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陳婉妹是怎么想的，但是，她到底還年輕，總不可能一個人過完下半生吧？

    姜烈是真心想要和陳婉妹相處，就算多等待一段時間也沒關系，只要她能想清楚就好。然而，現在看著飯店門口的俞振發，他突然犯了糊涂。

    他們倆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姜烈想不明白，陳婉妹更是如此，她懷著疑惑的心情走上前去，程廷開口解釋，“剛才在這店門口碰見了俞書記。”

    姜烈“哦”了一聲，指了指熱鬧的店門，“咱們先進去吃飯？”

    俞振發的心情是苦澀的。

    其實，早在陳婉妹決定與他離婚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她的身邊總是會出現新的男人。只是，此時親眼看見這一幕，他卻實在不好受。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的孩子不理他了，妻子也不要他了，他成了孤苦無依的人，不知不覺，都快一年多了。這一年多的日子里，每一天都顯得漫長，他一直都很后悔，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后悔藥嗎？

    并沒有。

    他是在自食惡果。

    俞振發沒有和他們打招呼，轉身就要走，俞錦繡嘆氣，“你要去哪里？”

    俞振發沒有回頭，但還是笑了笑，“爸去找家小店，吃碗面。今天正好沒買菜，懶得燒了。”

    俞振發過去的身型很挺拔，他就像是家里的蒼天大樹，為他們這些孩子撐起無限的可能。可是，現在，他明顯老了不少，他的背駝了，走路的步子也變得緩慢，俞錦繡的心念晃了晃，程廷握住了她的手。

    程廷在用眼神詢問，問她是不是要留俞振發下來吃飯，說句實在話，她的確是心軟了。

    “錦繡，讓你爸跟我們一起吃飯吧，吃什么面啊，沒營養又不好吃。”姜烈是一個體貼的人，此時，他開口，打破了一時的尷尬，俞錦繡的為難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她很感激。

    “可這頓飯是為了感謝你……”很多話始終沒有說出口，俞錦繡明白姜烈對陳婉妹的心意，因此，他的大氣就顯得更加可貴。

    “謝什么謝呀，我孤家寡人一個，你們吃飯的時候愿意算上我，我高興都還來不及。”

    姜烈一擺手，圓圓的臉上是滿滿的真誠，俞錦繡終于釋然地笑了起來，“好，姜叔叔。”

    從“姜主任”到“姜叔叔”，這稱呼的變化帶著怎么樣的心情，姜烈不得而知，看著邊上的陳婉妹變得別扭的神色，他知道這條路還很漫長。

    直到坐在飯店的桌邊，望著一桌子琳瑯滿目的好菜，俞振發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過去是他不好，他傷害了這個家，傷害了所有全身心信賴他的家人。一開始，他想過或許有朝一日他能重新擁有過去美好的家庭溫暖，可后來，他發現自己想多了。陳婉妹將他的三個孩子教得很好，他們善良而又篤定，有自己的思想，在他們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容不得灰色地帶。

    可是，從天堂掉落到地獄的感覺有多痛徹心扉，此時從地獄回到天堂的滋味就有多令人珍惜，俞振發坐在俞錦繡的邊上，夾起一口菜，突然感覺自己像是活了過來。

    俞承國比較忙，加班后又回家把妻子和兒子接了出來，一路上耗費了不少時間。或許太累了，他本來還是心不在焉的，然而，看見俞振發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不管母親和弟弟meimei是怎么想的，他的初衷，仍舊是希望父母能夠走到一起，相伴到老。

    “這是你們的孩子嗎？”俞振發小心翼翼地問。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幾分期待，卻又不敢開口，似乎是鼓足勇氣，他探了探腦袋，看著被方薇薇抱在手上的孩子。

    白白胖胖的孩子，嘴唇粉嘟嘟的，烏溜溜的眼睛一直在轉，打量著這個新鮮的世界，非常討人喜歡。

    “爸爸，是您的孫子。”方薇薇說。

    俞振發的眼眶立馬就紅了，低下頭緩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問道，“他叫什么名字？”

    “俞毅。”俞承國說。

    俞振發笑了，“毅——沉毅、毅勇……這名字好啊，男孩子就應該果決，志向堅定而不動搖。”

