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承國說既然要擺攤，那就得選人流密集處，這話說得真是有道理！借著月光，俞承光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俞承國一眼。俞承國已經閉上眼睛，呼吸聲都變得均勻了起來，月光之下，他的側臉輪廓相當柔和，即便是睡著，看起來都這么云淡風輕。俞承國暗自感慨，同是一個爹媽生的，哥哥和jiejie的周身怎么總是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呢？

    俞承光很興奮，俞錦繡又何嘗不是？她睡不著，就從床上坐了起來，靠在硬邦邦的墻上，仔細尋思起這擺攤的可行性。

    做生意這回事，說來也只不過是一個“萬事開頭難”而已。沒吃過豬rou，還沒看過豬跑？只不過，雖然理論基礎非常豐富，但她到底是沒有任何的實戰經驗的。想到明天就要和俞承光一起推著小餐車去賣盒飯，她突然有些慌。

    但是這樣的慌張，和以前偶爾與葉世宏一起在外時與人交際前怕狼后怕虎的膽怯是不一樣的，現在的她，即便有些忐忑，但心底卻燃著一股子火。

    她越是往心窩子里丟干柴，這火就燒得越旺，俞錦繡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是斗志昂揚的。

    既然要擺攤，那就得把后續的準備工作考慮得周全。

    先是飯盒的問題。

    現在是一九八三年，滬市新建塑料制品廠生產的快餐飯盒露面沒多久，銷量就節節高。俞錦繡不知道這快餐盒現在傳到雅城沒有，但俞承光的腦子很靈活，既然他已經打了包票，就肯定能搞定這事。

    而餐車就不這么麻煩了，大街小巷那么多賣餛飩賣包子的小攤，只要去問問人家這車子是從哪兒買的，最多花點錢買一輛，少說可以用好幾個月。做生意得下本錢，俞錦繡與俞承光都不是眼皮子淺的人，這點小錢，他們還掏得起。

    盒飯賣得好不好，那就得看陳婉妹的手藝了。明天是第一天出攤，俞錦繡準備把食材選好了再交給母親做，至于往后的菜色，她希望陳婉妹能幫他們擬定菜單。陳婉妹身體不好，但人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時是不會覺得累的，對于一個家庭主婦來說，自己做的菜能得到別人的贊許，肯定會感到欣慰。

    俞錦繡對下廚沒什么興趣，最多只能做幾個簡單的小菜而已，一開始，她并不打算在餐飲業發展。可那一天，程廷來家里吃飯，見他吃得這么香，陳婉妹樂得合不攏嘴。在那個時候開始，俞錦繡突然想要將mama的價值發揮到最大的限度。

    俞振發與陳秀蓉之間的曖昧關系，到底是一個定時炸彈，俞錦繡暫時穩住了這顆炸彈，可也不能保證哪一天他們對彼此的感情在某一個契機之下一觸即發。如果俞振發真的選擇了陳秀蓉，那么陳婉妹該怎么辦？

    女人自己不夠強大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要依附著男人生存。但是，倘若那個時候的陳婉妹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已經能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那么，她還會不會選擇忍氣吞聲？

    有人說處對象的時候，得放亮雙眼，結婚之后，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是，俞錦繡固執地認為這就是歪理，不論在什么樣的處境之下，婚姻的底線就是忠誠。

    即便是回到最糊涂的那個時候，她也是這么認為的。

    飯盒如果賣得好，那么小攤小販的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不出幾個月，他們就能找到一家店面好好干下去。

    到了那個時候，俞振發如果沒有二心，那當然是最好的。可如果他還是一心向著陳秀蓉，那么陳婉妹也能有點底氣選擇未來的去留問題。

    往窗外一看，天都快亮了，即便年輕，也不能胡亂熬夜啊！俞錦繡“咕咚”一下往被窩里一鉆，閉上眼睛，不知不覺也進入了夢鄉。

    第四十三章光環

    第四十三章 光環

    天一亮，俞錦繡和俞承光就一起去菜場了。

    菜場離他們家不遠，兩個人一路走著過去，把昨天睡不著時想的各種主意拿出來與對方分享。在大多數的細節問題上，姐弟倆都能達成一致，俞錦繡松了一口氣。她最怕的就是固執己見的人，好在俞承光平時雖然叛逆，卻夠聽她的話。

    俞錦繡對言聽計從的俞承光很滿意，卻不知道，其實俞承光也在思考。

    只是，思考也不見得奏效，畢竟jiejie現在就像是渾身長滿了光環，特別聰明，他沒法反駁她所說的話！

    兩個人在菜場轉悠了老半天，打了rou，又買了蔬菜，大袋小袋地提著就回了家。俞振發和俞承國還睡著，過去貪玩的兩個孩子卻已經買好菜回到家，陳婉妹也很驚訝。

    “你們倆一大早起來幫媽去買菜？”

    這年頭家里有冰箱的不多，大部分家庭還是每天都會去買菜的，俞家雖然買了冰箱，但陳婉妹還是習慣每天都往菜場跑。

    把菜拎到廚房里一看，有菜有rou，就是這量好像大了，“買這么多，家里有客人嗎？”

