事，抽出兜里被揉得老碎的白紙，不禁彎起眉頭來：

    這群女知青還真是看得起她啊！

    她問謝庭玉：“那個叫何芳的人你認得嗎？”

    謝庭玉見葉青水在揉一團白紙，他不禁對葉青水收到的“戰(zhàn)書”有些好奇，他是知道一點今晚有女知青上門的事的。畢竟沾了讀書人的事情，芝麻綠豆大的都能被葉媽叨念幾次。他不免多看了幾眼。

    淡黃的燈光照在葉青水的臉上，她的大辮子已經(jīng)散開了，長長的垂到了腰部。口罩也摘了，隱約地能看見那挺翹的鼻。看完白紙后她皺起眉，

    謝庭玉見她興致缺缺的樣子，如同平時背國文一樣，不禁失笑。

    “記得，她爸爸是外交官，爺爺奶奶也是翻譯，要不要……我給你看看？”

    葉青水果斷地拒絕了，拎起筆想了想在白紙上唰唰寫寫。因為明天要趕早去黑市，她寫了會就吹燈，很早上床睡覺了。

    知青點，女知青們熱烈地討論著。

    “出得那么生僻就是我們自己寫，恐怕都沒幾個答得出來。當然咱們何芳能寫得出來的，難怪她能被推薦去讀大學(xué)真厲害！”

    有人不由道：“你們會不會太為難她了，葉同志怎么可能學(xué)過那個東西，何芳畢竟是從小耳濡目染的……”

    “我們是幫助她認清自己。”

    “沒錯，咱們這回是要幫助她消滅短見，虛心接受別人的意見。”

    孫玲玉說道：“我們知道葉青水肯定寫不出來，要是她能道歉，這件事就揭過了。”

    ……

    次日，葉青水拿著滿滿一壇的鹵蛋進了城。鹵蛋是涼的，不像熱乎乎的東西那樣那么容易散開味道。葉青水等了一會才等來客人。

    周恪就跑了過來，他笑嘻嘻地接過葉青水的鹵蛋，聞了聞：“jiejie這次做了什么，好香啊。”

    葉青水讓他留兩個拿回家下飯吃，周恪分走了一半的鹵蛋離開了。葉青水摸了摸自己的蛋蛋們，再看一眼旁邊一如既往賣生蛋的倒爺，油然而生起一個念頭，不禁問他：

    “要不要咱們合作賣鹵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