    俞承光歪了歪腦袋，“有這么好嗎？我看這名字就挺普通的。”

    “文盲。”俞錦繡睨他一眼。

    大家都笑了起來。

    或許是這樣的機會太過于來之不易，俞振發對此顯得格外珍惜，一整個晚上，他吃得很少，只是時不時看著自己的三個孩子，時不時又將視線落在陳婉妹的身上。

    他的目光停留最多的地方，是俞毅的臉龐。這個孩子多小啊，他一直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可現在，他居然得到了這么一個機會，還有什么比這值得感恩的？

    這是唯一一次，俞振發沒有將自己視作飯桌上的中心，他只是用幾乎戰戰兢兢的心態去享受此時的一切，因為，這就像一個夢。

    回到家之后，這個夢就破碎了。

    熱氣騰騰的甜湯要上桌了，這是最后一道菜，服務員走到陳婉妹和俞承光的中間上菜的時候，腳下一絆，身子微微一斜。

    guntang的甜湯往外潑了些許，濺到陳婉妹的手背上，她一齜牙，發出“嘶”的聲音，往后猛一退。

    就在這么一個瞬間，俞振發和姜烈同時站了起來。

    “沒事吧？”

    “沒事吧？”

    他們異口同聲，而陳婉妹也不知道是在回應誰的話，含含糊糊地說，“沒事，沖沖水就行。”

    陳婉妹一走，姜烈說道，“真是的，早知道剛才和承光換個位置了。”

    俞承光嘿嘿一笑，“姜叔，你太客氣了，你可是我姐的大恩人呢，要不是因為你，這房子的事情真沒這么快落實。”

    俞振發一聽，心跳加速，忍不住問道，“什么房子的事？”

    “俞書記，您還不知道吧，錦繡買了一套小院，是姜主任幫她辦好手續的。”程廷看著俞振發，解釋了一句。

    所以——陳婉妹并沒有和姜烈處上？

    俞振發愣住了，隨即立馬低頭，又自個兒傻樂起來。

    看著俞振發樂得像個老孩子，俞錦繡撇過了視線。

    破鏡能否重圓？她不知道。

    說句實在話，她心底沒有任何的偏向，不管是對于自己的親生父親，還是對姜烈。說到底，她的心思很簡單，只要是能給母親幸福的人，她都能接受。

    只是，陳婉妹的心是被傷害過的，能不能重新敞開心扉，卻是未知數。

    第三百六十一章對不起

    第三百六十一章對不起

    飯畢，姜烈看著陳婉妹，“婉妹，我要去見一下我大姐，就在你們家邊上，一道走吧。”

    陳婉妹點頭，“好啊，順路就一道走吧。”

    姜烈送陳婉妹回去，俞錦繡很放心，俞承國和方薇薇抱著孩子離開，俞承光要去店里做一些年末的收尾準備，俞振發回自己家去了，程廷提出送他一程。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俞振發的眼中透著幾分受寵若驚的意味，他擺擺手，又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

    “沒事，我們就是開前邊過的。”程廷堅持。

    俞振發又看了俞錦繡一眼，她沒有拒絕，于是他安心了，打開車門，坐上車。

    單位里統共也就這么一丁點地方，程廷在年輕一輩里又特別出眾，算是風云人物，因此，平日里討論他的人是不少的。

    俞振發早就知道程廷買了一輛車，這卻是頭一回坐上這輛車。這車子真漂亮，車廂寬敞而又舒適，他左右看了好一會兒，安心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程廷的話不多，卻很體貼，將俞錦繡照顧得很好，有時候說起一些有關于未來的話題時，他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然而最終的決定權卻還是會留給俞錦繡。可以說，他們倆是非常尊重彼此的，也就是因為如此，俞振發相信女兒將來的日子過得不會差。

    離開家的時間太長了，從最初的惱羞成怒，到此時的心平氣和，俞振發自己是真的想通透了。現在，面對著自己的女兒，他仍舊愧疚，可已經看開。

    “錦繡，其實一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

    俞振發沙啞的聲音從耳畔響起，俞錦繡的心微微一顫，程廷下意識看她一眼。

    即便俞錦繡在俞振發面前盡量表現出足夠的冷漠，但說到底，他是她的親生父親，看見他的變化，她不可能無動于衷。

    天氣涼了，俞振發的腿腳會疼，這是多年遺留下來的老毛病了，過去俞錦繡從來沒有將這個放在心上，總覺得年紀大了有一些小病小痛也是正常的，然而剛才，看著他慢慢吞吞地從飯店的臺階上下來，俞錦繡突然有些鼻酸。