    俞錦繡笑嘻嘻地挽住mama的手臂，“媽，我和承光想做點餐飲的買賣，你幫幫忙吧？做兩個清炒的小菜，再做個豆瓣醬蒸rou，也不用太復雜，咱們先試一試。”

    陳婉妹就這么聽著，滿臉的狐疑，看看女兒，又看看兒子，兩人還挺認真。還沒說什么，俞承光又將他們的計劃對陳婉妹解釋了一番。這年頭，做生意雖然不是主流，但陳婉妹沒什么主見，孩子們說什么，她就聽什么。做菜就做菜吧，這本來就是她的特長，哪個當媽的不希望孩子好？看著倆孩子眼中躍躍欲試的光芒，陳婉妹點了點頭。

    “行，我給你們做。”

    交代好事情，俞錦繡就準備去上班，俞承光要去廠里請假，還要去看看塑料飯盒和餐車，就跟著她一起出了門。

    兩個人一起騎車，騎了半路，俞錦繡忽然說道，“餐車還是先別買了。今天我們先從家里拿個籃子裝著，騎車去。如果生意好，那再買車子也不遲。”

    “姐，你還怕沒生意啊？”

    俞錦繡笑了笑，掃了他一眼，“哪有萬無一失的事情！”

    兩個人說好了下班后就出攤，就在路口分道揚鑣了，到了制釘廠，俞錦繡把自行車往車棚里一停，就往廠子里走。

    沒走兩步，有人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衣角，回頭一看，居然是楚琴。

    俞錦繡厭惡楚琴，可也不愿意再與這樣的人糾纏過多，視線匆匆在她蒼白的小臉蛋上一掃，停了下來，“有事嗎？”

    楚琴點點頭，指了指邊上的樹蔭，“我有話跟你說，你看行嗎？”

    正是大家都趕著上班的點兒，風口浪尖上的兩個風云人物站在一起說話，甭管說的是什么，都是夠惹眼的。來來往往的人都有意無意地駐足，想要一探真相，楚琴與俞錦繡究竟在說什么？

    “依我看，錦繡丫頭還是不死心。楚琴和那個小子現在正處著對象呢，去哪兒都是出雙入對的，錦繡心里肯定不舒坦。不過她也是傻，心里不痛快，找楚琴說什么？不是讓人笑話了嗎？”

    “這就是你的眼界太狹窄了！錦繡和楚琴那對象的事早就已經過了，看這丫頭現在多優秀，聽說昨天張廠長還指明要錦繡去辦公室找他呢！這姑娘的前途不可限量，哪里還真跟楚琴他們倆折騰著了？”

    來往的工友在討論著她們，或友善或刻薄的言語落入她們的耳中，俞錦繡不動聲色，楚琴卻是臊紅了臉。

    現在，不管她做什么，都是被人議論的，照理說，俞錦繡應該比她更窘迫才對，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的俞錦繡，臉皮子是愈發厚了！

    難道真是因為俞錦繡愈發優秀，就愈發瞧不上葉世宏了？

    這想法令楚琴不寒而栗，感覺自己像是從垃圾堆里撿了個對象似的。

    事到如今，琢磨這些也沒有用，楚琴抬起頭，真誠地望著俞錦繡的雙眼，她想要與俞錦繡談一談。一個抬眼，視線撞進了俞錦繡平靜的目光之中，她淡淡地看著楚琴，眸光清澈，無波無瀾。

    楚琴心一慌，急忙道，“錦繡，我們過去是最好的朋友，雖然我對不住你，但是感情的事情是半點不由人的，我……你能原諒我嗎？”

    話音一落，楚琴垂下了腦袋，連頭都沒抬起來。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找俞錦繡說和，不為別的，光是為了能找一個機會，好好近敵人的身！

    不知道為什么，經過了這些破事之后，俞錦繡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她的改頭換面令楚琴感到驚慌。楚琴厭惡這種無法cao控一切的感覺，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找俞錦繡說和。

    不為別的，光是為了能找一個機會，與敵人親近！

    至于俞錦繡會不會拒絕她，這一點，楚琴一點都不擔心。再大的傷害，也不可能讓一個人的心性就此改變，俞錦繡驕縱無腦，但到底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善良。

    當初她可以與俞錦繡做朋友，現在的她，一樣能夠做到。

    俞錦繡不知道楚琴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就是知道了，她也不怕。到底是比這丫頭多活了幾十年，難道重活一生，還是敗在她手上？

    點點頭，俞錦繡笑著說道，“楚琴，如果你覺得我還在意你和世宏的事情，那就真的錯了。經過那一天，我突然就想通了，其實世宏根本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一開始，也只不過是新鮮感作祟而已。咱們把過去的事情都給忘了吧，和以前一樣，還是朋友。”

    俞錦繡會答應她的要求，這一點，楚琴從不懷疑。但是，俞錦繡的笑容如此坦蕩，不像是被人逼上梁山，也不像是委曲求全，這倒是讓楚琴一時啞然。

    “那我們晚上再去湖邊逛一逛，和以前一樣。好不好？”楚琴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

    “很抱歉，晚上我比較忙，跟承光約好了。”