    程廷提出送俞振發回家，也不過是看出她的不忍，實際上，他總是在默默地感受著她的感受，俞錦繡心里清楚。于是現在，明明心里有些為難，可她還是覺得，只要程廷在身邊，也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天大的坎兒也能過去，更何況是現在？

    “你說吧。”俞錦繡的聲音很輕。

    俞振發笑了笑，嘴角一牽動，眼角的皺紋便深了。

    “前幾天和一個老朋友吃飯，他說承國在單位里表現好，職位往上升了一級。都說先成家后立業，現在承國成了家，有了孩子，在工作崗位上也越來越適應，這孩子從來沒有讓我cao過心。”

    俞錦繡聽著，點點頭，“我哥一直都有他自己的規劃。”

    俞承國是打算轉調到檢察院去的，考試內容都準備了一半，方薇薇卻不同意。然而，俞承國并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聽說他現在時不時會在方薇薇面前說起對未來的憧憬，話里話外的意思是這個小銀行根本就困不住他。方薇薇想不通，直到聽了俞錦繡的話，態度才終于逐漸軟化。

    “承光也不錯，以前他不愛讀書，我還以為他未來肯定只能混吃混喝，湊合著過一輩子。沒想到他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出路，其實做個體戶也沒什么丟人的，將來各種行業體系都會發展得越來越好，這是大勢所趨。”

    俞錦繡“嗯了一聲，“承光不是小孩子了。”

    由一輛小攤車開始起家，到后來開了第一家店，現在第二家店也已經順利上了運營軌道，發展不算快，卻是腳踏實地。俞承光并不是守著一家小店開始吃老本，他一直都在學習，他在推陳出新，如俞錦繡所說，他想發展自己的品牌。

    俞振發的眼底流露出欣慰，“還有你。如果是以前，知道你辭職，丟了個金飯碗，我一定會很生氣。然而現在，聽程廷說你開始一心做化妝了，我竟然還挺開心的。錦繡，你從小就是一個閑不住的孩子，與其在單位里浪費時間過渾渾噩噩的日子，倒不如早點去做你喜歡做的事情。程廷支持你，爸爸也支持你。”

    俞錦繡不說話了。

    程廷知道她的眼眶開始泛淚。

    密閉的車廂里，窗口開了一道縫，俞錦繡看向窗外。

    “陳秀蓉……她來找過我幾次，我都沒理她。看她的樣子，日子過得很糟糕，兩個孩子被她養壞了，小婉去小店做洗碗工，小輝去老師辦公室偷錢交學費，被退學了……”許是感慨，說起陳秀蓉的時候，他不再抗拒，而是用一種早已釋懷的語氣，“好好的兩個孩子，被她養成這樣。”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在外面掙錢不容易，現在才明白，把你們三個孩子照顧得這么好，教育成有用的人，才是不容易。”俞振發嘆氣，“你肯定看出來了，我還想回家。但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婉妹有權利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所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

    讓俞振發開口說出這樣的話，確實是不容易，至少在過去，他從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這是觀念上的轉變，很難得，因此變得珍貴。

    “看看我，年紀大了，啰里啰嗦的，都不知道說到哪兒去了。”俞振發笑了，雙手合并，搓了搓，很為難的樣子，“說了這么多，我就是想向你道個歉。對不起，錦繡，都是爸不好，害得你們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事情過了這么久了，你可能覺得我的道歉來得太遲，沒有意義，但是對你們三個孩子，還有你們的mama，我是真的感到愧疚。”

    一聲對不起就已經承載了萬語千言，俞振發還解釋了這么多，他看著坐在駕駛位的女兒，看見她的纖細的雙肩開始顫抖。

    俞錦繡默默地聽著他說的話，垂下了眼簾。

    誰都看不見她眼底的情緒，程廷看著她的側顏許久，轉過身對俞振發說，“叔叔，錦繡不怪你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相伴余生

    第三百六十二章相伴余生

    姜烈送陳婉妹到了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