    楚琴失望地低下頭，又聽見俞錦繡淡淡道，“中飯后，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第四十四章歲月不饒人

    第四十四章歲月不饒人

    俞錦繡答應了楚琴的邀約，倒不是真想和她重拾舊情。楚琴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這段時間她的日子不太好過，卻還是想要與自己和好，為的是什么？

    楚琴心機頗重，她的接近，必然是有目的的。俞錦繡本來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與楚琴有任何的糾葛，但是，倘若楚琴終究不愿意放過她的話，她也不會手軟。

    重活一生，她不能再憋屈一回。

    俞錦繡干脆地答應了楚琴的邀約，就回了門市部。一進去，方主任就派人來傳話，“錦繡，張廠長找你！”

    門市部的同事們聽見這話，都有意無意地沖著她看，俞錦繡站了起來，“張廠長找我？”

    上一世，俞錦繡與張廠長沒什么交集。除卻陳婉妹是制釘廠里的老員工這一層關系之外，過去的俞錦繡對于張建文來說，就是個小透明。

    但是這一次可不一樣了。

    昨天在聯誼會上見了俞錦繡一面，張建文對她還是很感興趣的。這姑娘，年紀輕輕，卻見得了世面，不論在多少人面前都不怯場，是個人才！

    正琢磨著，辦公室的門篤篤響。

    “進來吧。”

    這是俞錦繡第一次來到廠長辦公室，辦公室很小，看起來也簡陋，但張廠長的派頭卻不小。

    “小俞來了啊，坐吧。”

    張建文的下巴揚了揚，俞錦繡就找了張椅子坐下。

    夜晚的會堂里的燈不亮，再加上當時的氣氛渲染著，張建文也沒太看清俞錦繡的模樣。但現在，辦公室里的采光好，他抬起眼皮子，年輕小姑娘的容顏與氣質坦坦蕩蕩地暴露在陽光下，看起來格外惹眼。

    她的眼睛不算太大，睫毛卻長長的，襯得黑白分明的雙眸深邃地像是一池潭水，鼻梁高挺，鼻尖很翹，一張小嘴看起來很紅潤，不擦口紅都很美艷。

    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臉頰上的絨毛都顯得清晰可見。

    俞錦繡愛打扮，品味好，今天的她穿了一身藍白格子的襯衫，配上黑色的及膝半身裙，襯衫的下擺扎進裙子里，看起來非但不土氣，反倒像極了后世常說的“復古風”。這身衣服是從葉清店里淘的，俞錦繡很喜歡，但張建文的眼珠子在她身上轉著，她卻不太自然。

    “小俞同志，過去我就聽說過你，非常優秀啊！昨天的主持很不錯，雖然不算太有經驗，但勝在你說話的風格夠詼諧幽默，只不過，你在臺上的時候話挺多的，怎么到了我面前都不說話了？”

    微微垂下眼簾，俞錦繡恭敬地說，“謝謝張廠長的夸獎，昨天的主持我也是臨陣抱佛腳而已，登不了大雅之堂。”

    張建文朗聲大笑，站了起來，走到俞錦繡的身邊，拍拍她的肩膀，“這還叫登不了大雅之堂？我敢保證，整個廠子里都沒有比你更上得了臺面的女同志了。當初你mama還是我的得力下屬，沒想到現在，你都這么大了。歲月真是不饒人啊！”

    張建文粗糙的手心在俞錦繡的肩膀上停了一會兒，即便襯衫將肩膀裹得嚴嚴實實的，可廠長這樣的舉動還是讓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俞錦繡皺眉，站了起來，“很抱歉，張廠長，門市部還有點事情沒有處理完。”

    說罷，她轉身就走，直到離開了廠長的辦公室老遠，還是想要作嘔。

    望著俞錦繡的背影，張建文的唇角卻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個俞錦繡同志長得好，性子卻跟她mama是一樣的，都是這么膽小怕事！

    到處都是充滿著陽光的，楚琴卻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剛才，從廠長辦公室走出來的俞錦繡難得慌亂，跑得這么快，看來……看來，愛人早逝的張廠長對俞錦繡挺有好感，楚琴冷冷一笑，這真是意外之喜。

    俞錦繡匆匆跑開，回到門市部的時候，臉色還是很難看。

    “錦繡，你怎么了？廠長跟你說什么了？”

    俞錦繡搖搖頭，拿著資料冊一抬起眼，就看見程廷站在門口。

    程廷很高大，堵在門市部的門口，擋住了一大片的陽光。

    作為物資局的代表，程廷隔三差五就得往制釘廠跑，俞錦繡見怪不怪，拿著單子就走了出來，“填一下表格，我馬上就給你處理。”

    俞錦繡的臉色不好看，程廷也沒打正眼瞧她，兩個人公事公辦，連多余的話都沒說，事情一辦妥，臨走時，程廷看了俞錦繡一眼。

    這大小姐又發什么脾氣？